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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楚州满面笑容地从赵明全办公室出来，在楼道里顶头遇到李子民，他笑嘻嘻地伸出手：“子民！出来后一直没得空去看你，一切都好吧？”李子民急忙上前握手道谢：“谢谢领导关心，我是能吃能睡，一身轻松。领导一向可好？”吴楚州笑逐颜开：“你还不了解我吗？我是没心没肺，胡吃闷睡，就等着平安退休，回家抱孙子了。”李子民笑笑竖起大拇指：“领导开明。”
吴楚州左右看看，见楼道里有人，于是拉着李子民走到楼道尽头，悄悄地说：“有件事向你解释一下，你被控制那段时间，区委急着用人，免去了你的建设局局长职务，让你的副手左尧接手了。这样的事你是知道的，干部任免权在区委，我虽然是分管领导，但说话不管用，所以还请老弟体谅老哥的难处。”
李子民理解吴楚州的处境，其实他解释不解释都没关系，李子民清楚其中奥妙，是吴楚州自己多虑了。在人事问题上，常务副区长是没有多少说话权的。
李子民宽慰吴楚州道：“领导多虑了，我在区建设局局长的位置上没干好，可以说是不称职的局长，区委的决定是正确的。再说了，我当时的情况很复杂，是长是圆谁也说不清楚，全市的平房改造和移民迁建工作这么紧，建设局又是具体实施单位，的确等人用，理解、理解。”
这回临到吴楚州竖大拇指了：“子民不愧是德才兼备的好干部，有这样的心境难得。听说调市政府了？老哥提前祝贺，不论怎么说，你是从我们古河出去的，以后胳膊肘朝里弯弯，我们的日子就好过多了，请多多关照。”
“吴区长言重了，你是我的老领导，感谢你这么多年扶持和关爱，今后有什么事言语一声，我一定尽自己所能，为你减轻工作上的压力，在你退休的时候，给你收个光明的尾巴。”
“还是老弟理解我呀！谢谢了，你今天过来有何贵干？”
“区长有请，看样子是火上房了。”
吴楚州拍拍李子民的肩膀：“听说区长不想让你走，委以重任，你可得拿准主意。”深沉老道的吴楚洲等于亮明了自己的观点，却又含而不露。
李子民笑笑说：“有这等好事能临到我李子民吗？我可是被政法机关专政过的干部，不堪重任。”吴楚州笑着说：“哈哈！能从法庭上干净利落走下来的干部本身就是有力的证明，你可别朝自己身上泼脏水，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吴楚州的声音高了许多，言语中带着敬佩。李子民说：“现如今群众的眼睛亮不亮已经不重要了，领导的眼里才有含金量。”
只要说到敏感话题，吴楚州总是闪烁其辞：“不说了，不说了，快去吧！区长正等着呢！他现在是焦头烂额火烧心，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说话顺着点，别火上浇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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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明全见李子民进门，急忙从老板椅上弹起来，一扫刚才的不快，眉开眼笑，热情招呼，亲切握手。握手时没忘抽出一只手来拍拍李子民肩膀：“嗯，瘦了，精神了，男人一瘦就有样子，不像我，肚子渐渐高，跟孕妇一样，你看看，都出怀了。快请坐，快请坐。”
赵明全让李子民坐到自己办公桌对面，一边沏茶一边说：“实在不好意思呀子民，早该去看你的，这些天一直缠在会上。你是清楚体制内的工作方法的，开会布置，开会落实，开会推动，开会检查，上一轮的会还没开完，新一轮的会又开始了，开会成了我们工作的惟一方式，想脱身都难呵！怎么样，身体恢复的好吗？”赵明全把沏好的茶放到李子民面前，话语温暖，情谊绵长。
