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鸦九!!!”丹朱和破军的声音从对岸传来。主人将我抱起,再次穿过熔岩之海,回到原本的岸上。主人将我小心地放在地上,而后一一解开了丹朱、破军和龙渊身上的细铜锁。丹朱马上化成人形跑过来,“鸦九!你怎么样?”
“我没事……只是头很疼……”白泽的灵魂仍然在叫嚣着,不断冲撞着,他每一次冲撞,我都感觉脑袋要炸开了一样,耳鸣声那么重,连丹朱的问话都有些听不清楚。
破军也跑过来,紧紧握住我的手,眼泪在眼睛里打转,“你跑回来干什么!主人费了那么大劲才把你弄走……”
“我本来想救你们的……没想到却害了你们……”我苦笑起来。本来,只要我不会来,丹朱破军和龙渊也就是安全的。
哎……我真是个白痴,把自己和他们三个一起送入绝境。
此时那将我们和狐王等人隔开的石墙猛地震了一下,有一些石头滚落下来。看来是狐王他们正试图冲开那道屏障。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破军转头,担忧地望着主人,“主人,我们怎么办?”
龙渊此时却笑了。丹朱转头瞪他,“你还笑得出来!”
“或许,就这样结束也不错。”龙渊眼神空茫,熔岩卷起他的衣袂,整个人似乎就要随风而逝了,“反正并不是消失不是么?只是四道剑灵合成一个魂魄而已。现在这个世上,也没有什么令我留恋的了。”
破军看了一眼主人,“只要主人希望白泽复活,其实我也并不特别害怕……只是,我们合成白泽的魂魄后,还会有现在的记忆吗?”
主人摇摇头,“不……你们什么也不会记得……”
破军有些悲伤地垂下眼睛,黯然道,“可是,我不想忘了大家……”
泪水划过丹朱白皙的面颊,他猛地转头瞪着主人,“主人,你当初将我们捡回来,真的就只是为了复活白泽吗?”
主人没有回答。
丹朱面上现出失望和难过,“……既然如此,你应该早一点就将我们都融掉……不要等到现在,我们各自都有了不想舍弃的东西,才这么做!!!”
他一定在想念小老虎吧?他一定想着,至少再见他一面……
绝望的情绪在我们之间流淌。我们知道,这大概就是末路了。
离恨天佛的封印已经被撼动了,我的身体随时都会被第四魂撕裂;而石墙另一侧的九黎大军,也绝不会放我们离开。
就算主人是妖皇,就算他有通天之力,也没有办法对抗整个九黎军队。
我忽然伸手,握住主人戴着檀那念珠的那只手,轻轻将他拉过来。那念珠上已经有一多半的珠子在闪耀着朦胧的光晕,我轻轻拂过那些珠子,问道,“这些……是狐王他们说的,那些逝者的命魂吗?我记得,你曾经将这珠子放在琅琊真人和肾虚的头上。”
主人跪坐在我身边,将那串念珠从手腕上褪下来,放在掌心,“不错……这串念珠,你应该记得吧?是你之前的主人随身戴的,当年他杀死白泽的时候,这串念珠也沾染到了白泽的血,因此获得了能够暂时保存灵魂的力量。”
听着墙那边的轰隆声,感受着脑海里越来越强烈的裂痛,我俯下身,将头枕在他的腿上,就像很久以前我会做的那样。此时此刻,身处地狱火海,前方是覆灭的结局,我却莫名觉得安心了。
我终于回到主人身边了。
“就快要结束了……主人,可以把一切都告诉我了吗?为什么狐王和乔嘉树都说,只有复活白泽,才能让那些死了的人都回来?”
