嘶心裂肺的嗓音不止是让容成暄僵住,在场所有人的动作都为之一顿,朝声音出处望去。
方颜离得近,一回头便见到一个身披湖蓝色锦袍的女子朝她这边奔来,长发只随意的绾在身后,看那素缟的面容,应该也是刚刚睡起,来不及梳妆便赶过来的。
“王爷……”女子悲切的风一般掠过方颜身边,直扑到了那堆乱石跟前,整个人便傻了眼,突然“嗷”了一嗓子,便厥了过去。
“蔡嫔娘娘……”没来得及跟上她脚步的两个丫环见此忙颠颠的跑过去,扶住她们的主子,“蔡嫔娘娘,您快醒醒呀。”
方颜这才明白,来的是蔡嫔。瞧她反应这么大,看来并不知道容成瑾假死的事。
不过,以容成瑾的心计,既是不惜诈死,自然不会让太多人知道,让这戏做得越真越好。就不知此刻他去了哪里?又在策划着什么?
“马姑娘。”正寻思间,容成暄的声音打断了她,方颜抬头,却见他用目光朝蔡嫔的方向指了指。
只见蔡嫔倒在那两个丫环怀里,没有半点动静,方颜立刻明白过来,容成暄这是让她这“大夫”过去救人呢。
对这蔡嫔,方颜虽然谈不上恨之入骨,但也绝对好不到哪去。何况,眼下不用诊断也知道,她不过是承受不住打击昏了过去而已,死不了人。但既然容成暄都开了口,又有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她现在的身份是“马姑娘”,总不能束手旁观。
于是,只得点了点头,上前冲那两个丫环道:“我是大夫,让我替她瞧瞧。”
那俩丫环一听有大夫,立刻便让开身来,然而,待回头看到是方颜时,顿时面色一变。
她们是蔡嫔的随身丫环,所以,自然是认得方颜的。就是她,害她们主子断了手腕,害得王爷进了监狱。见她将手伸向蔡嫔,两人几乎本能的便要阻止。
方颜不耐烦的抬眸扫了两人一眼,只是那么淡淡的一瞥,两人便觉那目光虽然一点也不锐利,眸中却自有一股令人慑服的威仪,顿时便怯怯的缩了回去,不敢作声。
方颜连把脉的戏也省了,照蔡嫔人中上用力一掐,蔡嫔睫毛一颤,很快便悠悠醒转过来。
睁开眼睛,蔡嫔先是有些许迷茫,待看清在她面前的人时,脸色立刻就变了,伸手便扑向方颜,一把掐住了她的脖子,歇斯底里的嚷道:“妖女,都是你,都是你害了王爷!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若是平时,蔡嫔这双手怕是就要彻底废了,不过眼下众目睽睽,方颜还没有忘记自己此刻的身份是“马姑娘”,才任由她得了手。然而,让她没有想到的是,蔡嫔的手劲半点也不像是刚刚从昏厥中醒过来的人,借着扑过来的力道,掐住她便往地上按,看那手背上陡显的青筋和那咬牙切齿的模样,仿佛恨不得将她脖子生生掐断一般。
“咳……救……”方颜一边呼救,一边忙捉住她手腕,暗中卸去了她一半的力道,以免自己真被她掐死,却不可避免的被她扑倒在地。
蔡嫔出身将门,并不似一般女子般身形娇小,此刻撒起泼来更是气力惊人,死死的将方颜压在身下,通红的眼里满是疯狂的恨意,誓要置她于死地。
旁边的人一时也看傻了眼,加之多数是容成瑾的人,剩下的官兵惮于蔡嫔的身份,竟无一人上前阻拦。
“住手!”突然一声低沉的怒喝,蔡嫔只觉双肩一麻,随即被人一把提了起来,推到了一边去。力道之大,让她一时收不住脚,踉跄退出几步后跌坐在了地上。
方颜身上一轻,抬眼便看到容成暄微怒中带着些担忧的脸。
“你没事吧?”容成暄蹲下身来,扶起了她,当看到她脖子上那几枚泛红的指印时,瞳孔不由得缩了缩。
方颜摇了摇头,却也不由得咳了几嗓子。这么毫无技术含量的与人掐架还是她生平第一次,虽然并未受什么伤,但还真是够狼狈的。
容成暄看在眼里,眸中突然升起一抹心疼与歉意,回头狠狠扫了一眼蔡嫔,道:“来人,蔡嫔悲痛过度,已失心智,护送她回去休息。”
“是。”立刻有两名近卫应声而出,一左一右到了蔡嫔身边,道:“嫔夫人,请吧。”
蔡嫔被自己的两个丫环搀了起来,经这一摔,倒反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冷静了许多。虽然鬓发飞散,面容苍白,情绪却已不似刚才那般失控,美眸冰冷的一扫那两名护卫,道:“我看你们谁敢动我!”
说着,下巴一扬,迎向容成暄,道:“宸王爷,你可别忘了我是昀王的嫔夫人,现在昀王还埋在这废墟下,你想强行将我遣离,就不怕人道你是何居心?”