李子民随口应付：“还行，能吃能睡，现在才真正体会到无官一身轻睡到自然醒的幸福。”李子民面带笑容，话里有话。他从接到电话时就估摸赵明全找他谈话的目的了，是安慰？不是。如果是安慰的话，他应该在法院开庭那天到现场说两句体己话，那样既能表现对部下的关心，也能表现领导的为人。是聊天？不像。外面那么多群众上访，他现在是火上房水淹庄的心情，哪有心思聊天？是卖好？有可能。赵明全为人处世喜欢讨好卖乖，亲切时勾肩搭背，愤怒时怒目咆哮。
赵明全待李子民坐定，拉开了话匣子：“你被纪委带走以后，我找了书记市长，找了分管领导林书记和纪委书记孙人杰，还找了检察长韦明。子民我跟你说个不要脸皮的话，真是好话说了一大堆，头点的像磕头虫。到处给你打包票拍胸脯，可政法机关愣是把你的案子推上了法庭。当时我那个气呀！真想咬人。这倒也好，把你洗干净放出来了，应验了我当初找领导说的话，没有问题就是没有问题，金子要怕火来炼还叫金子吗？”赵明全说这番话没打结巴，连珠炮似的，看来早就想好了措辞。
“谢谢领导关心。”李子民点头感谢，说完这句话便没有下文了，他稳稳当当地坐着喝茶，静观其态，揣摩其意，有点静水流深的心境。
“子民啊！今天找你来呢主要是谈谈你的工作安排问题。”赵明全说这话时没有先前那么顺溜了，有点迟疑、生涩，他边说边观察李子民的反应。可李子民笑眯眯地看着他不表否可。这让赵明全有点达不到底，也有些不快，按理说，区长亲自找部门领导谈工作，对方应当低眉顺眼俯首帖耳讨好感谢才是，可李子民却不卑不亢，也不吭气。他只好把话说完：“你是知道的，市政府赵市长抓工作刀砍斧剁一般，他抓的平房改造工程时间紧、任务重、要求高，建设局是这项工作的具体实施单位，你不在这段时间，建设局没有人主事，区委研究决定由副局长左尧接替了你的位置。其实话又说回来了，他就是不接你的班，你回来后区委也不会再把你放到建设局了，你是区委培养的后备干部，迟早要到区里来工作，现在正好有机会，明年三月份政府换届，我和成迎春书记碰过了，吴楚州也到了退二线的年龄，他的位置由你来接任，现在要把你放到基层去镀镀金，这个环节不能少，过场要走一下的。”
李子民一直不吭声，装憨喝水，赵明全等着他回应也在喝水，两个人都将茶杯卡在脸上，弄出“唏哩哗啦”的喝水声。
赵明全以为，有了这样一段话做铺垫，李子民应该对安排他工作的话题表现出极大兴趣了，可他仍然没有反应。赵明全有数了，李子民得到了市委组织部将要调他到市政府工作的消息，或者是有领导向他露了口风，否则，他绝对不会这样稳坐钓鱼台的。
赵明全目前不想把李子民放走，不放人的目的就是控制人。如果放走李子民就等于放走了竞争对手，这个竞争对手不是下基层镀金的，而是到大机关过度的。干部的这种上调过度方式是提拔重用的信号，极有可能转一圈又回到古河区来主事。在基层镀金就不一样了，那是在可掌控之中的，他完全可以让李子民镀不上金，三五年时间一过，可以让他滚一身泥巴，让他锈迹斑斑。赵明全精确地知道李子民比自己小三岁。干部的年龄就是资本，年轻化是从中央一直叫到地方的。赵明全有理由相信，按照上层过度的轨迹发展下去，李子民的前途无量。
赵明全放下茶杯说：“我所说的到基层去镀金，就是到街道办事处去任职。水渡口街道办事处党委书记退休了，区委常委会研究决定，让你到水渡口街道办事处去任党委书记，这也是我和迎春书记的意见。”
李子民有数了，所谓的安排工作就是让他到街道办事处去任职，美其名曰是镀金，这种培养干部的方式不是没有，而是多被组织上运用在对年轻干部的培养上。可李子民已经不年轻了，在正科级的领导岗位上也干了五六年了。赵明全对他的履历不是不清楚，现在把他放下去，意图很明显，就是要把他紧紧攥在手里，最后的结局可能镀的不是金子，而是浑身沾满泥土。李子民心想，你赵明全从市供销总社副主任的位置上提拔为古河区区长，不也没到基层去镀金吗？那是因为你做市委书记的父亲在位，如果没有这层关系，这顶戴花翎能戴到你头上？
李子民光是笑，不说话，这让赵明全打不到底，他继续自拉自唱：“区委让你去水渡口街道办事任党委书记也是斟酌再三，这个位置对你的成长有好处，千万不要认为这是下放，更不能认为是变相降职。从职级上看，街道办事处党委书记与区建设局局长都是正科级。区委同时还任命你为区平房改造领导小组副组长，这个副组长本来应该由吴楚州兼任的，可他下半年要退居二线了，船到码头车到站的人了，不能也不愿意挑重担了。区委考虑还是由你来担任比较合适，组长我来担任，这架势摆下来你自然就看清楚了，区值部门的领导一看也明白了，这是准备让你接替吴楚州位置的。”
