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女子低着头,有一下没一下的玩弄着自己的指甲。
也许是骂累了,摔够了,妇人终于消停了下来,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一脸惶然的瞧着四周。
今日丈夫应该已经回到京城了,陪着丈夫衣锦还乡的也应该是她,谁能想到,这一切却是被那个贱人和她生的儿子给夺走了。
妇人死死地咬着下唇,有殷红的血迹渗出来,沿着下巴滴落在地。
妇人却是毫无所觉,满心都被愤怒和嫉妒占据。
“娘,你消消气吧,气坏了自己的身子,不值当。”
年轻的女子开口,瞧着妇人道。
“我怎么能不生气,这一切都被那个贱人给夺去,我的,你的,你哥哥的,所有的一切,都被那个贱人拿走了。”
“娘,她是妾,你是嫡妻,纵然父亲如何疼她,也断然不会越过了您去。要知道,嫡庶分明,爹要是糊涂,他这个官也到头了。”
“对,映月你说的对,我不该和一切妾置气,失了自己的身份。”被年轻的女子劝了几句,妇人总算了消了火。
年轻女子便是苏映月,苏万成的次女,今年十四,虚长苏映雪一岁。
发怒的妇人乃是苏万成的嫡妻,崔氏。
苏映月站起身,将站在外头瑟瑟发抖的两个小丫头叫进屋里来收拾东西,自己则是扶着崔氏去了卧室,坐在床榻上。
“你哥哥呢?”
“还是老样子,嘴里一个劲儿的念叨着小桃红的名字。”
崔氏柳眉倒竖,“这个没出息,就因为他惦记一个婊子,还要将婊子纳入府里为妾,被姓梅的贱人一通添油加醋的说,你爹更是恼怒,连京城都不让我们跟了去。”
苏映月眼睛里闪过一抹嘲讽,爹不让她们跟着回京,可不光光只是因为她哥哥苏奇的缘故。
崔氏说话口无遮拦极是难听,行事又是乖张狠戾不讲情面,颇叫苏万成不喜。
这次回京前,因为苏奇迷恋上了烟花柳巷的小桃红,鬼迷心窍的要将小桃红纳入府里来,苏万成便是顺水推舟,将崔氏一伙人给留在了江南。
嫡妻口无遮拦,行事狠辣,上不得台面。嫡子风流好色,庸碌无为。苏万成可不想回到京城,在官职尚未有定论的情况下,叫这两人给他抹了黑。
“我们如果回不了京城,岂不是叫梅贱人得了好。不成不成,我们得立刻出发。”崔氏说着便是要吩咐下人收拾东西。
苏映月拉住她。
“娘,不解决好哥哥的事情,咱们就不能回去。”
崔氏瞪大眼睛,吃人一样的瞧着苏映月,似乎不敢相信从自己亲生女儿的嘴巴里,竟然会听到这样的说辞。
知道崔氏生气,苏映月连忙解释道:“娘,哥哥行事糊涂,若是这事不解决,咱们就回了京城,到时候哥哥对小桃红念念不忘,惹恼了爹爹,爹爹迁怒于我们,必定又要将我们送到别的地方去,不让我们待在苏府,到那时,爹爹怕是就彻底的厌弃我们了,这才叫梅姨娘真正高兴了!”
“我呸!”崔氏大大的唾了一口,抓住苏映月的手,道,“那你说,咱们应该怎么办?”
“稳住哥哥。哥哥贪慕美色,执意要让小桃红进府里来,也不过是因为小桃红确实有几分姿色。咱们将小桃红毁了容,让哥哥瞧见,哥哥就会害怕,不会惦记小桃红。到时候不用咱们说,哥哥也会哀求娘尽快回京。”
崔氏眼睛一亮,“这倒是个好主意,好,娘一定把这事做的妥当。”
是夜,京城,苏府。
苏芩站在院子里,负手而立,仰头瞧着夜里的杏花。
朦胧的烛火只能照亮一小片地方,一半的杏花盛开在光影里,一半的杏花盛开在黑暗中。光影与黑暗中心,便是苏芩站定的位置。
“哥哥。”
女子的脚步声停下,与此同时,宛若出谷黄莺的女声,带着轻快和欢喜。
苏芩转身,对上苏映雪灿烂的笑脸。
“收拾好了?”
