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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江市是戏剧之乡，不但有京剧院，还有省淮海戏剧团和淮剧团，名角荟萃，名家一帮，光是“梅花奖”得主就有好几个。刘冬梅特意把宣传部副部长兼市文化局局长郑闻找来，让他安排清江文艺界顶尖名角上场表演，在家的“梅花奖”得主都来了，他们是常在电视里露脸的名角，演唱的节目都是精品名段。
这样的场合，许多人不懂地方戏，他们也不是为看节目而来，对这些名家演唱的名段不感兴趣，尽管名角们尽心尽力演出，可始终压不住台下乱哄哄的场面。那些大碗们演唱时，客商们有的大口朵颐大杯喝酒，有的端着酒杯寻觅自己想结识的人交流。对于企业家和商人而言，这样的场合经历多了，目的不是看节目，而是结识人，获得更多的商业信息。形象地说，这里就是一座猎场，大家都是猎人，又都是猎物。
在文艺节目进行的间隙，新加坡客商吴清华走上舞台。他那肥胖的身躯挪动起来有点困难，膀臂不能自然下垂，上台阶要用手臂撑着膝盖才能迈动腿脚，走道像企鹅一样左右摇摆，随着摇摆的动作，硕大的肚皮跟着抖动，惹得台下一片笑声。这时跑过来一位服务小姐把他搀扶到话筒旁。他先“噗噗”吹话筒，感觉话筒能送出声音才说话：“鄙人吴清华，新加坡环太平洋投资公司总经理。刚才听了赵市长的讲话，很受鼓舞。清江是个好地方，有大片的湿地，有广阔的水域，城在大湖之滨，河在都市之中。这是有灵气的城市，是宜居之地，是投资的热土。据我了解，清江正朝着联合国最佳宜居环境奖冲刺，所以，近期市政府开展了平房改造工程。让现代人有现代的居住环境，这是执政党执政为民的理念，是利民利国的大好事，功德无量。鄙人这次到清江投资，深受清江党政干部务实的工作作风影响，已在古河区投资黄浦居民区的平房改造项目。我是商人，从新加坡来，虽然根在大陆，但是与赵市长不认识，但我被赵市长刚才的讲话感动了，我提议，请赵市长给大家唱一首歌，我愿意为清江的平房改造工程捐款一百万元人民币。”吴清华的汉语说得不错，他的祖籍是广东韶关，在新加坡他是第三代，土生土长的新加坡人。
全场欢腾，大家的目光一齐寻找赵万里。
吴清华的提议有点大胆，而且许以重金。都说明星唱歌要价高，扭扭屁股就来钱，干嚎几声几十万，看看我们市长的价码，唱一首歌一百万人民币。
赵万里压根没听清新加坡客商吴清华在台上说些什么，他正在和几个客人喝酒，看到大家都停下来看着他，他不解的问：“怎么啦？看我就不喝酒了吗？端起来杯子干了。”一位和他攀谈的客商说：“台上的客人邀请你唱歌，你唱一首歌，他为清江市的平房改造工程捐款一百万人民币，这个生意可做。”
这时过来几个市长熟悉的朋友，把他推拥到台上。
赵万里真的有点不知所措了，他首先与吴清华握手，然后把话筒从支架上抽下来拿在手上，很轻松地说：“感谢吴先生来到清江投资兴业，感谢他对清江的厚爱。吴先生的提议把我难住了，我不会唱歌。特别是现代流行歌曲，我是一句也不会唱。”
吴清华更加起劲了，他属于那种人来疯的脾性，越是热闹的地方越是来劲，他“哈哈”大笑，两片厚实的腮帮子跟着抖动，他说：“这就对了，市长要是像歌星一样会唱歌，就不珍贵不值钱了！大家说对不对！”
“对——”全场一齐高呼。这样的场合，只要是互动，一准起哄。
刘冬梅为赵万里捏了一把汗，她急得团团转却无法解围。她知道赵万里不喜欢唱流行歌曲，估计文化大革命时期的歌曲能唱几首。赵万里果然被晾在了台上，僵在那里左右为难，一脸尴尬表情，多少复杂的场合都经过了，唯独这样的场合没经历过，他此刻满脑子空白，下面的话不知道该怎么说。他右手拿话筒，左手抄在身后裤腰带里，把话筒放到嘴边又放下，放下了又拿起来。刚刚致辞时的潇洒劲头一扫而光，憋得脸紫涨紫涨的。看来人处在短处，就是经历过大场合也撑不住观众起哄的。
