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骥坚实的马蹄轻轻踩在岸边的软草上,在主人的驱策下,缓缓送了一程又一程。
“王爷,前面就是官道了。”
看着主子眼中离愁深锁,陆昌忍不住低声提醒。
马车无声停住,左右护送的玄机六影都默然回头,朝四围散开。
慕容琰轻轻一夹马肚子,乌云骥悄声走去车辕边。马鞭将厚厚的车帘挑开一线,里头一个娇小的人影深卧在榻垫上,乌发如云,粉颊潮红,两排卷翘的长睫安静的深阖正是浅夕。
只是看一眼,就觉得周遭万般美好,此生所有欢欣愉悦都系于这一人之身。慕容琰静静的凝看着,深邃的眼眸仿佛无底漩涡一般,恨不得将车里的人吸进身体里,合二为一。
而眼前的分离就如切肤之痛,教人难以承挡……所以,慕容琰才在昨夜用了梦甜香,选择这样的方式离别,免得夕儿受肝肠寸断之苦,免得他舍不得放手,恨不能将她强留身边……
“走吧。”
淡然平静的两字如有千钧,慕容琰收回马鞭,一脸肃容,闪去道旁。
气氛凝重到几乎凝固,六影和陆昌都沉重不语。
“一路小心,如有闪失……”慕容琰罕有的话语艰涩。
“王爷,若王妃有半点闪失,属下六人提头来见!”玄枭翻身下马,跪地发誓。
“去吧……”
不再看马车,慕容琰目光只是望向更远的东北那是东都的方向。
夕儿,再等一等,本王向你保证,等到宝儿开始记事,必然是我们一家团栾之时。
马车再次缓缓而动,爬上一段堤岸,拐个弯就上了官道。
乔装改扮的六影开始策马疾驰,玄枭回头望一眼身后高大的伫立在晨曦中的王爷,狠狠一抖缰绳,马车扬起一阵雪雾,转眼就消失在官道上,只留下一怀惆怅,两相遥望……
温暖结实的车厢里垫了厚厚的锦褥,一点儿也不觉得颠簸,浅夕脸上不正常的潮红悄然退却,长睫轻轻一抖,泪珠便在眼角留下一道凉凉的泪痕。
昨夜几番抵死缠|绵,她早有预感……但是她不愿醒来。
这样,就很好!
如今她已不是一个人,对宝儿的牵挂一样让她归心似箭。虽然东都有芳怡、曲婆,有丹姬、琼花,都是可信之人,但是自己的骨肉,只有抱在自己怀中,才最安心!
离开东都的时候还是初冬,现在再回来,已进了腊月。
年关之前,她必须赶回大宫,否则裴颐华就要露馅儿了。
朝中,有秦阆给她打掩护、交待,秦相那里她也不担心……可是,仿佛总有哪里不太对劲!到底是哪里让她这么不安,浅夕从车窗里看着外头为年关而忙碌的人群、看着已经越来越近的东都,整整思索了一路也没有找到答案。
***
东都一切如旧。
除夕前夜,经由枫露行宫,“养疾”的郁贵太妃重新回到了大宫。
所有紧肃的气氛一扫而空,宝儿蹒跚欢悦扑向母妃的怀抱,裴颐华如释重负这两个多月的时间,她并不知道浅夕去了哪里,她也心知肚明,浅夕人必然不在枫露行宫里,不然不需如此谨慎遮掩。
在六国混战的敏感局面下,放任一名异国妃嫔离宫,对她这个太后来说,实在不是什么明智之举。但是裴颐华仍然赌了,赌一份她欠着浅夕的信任。这段时间里,裴颐华也有诸多忐忑猜疑,但是在浅夕安然回宫的这一刻,裴颐华还是觉得自己赌对了。孤身奋战的滋味实在不好受,她需要朋友,尤其需要一个像浅夕这样强大又无所求的朋友!
自己这样信任她,也一定可以得到她无私的回报吧……
北魏已经快要被裕王平定了,在大燕局面安定之前,柔然不会欺大燕主幼,有什么非分之想吧……
不知不觉中,裴颐华已经对浅夕寄予太多的依赖和指望,尤其是浅夕不在的这两个多月,她格外清晰的感觉到,凭她一人之力养育幼主,是多么前路艰难、祸福未卜的一条路。
除夕终于到了,这是昭献帝登基后的第一个新年。
盛大的节日典礼上,太皇太后、太后、太贵妃,高坐在鸾椅上。宝裕像一位称职的小皇姐,拉着昭献帝慕容瞻的手,坐在宽绰的龙椅上。
因为有姐姐的陪伴,慕容瞻在冗长的庆典中表现的很好,安静又快乐,还没有尿湿裤子。
御阶下,统领群臣的秦鸿谦老怀安慰,连一边的董惟元也频频向慕容瞻投来赞赏的目光从前这样的目光,都是属于先太子慕容俭的。显然,经过近一年的辅佐和观察,阅人无数、曾为帝师的董惟元已经从一岁多的昭献帝身上,看到了特属于帝王的潜质!
不止聪慧、守礼、敦厚,且爱观察、善思考又话少。俗语有云:一岁看大,三岁看老。惠帝已经让他们失望得太多,白纸一样的孩子,则给了他们无尽的希望。
意味深长的看着昭献帝身边的宝裕,又瞧着低调坐在鸾椅最边上的贵太妃浅夕,董惟元眼中闪过一线不易察觉的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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