苏映雪跑到她身边,点了点头。她眼睛不离苏芩,倒是叫苏芩有些不自在。转过身子,道:“走,不是说要我带着你出府看看吗?”
“嗯,要的。”
苏映雪跟在苏芩身后,清清和楚楚紧随着两人,四人一道往府外走去。
“哥哥小时候就生的好看,长大了就更加好看了,我一时看呆住了。”苏映雪走到苏芩身边,与她并肩而行,小声的道。
苏芩忍不住莞尔一笑,“你什么时候吃了蜜?嘴巴这么甜。”
苏映雪眨巴圆圆大大的眼睛,“我说真的。”
“唧唧……”
一道圆滚滚的影子从眼前略过,朝着苏芩的怀里飞去,苏映雪低头,便是见一只圆滚滚、胖乎乎的鸟儿蹲在苏芩的怀里。
最令她惊奇的是,这只鸟儿竟然向人一样的穿着衣服。
“呵呵,这是追风。”
苏芩向苏映雪介绍。
“哥哥,它怎么穿着衣服?”苏映雪问出心头的疑惑。
“我给它做的,是不是很难看?”
“还好。”
“唧唧……”追风嚷嚷起来,主人的手艺最棒最棒了,追风天天都穿着,就算是长了毛,也偷偷地拔了,好能穿上主人给追风做的衣服。
自从那次追风“被果奔”之后,苏芩便是给它做了两套衣服,衣服的样式是仿照现代的T恤,比着追风的身量来做。
追风喜欢的不行。
其一,它的衣服是苏芩亲手做的;其二,衣服是苏芩亲手给它穿上去的。
有了美衣蔽体,对于展沐风害它果奔的事情,追风倒也不介意了。
它能说,自己因祸得福很开森吗?!
这是主人的处女衣哦,是它得到了哦,主上的第一次,好像都是给了它。
想到这里,追风就开心的直乐,嘴巴呵呵呵的笑个不停。
“哥哥,这鸟真有意思,我可以抱抱它吗?”
苏映雪一脸渴盼的望着苏芩。
苏芩点头,将追风递过去。
温暖的幸福的独属于主人的怀抱远去,追风还来不及伤心,就撞上了一张与主人十分相似的面容。
巴掌大的小脸,弯弯的柳叶眉,大大的水眸,唇红齿白,漂亮可爱的就好似年画上的娃娃。
追风呆了几秒钟,整个身子老老实实地蹲在苏映雪怀里。
苏映雪有一搭没一搭的抚摸着追风的小脑袋,一双眼睛笑成了月牙儿。
一行人渐渐地走进了闹市区。
一长串的灯笼把整条街照的好似白天一样明亮,各式各样的小摊林立两边,胭脂水粉、蜜饯果子、小吃茶点,应有尽有。
谈笑声、叫卖声,此起彼伏。
苏映雪一双眼睛完全不够用,看看这个,又摸摸那个。
“喜欢什么随便买。”
苏芩笑吟吟的道。
“嗯,谢谢哥哥。”苏映雪欢喜的点头,将追风还给苏芩,往早就看上眼的胭脂水粉铺子跑过去。
苏芩等人跟上她。
“姑娘,你可真有眼光,这可是我这里最好的一款香了,清新却不浓艳,和姑娘的气质相得益彰。”
老板娘指着苏映雪手里的一盒香,笑容满面的解释道。
“哥哥,你觉得呢?”
苏映雪转头看向苏芩。
苏芩将香拿过来嗅了嗅,“是梨花香?”
