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泽降临,蓝田等修者骤然变色,隐藏不住的恐惧挤走了所有可能出现的表情。邱暮雪忽然拉住我,焦急道,“鸦九哥,我们快走!”
然而乔嘉树一道长尾卷来,一把卷住了我的腰身,随即化作游龙一般冲入云霄,浩然的灰色城池在我脚下延展,如同大地上一片烧焦后的伤疤,硝烟如同天柱自处燃烧着。剑光妖气迸射的光芒如海潮般起落变换,而覆盖在一切光芒之上的,是中天白泽那如骄阳般炙热明烈的身影。
在白泽四周,有很多如萤火般的光点在纷飞盘旋,一道道的剑气拖着长长的线,宛如漫天编织的蛛网,企图将白泽网在其中。仔细看,那些“萤火虫”竟然是天寰道人、东华派天尊欧阳北凌、东华派几大长老、昆仑派昆吾君、镜虹城千叶仙子等华夏顶峰人物。我知道白泽强,但是没想即使是天寰道人这等突破了无相境的上仙在他面前竟然就如萤火之于骄阳的区别,感觉我要是白泽,分分钟就把他们拍死了。
然而白泽似乎并没有下死手,他只是骤然发出一阵连钛合金狗眼都能闪瞎的光暴,悍然力量将众仙打飞出去好几里地。我看得嘴巴都合不拢,这样的实力……简直就是作弊啊……
不过也可以理解,就我们人间这些半吊子上仙的道法还是白泽教的呢……这就跟鲁班门前耍斧子、良辰面前逞英雄一样,分分钟被教做人的节奏。
现在想想,我竟然囚禁了这种牛逼神兽的涅槃魂五百多年,我到底是有多牛逼?猝不及防被自己以前的实力吓到了……
另一边,狐王的灵狐男模大队也到了,在白泽力量的加持下,实力碾压各大仙派的弟子们,一路腥风血雨杀伐而过。
“华夏的修者。”
轰鸣如雷霆的声音响彻四野,是白泽开口说话了。刹那间所有的攻击都停了下来,他的声音回荡在神州的每一个角落,宛如挥之不去的梦魇。
“吾沉睡五百年,如今觉醒,世间已经再无可以制约吾之存在。你们已经是强弩之末,只要尔等臣服于吾,吾可饶恕尔等性命。但若尔等依旧冥顽不灵,负隅顽抗,吾之怒火必将吞华夏作火汤,化苍生为焦土!”
他的声音在耳畔轰响着,荡漾出一圈圈的回音。这样的威胁由他说出来,可信度竟然非常之高……
蜀山已经在他的觉醒中被熔岩吞噬了,这绝对不是胡说八道……
众仙君恐怕也被震住了。蜀山的陨落和主人的叛变已经另华夏仙家元气大伤,如今在白泽面前,还有什么筹码?
天寰道人仿佛说了什么,白泽的笑声轰隆隆传了很远,只听那低沉古老,仿若无数道声音汇合而成的声线沉缓地说道,“吾给你们三天时间考虑。三天后若你们决定归降,吾自会善待凡人。但,只要有一个仙派不降,吾必行血洗神州,凡人一个不留。你们自行抉择吧!”
语毕,悍然妖气再次像是四面八方爆冲,茅山和东华的几名长老已经身负重伤奄奄一息,其余人身上也都挂彩,在白泽面前根本不值一提。五派联军只能仓皇撤退,不仅没能拿下战略要地曲封城,反而死伤惨重。
白泽的声音传遍天下,我忽然明白了这个神兽不仅实力牛逼,还很懂人性。
他首先在大地上燃起战火,给凡人看他的威能,让所有人在他的力量下颤抖。然后再告诉所有人,只要你们全都投降,我就不杀你们。
或许还是会压迫你们,让你们当妖的奴隶,但最起码不会死。
在这种压力下,任何决定不投降的门派,反而可能会被已经被死亡的绝望恐惧吞噬的民众盲目地憎恨、甚至攻击……
华夏十大仙派本来就是为了镇守九黎妖魔保护华夏人类而存在的,如今反而被自己人憎恨,让那些终其一生为苍生而活的修者们情何以堪?想一想都觉得这招实在太狠了。
不过这也暴露出,白泽或许并没有我想象中那么强。如果他真的那么强,直接把剩下的五大仙派灭了不就行了,至于还要威逼利诱?说不定……白泽刚刚复活,魂魄还不稳定,或者力量还没有全部恢复……也就是说,如果想要再次将他打败,现在才是最好的时机?