赵明全接着把话挑明：“听说市政府要调你到平改办任副主任，区委还没正式接到组织部门的通知，也没收到你的任职文件。区委的态度是不想放你走，原因是我们区平方改造工程也需要用人。当然，下级组织服从上级组织，迎春书记已经向市委组织部主要领导建议了，市平房改造和移民迁建办公室副主任职务你照任，这是涉及到你个人前途的大事，不能耽误你的前程，古河区平房改造领导小组副组长的职务你也挂着。这样我们区的平方改造工程就有希望了，起码不会落在其他区后面。
赵明全“吭吭哧哧”总算把话讲完了。赵明全的用意很明确，把李子民控制在视线之内，掌握在股掌之中。他始终认为李子民这只鹰，一旦放出去，一定会俯冲下来鹐自己一口。
李子民终于忍不住笑了：“区委高看我了，我李子民不过是小小的科级干部，抓抓业务还行，真正大刀阔斧推动一项工作，那是小马拉大车，最终是要爬窝的。再说了，我这样脚踩两只船也不合适，到底算哪儿人呀！”
“当然是以市里工作为主了，市委组织部选调的干部以后是要进班子的，我的意思是你把区平房改造领导小组副组长和水渡口街道办事处党委书记都担起来，把水渡口这一块的平房改造当成你的试点单位，便于开展工作。”
赵明全的这句话提醒了李子民，张冬至副市长已经让他找一块地盘先干起来，正好可以拿这个地方试点。区里的职务可以不兼，但试点单位不能丢。
“谢谢区长厚爱，我得考虑考虑再说。”
“这还考虑什么呀！这不是一举三得的好事吗？我已经让组织部通知水渡口街道办事处集中开会了，马上就去宣布，你看外面堵门的群众，都火上房了。”
“等宣布完了大火就不烧区政府了，那就该烧我李子民了。”
赵明全立刻觉得李子民说话的口气不对劲，是一种抵触轻蔑的口吻，这让他心里很不舒服，但此时他又不能板下脸来说话。李子民毕竟马上就要到市政府任职了，那是上级机关，所分管的工作又是直接涉及到县区的，稍微使点跘子做点手脚就够县区受的。于是他满脸堆笑笼络道：“不影响你到市政府任职，为了便于你开展工作，区委任命樊小莉做水渡口街道办事主任，听说她是你的同学，很能干。你去了以后，就给她掌个舵拿个方向。水渡口的这点工作对你来说还不是小菜一碟吗？况且你又是土生土长的古河人，对古河的大小街道办事处了如指掌。”
李子民仍然不松口：“区长抬举我了，水渡口街道办事处的遗留问题多，平房改造任务重，区委把这个烂摊子交给我，这不是把我放火上烤吗？区委如果信得过樊小莉同志，就应该重用她。”
李子民的话说得婉转而硬气，他要让赵明全明白，经过挫折后的李子民已经不是过去的那个谨小慎微谦卑礼让的李子民了，不会任你摆布的。退一步说，就算胳膊拧不过大腿，大不了不干了，世界之大，不缺我李子民一口饭吃，况且自己的专业技术足以养家糊口了，没有必要在仕途这条道上走到黑。他的愿望已经在赵万里面前表露过了，也与何春雨说过了，只是还没和黄海丽谈，他相信海丽会支持的。
赵明全不想就此罢手，他缓和口气说：“当然，这不是权宜之计，也是临时过度。等你把水渡口平房改造工程做完了，就可以把担子放下了，也就是一两年时间，对你也是个锻炼机会，不是所有人都有这样的机会的。”赵明全把本来很严肃的话题，用轻松的语气说出来，目的就是把李子民圈上套。一旦等他接受任命，他就有理由阻止市委组织部的任命了，他的计谋是阴险的。
李子民坐着一动没动，神态自若，悠闲喝茶，没有那种下级的谦卑，说话的口气也是平等的：“谢谢区长对我的器重，请原谅，我不能接受区委的任命，恕不从命。”
赵明全对李子民先前说话的口气已经不舒服了，听了这句直接拒绝的话更加不舒服，他又不好把这种不快表现出来，毕竟是想把李子民圈上套驾辕的，不能因为说话不投机僵住了，弄僵了就得不偿失了，他不好再表演圆滑的权力戏法了，于是改变了居高临下的说话口气，故作亲切地说：“子民，听你这么一说，我是好心使废地里去了。”