刘冬梅站在舞台侧面的幕后提醒他说：“唱一段黄梅戏。”她知道赵万里喜欢听黄梅戏，也能唱几段黄梅戏。他们两家春节聚会时，她和赵万里一起唱过《夫妻双双把家还》。刘冬梅的一句话提醒了赵万里，他顿时稳住阵脚，心情立刻轻松下来，说话也自如了许多：“这样吧，首先，我代表清江的老百姓，向吴先生为平房改造捐款表示诚挚地感谢。说真话，让我唱歌真是难为我了，无论会不会唱，哪怕是哼也得哼两句，人要是豁出去，就不知道什么是难为情。说实话，现代流行歌曲我确实不会唱，文化大革命时学的歌曲也太老了，唱了也不合适。这样吧！我就给大家唱一段黄梅戏，如果有听不懂的，也请大家起起哄，喝喝倒彩，让大家热闹热闹。”
“好——”大厅里掀起一股热浪，大家的兴致被挑拨起来。
了解赵万里的人，没想到他会真的要唱，清江的大小干部也确实没听过他唱过什么歌曲、戏剧。起哄过后，大厅里立刻安静下来，这种安静最让人难处了。陈副省长望着赵万里尴尬的表情乐得合不拢嘴。于杰民示意围着他敬酒的人停下来看赵万里表演。林晓明表情古怪地看着赵万里。
赵万里的祖辈是从安徽大别山逃荒到洪水湖落脚的，在他的安徽老家，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喜欢听黄梅戏，也喜欢唱黄梅戏。上大学时，同宿舍的一位同学是安徽安庆人，他跟着人家学唱了几段黄梅戏。走上仕途后就不再唱了。去年春节，刘冬梅邀请两家聚会，在张彩虹的撺掇下，他和刘冬梅唱了几句黄梅戏《夫妻双双把家还》，唱得声情并茂，把张彩虹惊得一愣一愣，她从来还不知道赵万里还会唱《黄梅戏》。
赵万里看台下客人都在静等他表演，计上心头，他说：“我唱的这段黄梅戏是《天仙配》里的唱段，一人表演不了，需要一位女同志上台配合。我提议，请我们市委常委宣传部部长刘冬梅同志和我一起演唱这段《夫妻双双把家还》，好不好！”话音一落，大厅里又是一阵潮水般起哄声。
刘冬梅没想到赵万里会来这一手，她好心好意提醒他，结果他把自己给出卖了，这家伙可真会来事。没办法，市长已经把话说出去了，怎么说也得上台给他撑个台面子呀！她在后台快速整理一下头发和服装，步履轻盈地走上舞台，老远就伸手与赵万里相握。
刘冬梅应付这样的场合是小菜一碟，她是京剧、越剧、梆子戏、黄梅戏……这么说吧，凡是流行在大江南北的地方戏她都能唱一段，她如果不做领导的话，一定会成为一个名角，她唱戏声情并茂，韵味十足，是那种不化妆就能吸引人眼球的脸蛋，加之杨柳细腰的身段，活脱脱一个职业演员风范。两位领导没有寒暄，随着音乐声起开口就来：
刘冬梅：“树上的鸟儿成双对；”
赵万里：“绿水青山带笑颜。”
“好——”大厅里响起一阵掌声，开头就激起了满堂喝彩。
刘冬梅：“从今不再受那奴役的苦；”
赵万里：“夫妻双双把家还。”
刘冬梅：“你耕田来我织布；”
赵万里：“我挑水来你浇园。”
刘冬梅：“寒窑虽破能避风雨；”
赵万里：“夫妻恩爱苦也甜。”
俩人合唱：“你我好比鸳鸯鸟，比翼双飞在人间。”
两位领导唱的有滋有味，动作飘逸俊美。赵万里嗓音粗犷有力，音域宽厚。刘冬梅唱腔圆润甜美，音色清亮。合了黄梅戏《天仙配》里的意境。
台下掌声雷动。谁也没想到两位领导唱得如此好听，把台下观众镇住了。他们唱完后刚要朝台下走，台湾著名企业家郭铭文款步来到台口拦住两位领导说：“请二位领导留步。”他转过脸鼓动道：“赵市长和刘部长唱得好不好？”
“好——”台下一片叫好声。
“再唱一段要不要？”
“要——”起哄的人热情更高，招待会变成拉歌会。
“当然，我也不能让赵市长刘部长白唱，二位领导只要再合作一段，我为清江平房改造工程捐款二百万元人民币。”郭铭文出手更大方。
赵万里来精神了，他解开领带，拉开一唱到底的架势。已经扯开脸皮了，就烦不了了。赵万里与刘冬梅耳语一番，刘冬梅会意的点点，她转身走到舞台侧面，对站在幕后的孙丹说：“《打猪草》。”
黄梅调《打猪草》音乐声起：
刘冬梅：“郎对花，姐对花，一对对到田埂下，田埂下——丢下一粒籽。”
赵万里：“发了一颗芽；”