“对的,公子,我这款香是采集了梨花的花瓣做的。”
“嗯,包起来。”
“哥哥,你都没问价?”苏映雪着急的道。
苏芩笑着安慰她,“没事。看看还有什么喜欢的?”
苏映雪摇头,“别的我都有了,不需要再买些什么……”
“你的是你的,可不是哥哥给你的。老板娘,将你这里的胭脂水粉都包好了。”
“是,公子。”
碰到这么个大方的主,老板娘直笑得合不拢嘴。
胭脂水粉小摊旁边就是一家卖茶水的,苏芩带着苏映雪过去,一边喝茶一边等胭脂摊老板娘将东西打包好。
“哥哥,买的太多了,我用不完。”
苏映雪红着脸道。
苏芩笑着看她,“我们是亲兄妹,哥哥送妹妹东西天经地义,你还同我客气了。”
苏映雪脸更红,“我哪有……”
“那就高高兴兴的逛街,看上了什么只管买。”
苏映雪凝视苏芩,开口道:“哥哥,你对雪儿真好。”声音里有几分哽咽。
苏芩揉了揉她的包子头,“傻丫头,我不对你好,对谁好。”
“嗯。”
苏映雪笑的眉眼弯弯。
“听说了吗?摄政王要与苏相成亲了?”
旁边桌子来了新的客人,一坐下,两人便是嘀嘀咕咕的。
声音不大,却正好是苏芩等人能够听到的音量。
“啊?苏相不是喜欢女子的吗?听说,连女儿都有了。”
苏映雪睁大眼睛。
说话人嘴里的苏相,她自然知道是苏芩。
“哥哥,你什么时候有了女儿?我怎么没见过?”
苏芩眉头一皱,怎么就忘记了她放出去的话。
“这个说来话长,等回去了,我在把详细的事情说给你听。”
苏映雪点头,并不再问。
老板娘很快的便是将胭脂水粉给打包好了送来了,楚楚结了账,一行人又逛了布庄,买了首饰,吃了混沌,这便是回了府里。
一到府中,苏映雪便是问苏芩,“哥哥,你说吧。”
“唉,事情是这样的……”
苏芩将当初皇贵妃造反,拓翼被拓然送到苏府,她如何隐瞒拓翼的身份以躲过皇贵妃以及其他有心人的追查,全都说了一遍。
“哥哥,那个女人是怎么回事?她还会找哥哥的麻烦吗?”
苏芩点头,叹道:“他不是善罢甘休的人。”
“啊?”苏映雪惊呼,脸露急色,“哥哥,那你怎么办?”
苏芩安慰她,“没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好了,天色也不早了,你早些歇息吧。”
苏映雪点头,回到沐雪院。
心头记挂着苏芩的一席话,这一晚苏映雪翻来覆去的,折腾了大半宿还是没睡着。
忧心忡忡的她,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谁想第二日却是得了更加劲爆的消息。
不光是她,整个苏府上上下下都受到了惊吓。
有人送聘礼求亲来了。
被求亲的对象,是苏芩。
“哪个混账如此不顾纲常!”
苏万成站在花厅里,黑着脸瞧着不断往院子里搬来的箱子,怒道。
“是我。”
男子清冽的男声传来。
苏万成抬头,映入眼帘的是白底黑面绣着金线的靴子,月牙白的袍脚随风舞动。在晚上,男子俊朗的五官进入视线中。
“请问你是?”
“见了摄政王还不行礼?”
展沐风身后的阿二趾高气昂的道。
苏万成一脸惊讶,愣了一会儿才连忙行礼,道:“下官拜见摄政王。”
展沐风神色很淡,“苏芩呢?”
