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简单的回答却让青鸢几乎力气耗尽,虎子倒是显出了喜色,欢脱的抓紧了青鸢衣角。青鸢又把落英背到自己背上,用襟带将她牢牢束稳。她最后将陈情表揣进怀里,猛地冲出了巷子。
青衫身影在一片血海白骨中格外显眼,官兵几乎第一时间就发现了青鸢,猎犬嚎叫着追上来,无数羽箭往这边射来。“站住!”府军恶狠狠的叫嚣着,像狼狗般紧追不舍。
背上有落英,身后还缀成个小虎子,青鸢每一步都跑得格外艰难。绣鞋踩过尸堆,耳畔是惨叫哀嚎。断裂的人手人腿让她跑得踉踉跄跄,她甚至感到自己踩过的骨头咯吱作响。噗的一声,旁边的一个百姓被砍为两半,鲜血刷的溅了她一脸。压抑的天空,阴翳的雪,无数的尸骨堆积如山,撕心裂肺的哀嚎撞得她耳膜发痛。
活生生的人间地狱。
青鸢眼前一阵眩晕,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脑子嗡嗡的一片响,似乎无数把尖刀将她剜肉凌迟。她似乎隐隐听到虎子的声音:“姐姐我不想走了。”
青鸢一怔,恢复了些许清醒,看向那个小男孩。他站在一堆尸堆上,怀里抱着个头颅,脸上的笑意明澈如雪后晴空。“姐姐,我不走了,这是爹。娘亲去串门了,虎子想和爹爹在一起。”虎子亲热的抚了抚鲜血淋淋的头颅,童音清脆无暇。
“虎子!那不是你爹!姐姐带你去找爹爹!快过来!”青鸢瞳仁收缩,砭骨的恐惧死死的抓住她的咽喉,让她的声音完全嘶哑,放佛来自地狱。
“这就是爹爹,虎子要和爹爹在一起.”小男孩的话还没说完,圆乎乎的脸上还残留着笑意,就听得刷刷的破空声音,无数只羽箭射来。头颅、脖颈、手臂、小腹、胸膛,虎子的每一处肌肤,每一处小巧的身躯,瞬间被设成了箭镞包。
青鸢的瞳仁瞬间扩大失去焦距,还有倒下去的小小身影,怀里那颗血红的人头。世界都开始眩晕和颠倒,全部开始腐朽坍塌。青鸢的眼帘前一派血红,有黏稠的液体从她眼角流下来,她听见了有千万把利刃一刀刀,凌迟自己的心尖,痛,难言的痛,让她不堪忍受,让她甚至想,一死了之。
“罪孽,是我的罪,我青鸢.”青鸢摇摇晃晃,耳朵里什么也听不见,最后感到有力的臂膀扶住了她,熟悉的气息让她安宁。她已经听不到那个人如何唤她,只是浮现出倦怠的一抹微笑与呢喃:“桓夜,记住了,我青鸢有罪,因果相袭,总要报个干净。”
十一月,庐州。
金价骤贬,屯金作泥。曾经富甲一方的地头豪强纷纷家破人亡,庐州刺史更是强行命令百姓,以银换金,还强夺各处银矿。庐州百姓群起反抗,各县争斗无数。
十一月十三,庐州州城,惨遭屠城。
六千多条性命,无一生还。
淮右节度使素席跪殿,历陈罪魁祸首—地头豪强的霸道。含元殿震怒,斩庐州刺史,并准淮右节度使出兵征讨,于三日,将庐州地头势力尽数灭杀。
可是真相随着六千多条怨魂,飘散在朔风里,没有谁知道,只是曾经昌盛的淮右襟喉、江南唇齿,此后百余年破败冷清,再无兴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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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十一月十五。长安。