刘冬梅：“么杆子么叶？”
赵万里：“开的什么花？”
刘冬梅：“结的什么籽？”
赵万里：“磨的什么粉？”
刘冬梅：“打的什么粑……”
刘冬梅表情自燃大方，杨柳腰款款舞动，满面春风，眉目传情，是那种经过专业训练的表情。
陈副省长乐得哈哈大笑。于杰民也跟着拍手。林晓明表情复杂地向于杰民耳语道：“我怎么觉得这是事先安排好的，这不是有意给市委施加压力吗？”
林晓明想问题总是另辟蹊径，总是以他自己独特的思维向纵深思考，这种思维方式如同狡兔，在提防左右的同时，还得眼观天空的老鹰。
于杰民没有说话，表情平静地看着赵万里刘冬梅的表演。刘冬梅能说会唱，能跳会蹦，于杰民是知道的，可他万万没想到赵万里的黄梅戏唱得如此地道，几乎达到了专业演员的水平。真人不露相，露相成真人。他突然想到，如果有一天林晓明走上市委书记的领导岗位，凭他的本事，想驾驭赵万里估计有点难。
台下的客人热情高涨，大家也不喝酒了，也不聊天了，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赵万里和刘冬梅身上。这个热潮，是那些获得“梅花奖”的名角烘托不出来的，他们也上不了台了，赵万里和刘冬梅被全场客人的掌声、起哄声架在台上下不来。他和刘冬梅再三鞠躬致谢，还是止不住掌声和喝彩声。
王翔宏与大地土木集团董事长赵清全坐在一起，她有点气不过，这不把市长部长当猴耍了吗？她对赵清全说：“这样不好，不能让他们自以为有几个臭钱就可以耍弄我们市长部长！”王翔宏给赵清全打气说：“你们大地土木集团财大气粗，是清江屈指可数的知名企业，你今天就放个卫星，不吃馒头争口气，出个大数目给市长撑个门面长长脸。”
赵清全也被台上的气氛感染了，显然不想失去这次露脸的机会，可他没有得到于书记的指示，心里打不到到底，会不会带来负面影响？
赵清全与于杰民的关系是隐晦的，政界上很少有人知道。于杰民限制赵清全在公共场合抛头露面，为的是避人耳目，避人言辞。不过这次机会难得，加之王翔宏在后面点火鼓气，他动心了。王翔宏继续给他点火鼓气说：“这样的宣传效果到哪儿找去？你赵清全就是提着钱袋子请这些有头有脸的人来给你做广告都请不到，赵清全，有本事就向前冲！”王翔宏一边说一边把他朝上台推。
赵清全的性格是那种要脸不要命的血性犟种脾气，平时逞强好胜惯了，这般情势哪能朝后退呀！他挺直了胸脯，迈着轻松的步伐走到前台高声宣布：“我们清江大地土木集团一万多职工，百分之九十是清江本地人，大部份职工还住在简陋的平房里，为了支持市里的平房改造工程，我们捐款五百万元人民币。”
台下掌声雷动，叫好声一片。这可是今晚收到的最大一笔捐赠，现场客商和领导被惊得都张大了嘴巴。赵清全接着说：“当然，我们的钱也不是白捐的，除了参与到这次全市平房改造工程中去以外，我们还想在这个特殊的夜晚，请市长给我们大地土木集团的一万多职工唱一段。”
赵万里兴致正浓，越性放声而歌。他唱了现代革命京剧《沙家浜》中郭建光的一段，《要学那泰山顶上一青松》，音乐声起的时候，他已经摆好了架势：
要学那泰山顶上一青松！
要学那泰山顶上一青松，
挺然屹立傲苍穹。
八千里风暴吹不倒，
九千个雷霆也难轰，
烈日喷炎晒不死，
严寒冰雪郁葱葱。
那青松逢灾受难，
经磨厉劫，
伤痕累累，
瘢迹重重，
更显得枝如铁，
干如铜。
蓬勃旺盛，
倔强峥嵘。
崇高品德人称颂，
俺十八个伤病员，
要成为十八棵青松！
他的唱腔高昂洪亮，韵味很浓，带着京剧武生的气势，唱完还做个顶天立地的动作，眼神、动作、唱腔一并到位，气宇轩昂，巍然屹立。
台下气氛达到了*。谁也没想到市长有这么一手，超出了票友水平。
主持招待会的张冬至站在台下发懵了，他没料到招待会开成这个样子。他担心于书记的态度，会不会认为这是策划好的？他用目光搜索着于杰民，发现他正在与陈功达讲话，满脸笑容，没有异样的表情。
林晓明却离席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