“他在院子里。”
苏万成呆呆的道。
他着实是没有想到,来提亲的人是摄政王。提亲的对象是苏芩,这……
“嗯,聘礼本王带来了,你们选个日子吧。”
苏万成脸色涨成了猪肝,“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下官只是苏芩的大伯,他的婚事做不得主,摄政王还是问问我娘的意思吧。”
展沐风转身,大步的往后院走去。
路线准确,走的十分随意,就好似苏府是他家后院一样。
苏万成呆呆的瞧着他的背影,好半响才反应过来,连忙跟上去。
静心苑里,苏老夫人正在午休。
“老夫人,摄政王过来了。”
金嬷嬷急急忙忙的走到屋内,说道。
苏老夫人睁开眼睛,整了整衣衫,从里间走出去,绕过一道狭长的大屏风,便是见展沐风早已候着了。
“老身见过摄政王。”
苏老夫人屈身微微行礼。
展沐风撇过身子,并不受礼,道:“老夫人不必多礼,请起。”
苏老夫人也并不和他客套,当即便是站直了身子,开门见山的问道:“不知道摄政王来此是为何事?”
“求亲。”
展沐风说得言简意赅。
苏老夫人皱了皱眉,给了金嬷嬷一个眼神。
金嬷嬷会意,带着人退下,旋身去了苏芩的院子。
屋内只剩下苏老夫人和展沐风两人,展沐风寻了个位置坐下,苏老夫人这才落了座。
“老夫人,想必你已知晓,我知道苏芩的身份。”
苏老夫人眼皮跳了跳,看向他,“所以呢?”
展沐风抱拳,“还请老夫人答应将苏芩嫁给我。”
“老身感激王爷厚爱,只是,老身不能答应。三郎的真实身份,现在还不能公开。”
展沐风笑了笑,“老夫人,我只是想娶苏芩,不管她现在是什么身份,我都想娶。”
老夫人诧异的瞧着他,“你不介意天下人怎么看?”
“天下人怎么看,与我何干?我们过的是自己的日子,与天下人何干?”
苏老夫人语塞,一时之间倒是想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
展沐风的这番话叫她有些感动,可真的答应将苏芩嫁过去,却是断断不能的。
且不说他自己的名声,单是苏芩此时的男儿身份,若是嫁过去,免不得要被人笑话。
女儿身却被当成男儿养了二十多年,苏老夫人已经够对不起她,苏芩也为此受了二十年的苦,苏老夫人并不想她再受委屈。
“王爷,你不介意,可曾想过,三郎会不会介意。”
“不会。”
苏老夫人眉头紧皱。
这个摄政王,倒是个霸道的。
“没有人敢笑话她!”展沐风接着道。
苏老夫人定睛看他,“你能堵得住天下人悠悠之口?”
“嘴由心生,便是堵住了嘴,也堵不住心。”展沐风说道。
“那你打算如何?”苏老夫人不解的问道。
“威慑。”
苏老夫人嗤笑,“你方才也说了,你堵不住天下人的心。”
“不错,但是我堵得住天下人的嘴。只要我一天是摄政王,这天下,便无人敢说苏芩半句不是。”
“若是说了当如何?”
“株连九族,暴尸荒野。”他平静的道,杀人在他看好,好像是十分寻常的一件事。
苏老夫人跳起身,身子止不住的战栗,“你可知,暴政会激起民愤,到那时,你如何保得了自身?”
“多谢老夫人关怀,我敢如此行事,就不怕暴政!”
他安静的坐在椅子上,品着茶,一身的月白色袍子,再是干净不过,可他说的话,却是句句暴力,句句狠辣。
然而,这狠辣的,不管他人死活,执意要娶苏芩的展沐风,却是打动了苏老夫人。
或许,有这个人在,苏芩便可一世安宁,躲过那个灾难的降临。
“好,我……”
“砰”的一声,紧闭的房门被踢开。
面部表情的苏芩站在门口,伸出右腿,保持着踢门的姿势。
展沐风露齿一笑,“你来了。”
苏老夫人脸却是黑了,“怎么进来也不敲门,行事如此粗鲁,要知道你……”你可是个女儿家呢。还真把自己当男人了?
“展沐风,要我嫁给你,不可能!”
苏芩一字一字的道。
她模样认真,并不是说着玩笑。
展沐风站起身,“为何?”