李子民神色冷峻地说：“感谢赵区长的培养，有句话我想当区长面说清楚，我走到区建设局局长的位置，完全是靠自己一步一步干出来的，没靠任何人提携，也没有任何裙带关系。当然，这是组织的培养和教育，不过这样说有点空泛。我的工作和为人如何，赵区长手摸心口说句良心话，应该有个上乘的评价。不谦虚地说，这几年我主持古河区建设局工作，是既有功劳也有苦劳。结果如何？纪委和检察院在审问我的时候，他们想通过我得到更多的信息，他们想得到什么，你心里最明白，你弟弟赵清全也是一心数。他们还有没有其它目的，我不得而知，但我相信他们有更大的目的。我让他们失望了，没有让他们当枪使。经过这次劫难，你想我还会去趟浑水吗？”
李子民的这段话彻底把赵明全说清醒了，他脊背上冷汗涔涔，额头上丝丝冒着凉气，面前的李子民已经不会再听任他玩弄于股掌之中了。
“这么说你是拒绝区委的任命了？”赵明全脸色异常难看，声音也低了许多。李子民恢复了笑容：“赵区长，区委不是还没下文任命吗？从何谈起是拒绝呢？这样的任命也就是你和成书记‘叨咕叨咕’的事，你再和书记‘叨咕’一下就过去了。”李子民没说错，他的任职动议就是赵明全提出的，成迎春也犹豫过，认为李子民不会接受，但赵明全坚持要找李子民谈一次，这一谈不要紧，李子民的一番话直戳他的软肋，让他心悸神慌。他还有点不甘心，不想让自己计谋落空，他说：“看来你是一门心思到市政府任职了。”李子民说：“到目前为止，市委组织部没有任何一位领导找我谈话，我也做好了停薪留职的准备，现在政府不是鼓励干部停薪留职自主创业吗？我准备第一个报名。”
李子民跟赵明全这些年，还从来没有怎么痛快过，以前在赵明全面前不是汇报工作就是接受工作，像这样平起平坐的谈话还没有过。人不求人一般高，这话算是说道根底上料。
赵明全又恢复了自信：“子民，你别忘了，目前你还是我们古河区的人，就是停薪留职，那也要看我同意不同意。”
“区长放心，我永远都不会忘记自己是古河区人，如果区委不同意我停薪留职，那我就不要公职了。天下这么大，哪儿的山水不养人？如果你愿意听，我可以给领导敬一言。”
“好呵！说来听听。”
李子民说：“刚才领导给我封了两个头衔，第一是水渡口街道办事处党委书记，第二是区平房改造领导小组副组长。这两个头衔我都不要，如果我有可能到市‘平改办’任职，我愿意把水渡口平房改造工程作为市政府危陋平房改造的试点单位接过来。区政府如果同意把这一块交给我，我准备采用市场化运作，地表附着物的拆迁由区政府负责，土地费用由市“平改办”出，你们可以用土地费用拆迁。按照水渡口地籍规划，那里的土地级别是二类地，清江市区二类土地的价格是公开的，区政府可以一分钱不出，完全可以把水渡口这块难啃的骨头拿下。还可以用这样的操作方式，一鼓作气，把黄浦居民区的平房改造完成。走市场化的路子，政府省心，群众满意。如今运河区、盐河区都动起来了，古河区如果按兵不动，这可是态度问题。区长想想，区委给我的头衔我不要，区里给我的活我照干，这不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的美事吗？”
说实话，以赵明全的智慧很难揣测出李子民这样做的目的，却也想不出这样做有什么坏处。他需要冷静下来好好权衡一下。从李子民提供的信息看，用招商引资的办法是能推动平房改造工程的。从今天和李子民的谈话中，他已经感觉到了，眼前不能得罪李子民，炝火的话不能说，戕毛的事不能做，得顺着毛捋。这家伙经过这次劫难，已经由羊变成狼了，说不定哪天反口咬过来，受伤的可是自己。多个朋友多条路，多个敌人多个灾，虽然跟他不可能成为朋友，最好也别成为公开的对头。赵明全从思想上接受了李子民跟他平起平坐的事实。基于这种不可逆转的情形，他的态度也来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脸上堆满了笑容：“你的建议很好，区政府要召开常务会研究一下，然后给你答复。”赵明全的话表现出异常的热情。
李子民起身告辞：“外面的群众正堵门，区长还有许多工作要处理，我就不打扰了。”
赵明全没再说别的，他现在的心思又回到了上访群众身上。吴楚州出去已经一小时了，堵门的群众依然如故，而且人越聚越多，这让他很来火。他把李子民送到办公室门口，礼节性的挥挥手，急忙回办公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