主人轻轻抚摸着我的头,指尖划过我的脸颊。他沉默了半刻,说,“好,我全都告诉你。”
“你还记得青丘围剿之战,斛熵,也就是我的舅舅以嘉树威胁,要我独自前去与他见面。那一天,他不止令我恢复了幼年的记忆,也给我看了另一样东西……那是狐族珍藏多年的一块千年紫水晶,里面保存着我母亲斛媚的命魂。
当时那块水晶已经快要崩坏了,命魂之力量太强大,凡间很少有东西可以保存。斛熵告诉我,他已经搜集到了许多关于白泽的资料,证明白泽曾经掌握了复活逝者的办法。只要逝者的命魂还未入轮回,他就可以用自己的血暂时保存命魂,而后重塑死者的身体,令其复活。他曾经用这种方法复活了一个人,这个事迹被记录在巫族的巫典之中。只要我能找到白泽的三魂,令其复活,便可以复活母亲了。
斛熵死后,我沉浸在悲痛和怀疑里。你应该还记得吧,三年的时间我在蜀山闭门不出。那个时候我将自己沉浸在入定后的世界里,不想去听也不想去想外面的事。可就在那个时候,我感应到了镇命塔中白泽的最后一魄——尸狗的存在。那是白泽尸身上残留的复活的执念,它大概是感应到了我想要复活白泽的意愿,于是一遍一遍影响着我的灵识。他告诉我,白泽的三魂在三把剑中。”主人说着,看向丹朱他们,“就是你们三个。”
丹朱问,“于是……你就去西域古城中,找到了我?”
主人点点头,“不错……但是将你带回蜀山后,我想到如果做得太明显,很快就会引起师父的警觉。毕竟他已经开始对我起疑心了。于是我决定,故意做出喜欢收集宝剑的样子,除了收集你们三个外,将其他的宝剑也收入藏剑阁。这样便不会有人察觉到我的真实意图。更何况,别人并不知道藏着白泽三魂的是哪三把剑。与此同时我由于妖力的觉醒,很快突破了无相境界,以化身在九黎一点点建立声望。我找到了九尾狐族的最后王室血脉——斛崎,将他迎回青丘,辅助他即位,血洗白民国裘姓一族为青丘报仇。而后联络九黎各部族,那时候的九黎百废待兴,我对他们稍微施加恩情,便令他们觉得我是如神明一般的存在,渐渐臣服在我的声望之下。一切都进行的很顺利……不过……那个时候我就知道,为了达成白泽复活的目的,也为了九黎能够占领华夏,有一天我会做出天理难容的事来。我也知道,鸦九你总有一天会离开我……因为我已经不再是你认识的盛文修了。”
所以,那些日子,他才会冷落我?
他知道我不像破军和丹朱,我一定会反抗他?
为何他这么确定呢?
“在试剑大会上我制造混乱,另狐王有机会抢到檀那念珠,而后将紫水晶中我母亲的命魂转移入念珠内。还有那个用转生术救了乔嘉树的青蛇的命魂也被转移进这串念珠中。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没有人怀疑我。有那个念珠在,我一直都告诉自己,一些必要的牺牲是必不可少的,反正只要白泽复活,那些死去的人便都可以回来。”
我低头看着那些散发着淡淡微光的珠子,“还有谁的命魂在这串手链里?”
“很多……”
“琅琊真人、掌教、肾虚、清源真人他们都在?”
主人点了点头,“都在。”
“桂生和段雅旭呢?”
“也在里面。”
“你真的以为,他们复活后,会原谅你?”
主人摇了摇头,“我没有这么想过……但是,这已经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结局……我是人,也是妖,华夏和九黎之间,我只能选一个。”
这话,听着好熟悉啊……
好像离恨天佛也这样说过……
为什么我的主人总是这样可以决定神州命运的牛逼人物呢?如果剑灵有下辈子的话,我一定要找一个普通点的主人。
没有血海深仇、没有强大的力量,就当一个普通的剑修,一人一剑,游历天下,逍遥自在,那该多好?
丹朱苦笑起来,“所以……只有我们消失,白泽复活,他们才有可能重生是吗?可是主人你为什么又改变主意呢?”
此时大地忽然震颤了一下。
遥远的,有轰鸣声和厮杀声不断传来,似乎有什么人在进攻蜀山。
是五派联军,还是花痴来了?
我们专心听着石山另一边的动静,悄无声息,似乎狐王他们突然都离去了。
破军趴在地上听了听,摇头道,“外面没有动静。好像出事了。”
主人略作思索,看向丹朱,“我打算用化身之术到外面探查一下。外面情况莫测,我会将所有力量都集中在化身中,这里只会剩下一个躯壳,无法照看鸦九。我需要你帮我看着他。”
我抬起头,“你要出去?可是外面不知道在发生什么……不要去了……”我紧紧抓着他的衣袖。他柔和了眉梢眼角,伸手小心翼翼拢住我的面颊,然后再次看向丹朱,“鸦九绝对不能使用任何灵力。现在任何波动都会扰动他体内的白泽之魂,上一次他回来是侥幸,再发生一次,他的本体恐怕会被第四魂撕裂。”
丹朱点点头,在主人要闭目入定前的一瞬,丹朱忽然跪下来,轻轻抓住了主人的手臂。
主人睁开眼睛,略带疑问。丹朱说,“可否请主人留意……如果是辟邪宫的人马,逐月护法是否也在其中?”