“因为,”苏芩扬起下巴,“我现在是男人,嫁给男人,我火大。如果你真想娶我,我倒是有一个好主意。”
展沐风心里闪过一个不好的念头。
苏芩勾唇轻笑,“你嫁我,我娶你。”
展沐风黑了脸。
哪有男人嫁,女人娶得道理?!
“三郎,胡闹。”
苏老夫人轻声呵斥。
苏芩朝展沐风挤了挤眉毛,一脸坏笑,“展沐风,你是不是忘记了,我可是在人前说了要娶你为妻。”
轰!
展沐风脸色黑的不能再黑。
黑了脸色的又何止是他。
站在苏老夫人院子外头的苏万成、梅姨娘、苏亮、苏映雪,一个个的皆是张大了嘴巴。
苏万成:荒唐荒唐,真是荒唐。
梅姨娘:三少爷还真是不同凡响。
苏亮:表弟真厉害,面对来势汹汹,势在必得的摄政王,竟然是半分便宜也不让他占去。莫怪新帝上朝头一日,便是指明了要让表弟继续任丞相。
苏映雪:天哪!哥哥什么时候说过要娶摄政王为妻了?娶摄政王为妻?哥哥当真喜欢男人?爹,娘,我该怎么办啊?哥哥这样,不是要叫我们这脉的断了香火……
“三郎,越说越离谱了。”眼见着展沐风的脸色越来越黑,苏老夫人连忙插进去,挡在苏芩面前,对展沐风道,“摄政王,三郎年轻不懂事,还请你不要将她说的放在心上……”
“不,她说的是事实。”展沐风开口道。
苏老夫人失语,脸色红了白,白了青,青了紫,跟变戏法似的,好不精彩。
“王爷,看来你想的还不够清楚,这样吧,我先送你出去,等想明白了,你再来苏府。”苏芩走上前,道。
展沐风点了点头,“也好。”
苏芩让开身子,“王爷,请。”
展沐风大步的出去,苏芩旋即跟上。
苏万成等人瞧着突然一前一后出来的两人,尴尬的不知道如何是好。
“额,三少爷,我过来给老夫人请安。”还是梅姨娘灵活,张口便是道。
苏万成立刻道:“我也是。”
苏芩视线从几人身上略过,对担忧的瞧着她的苏映雪点了点头,脚步不停的跟上展沐风。
回廊曲折,假山流水,翠竹疏桐,迎风招展,穿过一个月门,展沐风忽然回头,抓着苏芩便是往屋顶上飞去,几个起落,很快的出了苏府。
风声呼呼,缭乱发丝。
苏芩也不挣扎,就这么任由展沐风带着,飞过一排排屋舍,飞过一条条小巷,飞过一片片纵横交错的田垅,越过山林,越过树梢,最后停在一个没有人烟的小溪边。
流水潺潺,水声叮咚,清澈溪水中的水草跳着摇摆舞。
展沐风凝视着苏芩,眉头紧锁。
“苏芩,我想娶你,你告诉我,你想怎么样?”
“不怎么样,我说了,你嫁,我就娶。”苏芩回道。
展沐风闭上眼睛,点头,沉声道:“好,我嫁,你娶。”
“你……”
苏芩不由自主的张大嘴巴。
她要展沐风嫁,她娶,并不是真的要如此。只是不想展沐风在此刻娶她。
她是男儿身,展沐风也是男子,两个男人成亲,天下人如何不会取笑?他又是个受不得她手嘲笑的,必定会大开杀戒,以儆效尤。
若非得已,她并不想他双手沾满鲜血。
这并不是什么叫人好受的事情!
