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未足两天,宣阳城又迎来了一场春雨。
虽然只是一场毛毛细雨,但是对城郊那些以种地为生的普通农民来说,自然是极好的,常言道,春雨如恩诏且贵如油,如果这早春的时节不多下些雨,到了收获的时节,庄稼可就不好收了。
春天的雨总会给人一种欢欣的感觉。
这场春雨从黎明之前开始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到了宣阳城门大开、神殿鸣钟之时也未曾停歇,一股浓浓的春意在城间弥漫开来。人们在雨间出行,各自为生活奔波,虽然又少了一个晴天,但是大多数人的眉间都未见恼意。
少数人除外。
在过去还不久的那个夜晚,刑部侍郎府的主人李延峰死在了一名刺客的刀下。虽然赤骑在出事的第一时间便发现了刺客,但是竟然没有成功抓住那人而且还在死伤多人的情况下被对方逃走。
娇艳美丽的牡丹花瓣碎了一地,那些伤者昨夜在地上留下的血迹虽然被雨水冲得淡了些,但是始终没有完全消失,而是一块一块地残留在地面,看着便教人触目惊心。
神御监提督上官羽站在廊檐下,看着那一道连接着天与地的雨幕,有些出神。
李延峰的尸身已经被运走,但是昨夜那一场刺杀之中仅仅李府的下人之中就有很多人受伤,有些人将就此变成终身残疾,此刻四处都充斥着悲哀的恸哭声,大多数人都在为这座失去了主人的府邸哀悼。
失去了主人,所有人的前途都变得不可捉摸起来。
上官羽似乎并不在意李大人的家属们如何伤感,那双浓厚的眉毛始终连动都未曾动过。
李宗泽站在自家主官的身后,目不斜视,实际上心里却在想一些别的事情:这位上官大人自从入主神御监以来,似乎从来也没有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性子似乎有点不温不火。而这样的性子,和神御监的职能实在是相去甚远。
虽然不敢在明面上说出来,事实上神御监不少中高层的统领们有些怀疑,这样的一个人,究竟适不适合做神御监最高的那把椅子。
神御监,是大夏王朝的一柄刀,只用来杀人,并不适合养老。
这样的流言蜚语,李宗泽听过不少,然而每每耳闻类似的话,他只有报之一笑,从不去辩驳。
那些小看上官大人的人,基本上不是死了,就是被关在暗无天日的九层地牢里,几乎没有机会再现于青天白日之下。
他深深地明白,凡是自己能想到的,上官大人绝对不会想不到,所以在上官羽没有说话的时候,他从来不会想要打断大人的沉思,或者提出所谓的个人见解。
上官羽沉默的时候,就是年轻的神御监统领一言不发的时候。
神御监的最低级的办事人员分为很多种,眼下有不少身穿灰白色制式服装的人在书房里外进进出出忙碌着,没有人去打扰那两位不言不语的上位者。
过了许久,上官羽瞥了一眼那位站在远处、面色苍白无比的赤骑队正,有些感慨地说道:“云中龙此人还是几分才华的,不然这宣阳城里大大小小的势力林林总总,几乎每一位大人物都想要把手伸进赤骑这一块,哪里轮得到他来坐这个位置?只可惜,此人的好运也就到头了。”
“对于他这样的人而言,也许昨夜和那些赤骑士卒一起死在刺客的刀下会更好一些,至少这样还能落得一个为国捐躯的好名声,云家能得到不少抚恤,他本人也能在史书上留下个名字,现在呢?现在他只是一个身负失职罪责的可怜人物罢了,连将功补过的机会都没有。”
上官羽看了一眼身后对自己忠心耿耿的属下,继续说道:“宣阳城很大,机会很多,然而机会永远只会被给予那些强者,每一个人都想要在这里占据一席之地,怎么办?仅仅是不犯错是不够的,知足也是不行的,只有一条路,那就是踩着别人的血和骨头往上走,即便是爬也要往上爬,直到你爬不动了为止,如果你不这么想,那么一不留神就会被别人踩到了脚下,永世不得翻身。”
那位身穿赤甲的年轻人带着希冀的目光看了过来,然而他从神御监提督的眼神中读懂了对方的意思,知道对方不会为自己说上任何好话,顿时心丧若死,面色变如死灰。
李宗泽看到了他表情的变化,却不同情,知道自家大人那一番话是特意说给自己听的,恭敬地抱了抱拳,应道:“多谢大人教诲。”
上官羽轻声笑道:“我可没有教你什么,在宣阳这块地方能走到多远,全凭你自己的本事,或者说还要加上一点运气的成分,唔,说起来可查到什么有用的线索了吗?”
“刺客表面上的年纪应该在十四到十七岁之间,女,会使刀但刀一定不是她最擅长的兵器,行刺时穿的是一件普通常服,只看样式并不属于宣阳城内任何一家制衣坊,另外,此人的修为至少也在分神下品以上。”
听到属下的这些汇报,上官羽脸上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只是说道:“这样的人,在宣阳城里,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李宗泽面露惭色,沉声说道:“属下无能。”
“你不是无能,只是你的能力还远远不够,去找李府的大管事,问问他书房后面的那一座惊阵是何人布下的,也许那名刺客在破阵的时候会残留一些魂力碎片。”
“是。”李宗泽如是应道,心里却有些惊讶,书房后面有一座惊阵?为什么自己却没有发现呢?
吩咐完这件事,上官羽抬头重新看向被阴翳的云层遮蔽的天空,看到这一场春雨还没有结束的迹象,想着之后自己还要进宫面对皇帝陛下的诘问和丞相大人的怒火,心里头不禁觉得有些麻烦。
不过麻烦归麻烦,至少这一次的事情不是那群人做下的,那么,应该很快就能水落石出了罢?
当刑部侍郎府沉浸在哀恸和悲伤中时,宣阳城东南的银湖巷内,一条泥泞的小道上,一名身穿藏蓝色袍服,手中撑了一把油纸伞的人,正在巷子里面踽踽独行。
银湖巷在宣阳城内小有名气,只因为这一条长巷周边的地域都远离繁华的城中心地带,所以大部分的土地租金都较为便宜。还有许多空旷的地段和未曾被开发过的树木丛林,甚至有一方小小的湖泊,名曰银湖,景致相当优美。
虽然这样大隐隐于市的所在向来不被那些富人贵族们所看重,但还是吸引了不少喜好安静的文人墨客和一些贪图房租便宜的人,总算是为此地添了一些人气。只是恰逢下雨天,因此街头巷尾的行人极少,看着有些萧索。
那撑伞的人从巷尾走了出来,面前豁然开朗,出现了一片被笼在雨幕中的静谧树林。树林上方细雨在飘摇,那些浓密的树叶都被雨水浇得油亮油亮的。
有一角红色的飞檐从枝叶间隐隐现出。
长巷和树林之间隔着一块空荡荡的草地,因为是天上飘着雨,而撑伞的人穿的又是粗布鞋,当他踏着浅绿色的草地走过时,难免会湿了脚。
当从油纸伞边缘漏下的雨水打湿了袍袖,脚面完全被湿意浸透的时候,他看到了一座两层高的小楼。
小楼坐落在一座不甚高的山坡上,树木环绕,有那么几分优雅的气息。
走得近了,才看到楼前竖了一面一人高的酒幡,在风雨之间轻轻地飘摇着。旗下还有几个很大的粗瓷大瓮,瓮下长着几许寸长青草。
这座林间小楼,原来是一座酒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