主人了然地颔首,他周身浮起一层熟悉的灵圣清光,光线愈发辉煌璀璨,一丝丝杳然的清风围着他周身飞舞环绕。刹那间他似乎又变成了当年蜀山之巅那个素衣如莲的清静真人,温柔的剑眉上笼着一层淡淡云烟,衣袂不沾凡尘。这圣光倏忽之间从他身上飞起,迅速穿过厚重的石山,去了溶洞另一边。
他的身体还在远处,眼睛合拢,睫毛在眼睑下投了一湾淡淡的阴影,除了浅浅的呼吸,一丝声息也没有。
炙热的空气令我无法集中精神,脑袋里蠢蠢欲动的裂痛时缓时急,令我一刻也不能放松。我躺回主人的腿上,从未这样疲惫过。丹朱破军他们聚集在我身边,各自将一只手放在我的手上。想要将灵力输入我的身体帮我压制白泽的魂,但是龙渊一个箭步过来,一把抓过我的手,犀利的蓝眼等着他们两个,“你们两个疯了么?难道你们忘了我们三个都是由白泽之魂诞生的剑灵,我们的灵力只会另白泽的第四魂更加强大!”
破军呆了片刻,黯然道,“如果鸦九体内白泽之魂觉醒了,我们是不是也会被吸引过去?”
丹朱不做声。龙渊握着我的手,看向我的目光却很沉静。
“鸦九,你不要自责。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他这样说着,声音低沉,宛如暗暗的海潮潜入我混沌的脑海中。
怎么会不是我的错呢?如果我压制不住白泽的魂,他们三个便都会被第四魂吸引回白泽的尸身中去。三条不同的灵魂聚合在一起是什么样的感觉?原本的自我会消失吗?
而我呢?我与他们不同,他们是以魂铸剑而成,他们的灵性来自于白泽之魂,魂灵一体。而我在吸收了白泽第四魂的时候,已经是一柄有灵的剑了。白泽之魂一直被血冥咒和离恨天佛的力量压制着,才得以让我一直无忧无虑地活了这么多年。
如今血冥咒被破解,离恨天佛的力量摇摇欲坠,只剩下我最后一丝清明还坚持着。又能坚持多久呢?
我现在就已经觉得很疲惫了,哪怕只是支撑着意识就已经耗费了全部精力。我不停听到一个声音在脑海中耳语。
他在说,“放弃吧……你不过是个小小的人类命魂,怎么斗得过上古神祗?何必这样折磨自己?”
若我不理他,他就会变得歇斯底里,大吼着,“我会狠狠折磨你!让你的灵魂生不如死!!你这肮脏的人类之魂!!!”
然后我就会呻|吟起来,感觉灵魂在地狱烈火中煎熬,亦或是在极地寒冰中冻结……时而周身如遭千刀万剐般尖锐地疼痛着,时而又仿佛被无形的手扼住咽喉。他似乎找到了最令我痛苦的记忆,一遍一遍在我脑海中映现主人一剑将白璃劈断的样子、琅琊真人冲向主人要跟他同归于尽的样子、密林月光中,主人轻轻掸落乔嘉树肩膀上的雪片、还有主人对我说“再也不要回来”,然后反手将我掷入沧海……
我额头上冷汗直冒,手紧紧握着自己的本体。我的剑身炙热到好像被火炙烤过,剑锋上那些精致古朴的花纹仿若溢满了熔岩一般释放着金红色的光华。
此时大地再次猛烈地震动,无数石笋落雨一般落下来,溅起一道又一道火之喷泉。此时一道白光从石山之后穿越过来,回到主人身体之中。主人缓缓睁开眼睛,脸色却有些苍白。
“盘古林大举进犯,现在是逃走的好时机。”他说着,默念御剑真诀,令我回到本体中,紧紧将我抱在怀里,转头对另外三把剑说,“你们跟紧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