谁想杀人,谁又想被杀。
世界如此美好,还是简单快乐一些的好。
“苏芩,你是天下第一的才子,你这么聪明,我是什么心思,即便我不说,我不信你不知道。”
展沐风接着道,声音带着几分凄苦自嘲,眉宇间染上了一抹清愁。
苏芩伸出手,触摸着他的眉头,想要抚平他眉上不该有的情绪。
认识他这么久,他一直都是骄傲的、自负的,天上天下,为我独尊。
他傲娇,喜欢也不说,反倒是百般遮掩,顾左右而言其他。
他聪明,似乎很懂得怎么样一招制敌,一番话,便是叫人溃不成军。
苏芩忽然想,承不承认喜欢,好像也不是那么难以开口的事情。
“展沐风,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我就在这里,除了你,谁也抢不走。”苏芩轻声开口,用着她最是温柔的嗓音,笑着看他道。
展沐风呆住了。
他没有想到,苏芩竟然会突然地表白。
幸福来得是不是太快了些?
展沐风脑子有些晕眩。
“所以你看,成不成亲,并不急在一时,你说呢?”
展沐风点头,“那我们什么时候可以成亲?”
“我能够恢复女儿身的时候。”
到那时,一切都顺利成章,他不必满手鲜血,她也不必忧心忡忡。
展沐风抱住她,“那是什么时候呢?”
苏芩摇头,“我也不知道,不过,我有一种预感,不会太久了。如果你等不及,我们可以先行夫妻之礼……”
展沐风忽然放开她,眼睛亮得吓人。
“夫妻之礼?你说真的?”
苏芩点头。
展沐风点头,“好,我会等你,等你恢复女儿身的时候。不过,在此之前,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
展沐风深吸一口气,“不许对男人笑,不许对女人笑,不许对太监笑,不许对宫女笑,不许对拓然笑,不许对拓海笑……”
展沐风一口气不带喘的将苏芩身边的人都给点了一遍。
苏芩脸色越来越黑,原本想忍住了,可到最后实在是忍不了了。
“展沐风,你够了!”她低吼。
展沐风止住话,一脸委屈的看她。
苏芩唬着脸,并不心软。
这小子越说越是离谱,后面的老苏、金嬷嬷都抬出来,简直就是不可理喻。
“谁让你对他们笑的次数比我多……”
展沐风小声的道。
苏芩噗嗤一声笑出来,瞧着展沐风的眼睛闪闪发亮,“展沐风,所以你说这么多,就是要告诉我,你是个醋坛子。”
展沐风脸色轰的一声炸开,红成了猴子屁股,转过身子,大声的嚷嚷道:“我不是醋坛子,我不是,就事论事、道出事实不成吗?苏芩,你难道没有对男人笑,没有对女人笑……”
展沐风耳赤红的将方才的话又给复述了一遍。
苏芩一本正经的听着,内心却是笑翻了。
拐弯抹脚了告诉自己是个醋坛子,被识破之后极力否认的傲娇展沐风,超可爱!
“嗯,时间也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苏芩拍了拍展沐风的肩膀,转身离开。
“对了,展沐风,”背对着苏芩的展沐风竖起耳朵,“你今日说的,我都记住了。”
展沐风心里那个美啊,可是听到苏芩说完这话后吹起的口哨,整张脸又变得黑的不能再黑。
转身,展沐风张口要说话,可目光一接触到苏芩掩不住欢喜的背影,所有要说的话都融进了凝视着她背影的温暖双眸里。
“苏芩,我不是醋坛子,我真不是。”
良久,展沐风对着见不到背影的苏芩大吼,薄薄的唇角翘得老高老高。
“咦?主上今日似乎格外的高兴?”
摄政王府,阿二瞧着院子里笑了足足有一个下午的展沐风,推了推阿大道。
阿大斜了他一眼,“你中午不是跟着主上去了苏府?”言下之意便是,你当事人都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压根就没去苏府的人能知道?
阿二瞧了瞧展沐风,做贼一样的将嘴巴靠近阿大的耳朵,“主上后来拉着苏大人去了别的地方,我没跟着。”
阿大看白痴一样的看他。
就算没跟着,也该知道肯定是发生了好事。
知道是好事便罢,何必要弄那么清楚明白!