不过这似乎跟我没什么关系,我只是想求他复活几个人罢了……
乔嘉树带着我离开了曲封城,追随白泽的方向飞去。我原本以为白泽已经离开了蜀山,看着乔嘉树飞行的方向,我才知道原来他并没有走。如今的蜀山已经不复存在,熔岩凝结成了伤痕般的火山石纵横交错,黑色如刀锋般的山峦中间一大陷落的深渊,从高空俯瞰仿佛一个巨大的黑色漩涡。那漩涡的中心,便是镇命塔曾经的所在。
记忆中那奇峰凌海、鹤影婆娑的仙境美景再也不复了。那些嬉闹的修真少年、一到饭点就呜泱呜泱的抢食大队、在炼丹炉旁边偷懒的药童们、还有掌教惊天动地的怒吼声,也都再不复了。我看着被炙烤的大地,眼睛里一阵酸涩,却已经干涸得流不出眼泪。
如果……念珠中的那些命魂被复活了,琅琊真人肾虚他们看到如今的蜀山,会不会更希望自己已经死了呢?究竟是死去的人比较不幸,还是活着看到这一切发生的人比较不幸?
我强迫自己停止这一串突如其来的想法。活着总是好的……总是有些希望的……
就像我……不也就是为了这么一点希望活着的么?
“你准备好了么?”乔嘉树忽然问我。我趴在他背上缓缓起伏的鳞片中间,觉得此时此刻所在的场景无比虚幻。
“嗯……”
他带着我降落在一片寸草不生的山崖上,我看到狐王也立在一旁,看向我的眼中带着几分莫测的幽光。而在悬崖边,流云盘缓聚散处,有一个背对着我的人影。猛然间我还以为看到的是龙渊,相仿的身形,长发随着夜风漫不经心地舞动,青碧衣襟与丝绦交缠飘摆,一层朦胧的月光轻轻聚拢在他身上,竟有几分寥落寂寞。
“君上,鸦九已经带到。”乔嘉树敛眉垂目,恭敬回报道。
这便是白泽么?
即便褪去了白日间以原形现身的强大尊傲,此时的白泽仍然令我屏住呼吸,略略有些胆怯。我的手在袖中攥成拳头,暗暗给自己打气:
鸦九,不要怂……
主人他们的命魂都攥在你手上了!
“转生术。”沉缓却分外好听的声音,带着几分难以言说的空茫。我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这是白泽在跟我说话。
连声音都跟龙渊那么像……只不过多出了几分辽阔怅然的感觉。
白泽缓缓转过身来,蓝宝石般的眼眸映射着漫天星河,一张冷冽而深刻的面容上,眉心生着由七颗小痣组成的北斗七星图案。熟悉的脸庞,令我眼眶竟就这样湿润了。
我与白泽只见过一次,就是在杀死他的那一次,而且大部分时间他还是以原形对着我,再加上后来记忆被离恨天佛封印,我在见到龙渊的时候没有认出那张脸。即便是在后来,记忆涌回,我也没有把他们两个联系在一起过……毕竟差的太多了不是么?
但是现在想来,龙渊之灵是白泽的命魂化作,拥有跟白泽相同的面容,一点也不奇怪。
不知道在白泽的意识里,可还残留着些许龙渊的记忆吗?