任谁也想不到,前一刻的她还像个泼妇,但如今却可以这么冷静,丝毫不畏的对容成暄提出质问,倒还真有几分将门虎女的气势。
她的转变之快,让容成暄也微微一怔,但只一瞬,那张凝着的俊颜却更冷了些,道:“你既知昀王还埋在这废墟下,就不该在这阻碍救人。否则,本王才要问你是何居心。”
他这番话铿锵有力,没有丝毫让人质疑的余地,说完,直视蔡嫔,道:“念在昀王的面上,刚才的事本王暂且不与你追究,但你若敢再动马姑娘一下,本王的手段你是知道的。”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蔡嫔却生生打了个寒颤,抿紧了唇。
容成暄侧头又对方颜道:“马姑娘,你医术好,一会救人的事就全靠你帮忙了。”说着,对身后的近卫吩咐道:“你们一半的人跟着马姑娘,她如果需要什么你们要极力配合,剩下的人随本王一道。”说着,率先走向了坍塌的废墟中,夺过一个官兵手中的铲子,开始铲土。
其余人顿时也回过神来,再度挥起手中的工具,继续挖掘。
容成暄这番话甚是管用,一来让蔡嫔不敢再在方颜身上动心思,二来也给了她一份希望。虽然蔡嫔眼里仍燃着恨意,倒是彻底安静下来,静立在一旁紧紧盯着那堆废墟,仿佛下一秒容成瑾就会从那堆石头缝里蹦出来一般。
方颜看在眼里,心里暗忖,这个蔡嫔看似行事鲁莽,没什么头脑的样子,其实未偿不是仗着身份才如此骄纵。从她刚才这一连串的反应来看,这女人并不笨。
转念一想也是,就算是出身将门,在京城那种地方,又是周旋于皇亲贵胄之间,谁能没几分城府?更何况,听当初容成瑾的话意,蔡嫔嫁给他是使了些心思的。而且,竟能让容成瑾中了她的“蚀情散”,可见颇有些手段。
就不知一会结果出来后她又会如何发作?不过,方颜也不在意,反正凡事都有容成暄自告奋勇的挡在前头。
这不是一时半会的事,她索性叫侍卫找了凳子坐下来等。毫无意外的,这番举动自是叫蔡嫔对她更加白眼相加。
挖掘的人多了,效率果然很快,不出一个时辰,已经挖出了一个大坑。不时有残肢断臂从乱石堆中被扒拉出来,空气里逐渐弥漫起一股血腥怪味,让一颗颗充满冀望的心渐渐变得沉重无比。
当一个侍卫从土堆里翻出半截子容成瑾的外袍时,仿佛是给了所有人当头一棒,就连容成暄脸上也有短暂的复杂与凝重,随即众人像是回过神来,一言不发的卯足了劲继续挖掘。
直到天蒙蒙亮了,整个挖掘工作才宣告结束。原本是大牢的地方已经成了一个几米深的大坑,旁边地上依次摆满了一排挖出来的尸体。有几具幸运的只是被砸压得有些扭曲,好歹留了个全尸,但大多数尸体都被炸得残缺不齐,无从辩认,更有甚者,血肉已经和泥土混合到了一块。
蔡嫔显然没有见过这么惨烈的场面,早已呕吐得差点再度昏厥过去。负责挖掘的人也是一片悲恸低糜,低垂着头谁也没有说话。方颜倒是见得多了,虽然闻不来那股味,却也不待容成暄开口,径自便将那几具尚算完整的尸体挨个检查了一遍。
“你说,这里面有昀王吗?”容成暄扔了手中的铲子,跟着她蹲下身来,目光却是落在一旁的地上。
他的语气不似在问她,倒像是想要一个确认。方颜头也未抬,道:“你希望呢?”
容成暄顿时抿紧了唇,如果不是她看也未看他一眼,他几乎要以为她已精明到能一眼洞穿他内心中的矛盾。那是自来到现场后便在他内心反复着的一个念头,既希望容成瑾已葬身于这乱石堆里,又隐隐有丝期望他还活着。
见方颜抬起那尸体血肉模糊的脸左看右看,他不由得道:“不用看了,那不是他。”
方颜摇了摇头,道:“他们的死因或许对你调查事情的真相会有所帮助。”
“死因?”容成暄很是意外,“难道你是说,这些人并不是炸死的?”
是了,看到这场景,便是聪明如他,也会本能的认为这些人是因爆炸而死。更何况他一心急着确认容成暄是否在内,根本无从顾及其它。
方颜收回手来,道:“虽然爆炸同样也会因为内脏挤压而造成七窍流血,不过你注意看他的眼睑和皮下组织,都有不同程度的出血,这是中毒的迹象。”
容成暄依言查看了一番,果见如此,震惊之余,不免对她更多了几分欣赏,“果然还是你心细如尘,本王差点就错过了这重要的线索。”
对他的夸赞,方颜只淡淡一笑,对于她这个亲身经历的人来说,这些症状不用看她也早就知道了。不过,在他面前该装的还是要装。
“那么,你可知道他中的是什么毒?”见她没有说话,容成暄迫不及待的又问。
“单凭这一点症状,还很难判断。”方颜一脸也很不解的样子,其实这一番检查下来,她已经差不多可以确定这些人是死于什么毒。不过,一来她并不信任容成暄,也无法确认他与这件事有没有关系。二来,谁知道这幕后主使人会是谁?太过聪明外露,那是找死的节奏。
果然,容成暄也不疑有它,抬手招来了自己的侍卫,吩咐他去核实这里所有死者的身份,并让府衙里的仵作前来验尸。
“且慢!”一个沉稳有力的声音不紧不慢的插了进来,只见侍卫中有一人走了过来,方颜认得他是容成瑾身边的,叫无锋。
无锋冲容成暄不卑不亢的抱拳一揖,道:“宸王爷,请恕小人不敬,我家王爷是因您而入的狱,如今出了这事,在未查明之前,您理应避嫌才是。您也忙了一宿,还请先回别苑休息,这里的事就交由我们昀王府自行处理吧。”
“怎么,听你的意思,是在怀疑本王吗?”虽然早预料到会如此,听到这话,容成暄脸色仍沉了几分,道:“且不说本王根本没有要害自己手足兄弟的动机,更何况,世人皆知昀王与本王的这场官司,这事若真是本王做的,岂不是让天下人都说本王谋害自己的亲兄弟?就算是为了证明本王的清白,这件事,本王也是管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