阿二的八卦之心,阿大表示理解无能。
“你说说看他们是怎么了?”
阿二对着阿大眨巴眼睛。
他坚持求解的毅力,叫阿大忍无可忍,他在阿二期待的视线中众人开了金口,“主上——”
吼出来的两个字,立刻叫展沐风看过来。
阿二赔笑,“主上,没事,我们比谁的嗓门大呢。主上不必在意……”
展沐风站起身,慢慢的走过来。
阿二心脏咚咚的乱跳起来。
主上最是英明神武了,铁定是看出了他在胡诌!阿二内心天人交战,犹豫着是不是该坦白从宽……
展沐风停在阿二面前。
沉重的压迫感,叫阿二的膝盖无比贪恋大地的温暖。
“主上,其实我……”
“不是比谁的嗓门大,你怎么不喊?”
“咦?哦,是呢,主上,我深呼吸,做准备呢,呵呵……我来了,主上!”
阿二扯了嗓子大喊。
展沐风看向阿大,潜台词就是,接下来该你了。
阿大眉头紧皱,张口便是要将白痴阿二的行径给坦白了,却见阿二慌慌张张的划了一个喝酒的动作。
阿大犹豫了一下,还是屈服在了阿二无比敏锐的嗅觉神经下。
没办法,他好喝酒,却是酒痴,找不到美酒。
阿二鼻子灵,哪里有酒,特别是好酒,他鼻子一嗅便是寻到了。就好比阿二好肉,他却是个猎盲。话唠本质对着猎物也是不改,因着鸡鸭兔不会说话,它们便是最好的倾听者,阿二分分钟便是和野鸡野鸭野兔称兄道弟,将它们视为知己好友。
试问,有哪个没良心的会把知己好友火烧了吃进肚子里的?
于是,一个好肉的自己不猎肉。一个好酒的,自己找不着酒。
如此奇葩的缺点,二人正好互补互胁了。
阿大暗暗蓄积内劲,大吼:“主上。”
展沐风又看向阿二。
阿二握拳,调息,开口:“主上。”
……
一个时辰后,两人脸色红成了猪肝,弯着身子大口大口的喘气。
吼得太久了,两人都泄了气。
展沐风面无表情的斜眼两人,特别是阿二,“想知道我和苏芩去了哪里说了什么?”
阿二脑袋摇成拨浪鼓。
不想知道,一点都不想知道。
主上您和苏大人的隐私,我们怎么会打听呢?一定不打听……
阿二用行动表示自己的决心。
展沐风满意了,转身,抬脚,离开。
等他走没了影子,阿大一脚便是往阿二身上踹去,哑着嗓子声嘶力竭的喊道:“白痴!”
……
苏芩回到府里,瞧着门口站着的两个小太监,很是纳闷了一下。
走到花厅,却是见一个陌生的小太监。
“苏大人。”
“公公好,不知道公公怎么称呼?”苏芩并不轻视于他,不卑不亢的问道。
此番举动颇得小太监好感,回道:“咱家是乾清宫伺候的小李子,皇上特命咱家过来给苏大人捎句话。”
“原来是李公公,失敬失敬。”
李公公笑了,甩了甩拂尘,道:“苏大人,皇上请您入宫相见。”
苏芩点头,“劳烦李公公等候片刻,我换身衣裳了就随公公进宫。”
“不要紧不要紧,苏大人去吧,咱家在这里等着。”
“老苏,奉茶。”苏芩对管家老苏吩咐,转身去了自己的院子,也没有多待很久,换了一身衣裳便是随着李公公入了进宫的马车。
马车在乾清宫停下。
这里是皇帝的寝宫,苏芩走出来的时候,很仔细的瞧着。
托拓海的福,这还是她都一次亲眼见到古代皇帝的寝宫是什么样子。
一个字大,两个字,奢华。
尽管拓海年纪还小,一个人用不了这么大的地方,可他到底是西凉的皇帝,这乾清宫布置的很是奢华。
苏芩被李公公送到乾清宫最里面,紧接着李公公便是出去了。
穿着明黄色龙袍的拓海从龙榻上刺溜一声滑下来,大步的往苏芩怀里撞过来,委委屈屈的喊道:“爹爹。”
苏芩蹲下身子抱住他,“小包子,往后可不是再如此喊我了。”
拓海抬头,大大的眼睛里还挂着泪水,他抽了抽鼻子,点头,“我,朕知道了。”
苏芩眉头一皱,对小包子的朕字表示很心塞。
“小包子,只有我们两个人,你自称为我可以吗?”