因了八月兴起的金价上涨,广州金饰胡商骤增。而忽地金饰贱卖,京中胡商响应广州,将金价骤贬归于黑市抛售,聚众闯入黑市交易场所,斩杀数十人。道上诸派前往增援,名都长安,一片混战。
后世史书,将此日变故载为“十一十五,蛮夷犯华”。可谓是大魏立国以来,胡商与魏民发生的最激烈冲突之一,令后人谈之色变。
两京如何,都没有扰乱崤山秋意寂静。
夜色浓重,崤山后山的一处荒原。枯草挑逗着月光,绵延十里,远处隐隐约约连山环绕。
荒原上停着数百展孔明灯,已经有数十盏陆陆续续飞升上空。灯火莹莹,映亮了蟾宫清辉,恍若满天银汉垂地,千万星子落泪。千山万壑无言沉寂,灯如瀚海明珠。
如此恢弘之景,却只见得一名女子穿梭其中,不停地用手中火折子点燃一盏盏孔明灯。朦胧月光下,女子容颜似秋水清冷,又如黑夜般明澈。黛眉似远山迤逦,琼鼻轻翘,菱形檀口不点而朱。精致的脸部线条恍若是月色勾勒而成,带着些些凉薄的清华无双。七尺青丝并未梳髻,任由了它在晚风中吹拂,流转着动人光华。一袭简简单单的玉白鲛绡罗裙,剪出她浑身气度,七分哀然,二分清冷,一分魅惑。
这样的女子,让她身后跪着的百余个人失神忘言。他们都是道上呼风唤雨,血里来血里去的人物,此刻却带了敬畏和倾慕的目光,追随着这位女子。
“鸢姑娘,让小的们帮你一道点孔明灯罢。这百余盏,要点到什么时候。”半晌,阎摩耐不得寂静,缓缓的出声问道。
青鸢摇摇头,眸底无数萤火流转。她轻声发问:“办妥了么。”
“依了姑娘吩咐,小的们率领道上诸派前去支援黑市。管他什么大食波斯鸟国,碍眼的一律杀了。都是些商贾,除了赵家的人,哪里比得上咱练家子。”阎摩恭敬地禀道。
旁边的单混头似乎有些愤愤,撸袖子道:“胡商和赵家关系不错,后来赵家侍卫也参合进来。也不过咱想着鸢主子连赵世子都敢杀,赵家那些鸟侍卫,咱也就杀了个干净。”
青鸢怔了怔,问道:“赵家也参合了?可有代世子赵宛曜的干系?”
单混头略一思索,答道:“这个倒不明白。赵家侍卫都是绣花拳头,不中用罢。”
青鸢点点头,唇角诡异的上翘。她和赵家有些帐还没有算,自己差点还忘了。单混头一拍脑袋,有几分后怕道:“姑娘,咱砍了赵家那么多人,就算仙人不怪,皇帝怕要大怒了。”
众人似乎深有同感,发出一阵不平的议论。单混头似乎想起了什么,眉头愈发紧蹙:“鸢姑娘,如此真的好么?长安,天子脚下。那些胡商或者是和朝中官员多有勾结,譬如赵家,或者在本国颇有势力。一下子死了百余个.”
单混头的话让人群忽地安静下来,所有的目光都投向了青鸢。
青鸢的火折子递出去,又是一盏孔明灯袅袅升起。平静的声音传来:“人脑有一穴,名神庭。为禁刺凶穴。所有现场看到实情的人,留条性命罢。”
声音顿了下,似乎几句话就让她疲惫不已。单混头诸人却不禁身子一抖。
以针灸之术,夺去知情者神智,留下的,只有傀儡似的一口气。可是没人敢出声质疑,只是在月光下,唰唰叩首拜倒一片。
“对了,鸢姑娘,还有这个人。帮着胡商那边。她说自己是宫里的,小的们不敢动。便给姑娘压上来了。”阎摩抬起身子,指使着诸人压上来一个女子。
年芳二八,身形窈窕。光洁的额头上佩戴着一圈宝石璎珞,眸子是秋意般的深褐色,高挺的鼻梁下,红唇妖娆过于嫣红。一袭樱红色宝相云水浪纹浮光锦襦裙,竟用五彩丝线绣了藤蔓龙鱼蝙蝠等中原女子罕见的纹样。
青鸢回眸一瞧,心下些些震惊。这赫然是皇帝李辰焰新纳的昭仪,南诏公主蒙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