“没想到,这世上竟然有人会愿意为了一把剑使用转生术。”他森冷地微微提起嘴角讪笑着,“鸦九剑,果然是世上独一无二的宝剑。”
我现在已经紧张到极点,然后就物极必反的……忽然放松了。我咧嘴笑了笑,自嘲道,“不独一无二怎么能坑了大王您这么多年呢。”
大概是我的语气太吊儿郎当了,乔嘉树用一种惊恐的眼光看着我,斛崎的表情似乎也在说“你死定了”。
白泽莫测的目光漂浮在我脸上,他的身形忽然一闪,一瞬间出现在我面前。在一种难以言喻的威严气息的压逼下,我的膝盖竟然不由自主地弯折,就这样跪了下去。我挣扎着想要反抗这无形的压力,却如蜉蝣撼树一样没有效果。他猛然扯住我的头发,逼迫我抬起头来对上他闪烁着寒冰之光的眼睛。我在里面看到了一丝憎恨。
按理说白泽恨我是正常的,毕竟我曾经可是世上唯一能干掉他的剑。这么令他没面子的存在,是我我也想赶紧找个地儿把我自己给埋了。不过这种恨意里面,却又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伤感。
“多么可憎的一张脸……”白泽低声呢喃着,手指却轻轻划过我的面颊,停留在我的左半边脸上,一用力,尖锐的指甲切开皮肉,细密的疼痛顺着眼角蔓延。
妈的……他这是要毁老子的容?!我用力甩开了抓住我头发的手,他动作一停,转而把手扼在我的喉咙上。他冰冷的指尖压着我跳动的脉搏,只要稍稍一用力,就可以掐断我的脖子。
“君上息怒!”乔嘉树忽然跪下了,言辞恳切,“此人手上有一件十分重要的东西,是妖皇临死前交给他的。还请主人过目!”
白泽一把甩开我,我感觉自己的身体飞出去几步远,重重落在地上。然而他的嗤笑还是那样清晰可辨,“妖皇?可笑的名字。盛文修怎配称皇?不过是一颗可悲的棋子罢了。”
听到他不屑的语气,令我身体僵硬了一瞬。
主人那段沾满血腥、悔恨、疑惑、迷茫、悲伤的记忆无时无刻不再吞噬着我的心,他明明活得那么努力,想要做正确的选择,可不论怎么选都还是错。他无时无刻不在怀疑着自己的决定,却还是被宿命之手推着,一刻不停地走了下去,一直走到最后的灭亡。这么多的血泪,到了罪魁祸首的嘴里,就只落了“一颗棋子”这样轻蔑的评语。好像主人什么也不是,好像他承受的所有、我们一起承受的素有都不值一提。
我忘记了自己岌岌可危的处境,讽刺道,“是啊,没有这颗棋,不知道哪位爱帅威风的魔君还在我们蜀山镇命塔底下的洞里睡着呢。这还真是很重要的一颗棋啊!”
不出意料地,白泽眼中燃起熊熊怒火。那蓝色愈发浓烈深沉,充满着危险和不确定的杀意。我知道我的小命此刻就如风中残烛一般,他一巴掌就可以扇灭。我仍旧不怕死地梗着脖子大声说,“这就是传说里战无不胜带领九黎反抗不公的魔君么?!盛文修将一盘散沙的九黎各部族团结在一起,带着他们走出绝望和困境,又带着他们冲出贫瘠的南方夺取蜀山,这些本来都是你的责任!他帮你重振九黎不说,还为你聚集了四道魂魄,助你死而复生。而你!站在他的尸骨他的成就上,对帮助自己的恩人连最起码的尊重感激都没有!这样的魔君,怪不得只会给九黎带来更多的战争和毁灭!斛崎、乔嘉树,如果我是你们,早就卷着铺盖卷跑了,这种没有心肝只知道利用别人的混蛋,你们还跟着等着过年发便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