拓海欢喜的点头,“那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我叫你爹爹可以吗?”
苏芩腹诽:这小子……
“好。”
拓海拉着苏芩的手往龙榻上走,没办法,乾清宫太大了,椅子放的特别远,还不如龙榻近。除了龙榻,便是地板可以坐了。
苏芩是什么人?那可是当了拓海十几天爹爹的人,再亲密不过,怎么能让爹爹坐地板?
苏芩表示对小包子拉着她往龙榻上走的举动很是满意。
哎呀呀,不知道龙榻躺起来是什么样子……
一沾了龙榻,苏芩便是自发地躺了上去。
滚了十几圈,这才到了头。
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很好很强大,难怪叫龙榻!
拓海眼睛眨也不眨的瞧着苏芩,见她动作,便是也跟着躺了上去,来回滚着玩儿。
一大一小,一个伪古人,一个小皇帝,都滚得是不亦乐乎。
不过,收到消息的展某人却是脸黑了。
这才分别多久,某人就把自个儿说过的话分分钟忘记了。
滚龙榻?
很好!
展沐风咬牙切齿!
“阿嚏!”
乾清宫内,龙榻上来回滚了好几圈的苏芩大大的打了一个喷嚏。
拓海一脸担忧的看着她,“爹爹,要不要喊太医?”
苏芩摆手,“我哪有这么娇弱,不必了!”
她直起身子,做起来,扭头看向拓海,“说吧,你让小李子喊我进宫做什么?”
拓海低头,一脸哀伤,“爹爹,你告诉我,你是不是要嫁给摄政王?”
“不是。”
苏芩开口。
拓海失落的小脸瞬间变亮,“嗯嗯,我就知道是摄政王那小子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嘎?展沐风是癞蛤蟆?
“小包子,谁告诉你的这句话?”苏芩好笑的问道。
“我听清清说的。”
“嗯?”
“有次咱们院子里飞来了一只好漂亮好漂亮的禽鸟,追风仰头看了好半天,清清就说,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苏芩囧了。
当时的鸡飞狗跳,她已经能够想象得到了。
苏芩摸了摸拓海的头,“你还挺厉害的,只听一遍就记住了。”
拓海得意的扬起小下巴,一脸骄傲。
“爹爹,宫里头好闷,我以后可以出来找你玩儿吗?”
苏芩点头,“可以,不过,不能叫人发现。”
不能叫人发现……拓海转了转眼珠子,想到一个好主意,对着苏芩重重的点头,“嗯,我一定不叫别人发现。”
苏芩摸了摸他的头。
展沐风在暗中有保护小包子的人,他的安危,苏芩倒是一点儿都不担心的。
两人说了许久的话,小包子说他在宫里的生活,苏芩也说了府里的事情给他听,小包子留了苏芩吃饭,这才让小李子把她给送回去。
皇上请苏大人入宫的消息,并没有瞒着人,很快的便是传进了太后的耳朵里。
“皇上真是糊涂,怎么还把苏相给请到宫里头,这苏相与摄政王很快的便是一家人了。”太后着急的道。
起初她倒是想依靠苏芩来牵制展沐风的,可知晓了展沐风要娶苏芩的时候,她便是改变了主意。
摄政王与苏相同为一家人,若是苏相也入了朝,这对拓海可是大大的不利。
“不行,我得去见皇上,告诉他往后不能再让苏相进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