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是不是都觉得,只要是苏北望的东西,我就一定要抢?”
苏西航一句话问得清爽坦荡,听不出来随意调侃的味道多些,还是无奈酸楚的隐情多些。
我摇摇头。我说你不止一次地告诉过我,自己是成年人,不做那么lo的事。我信着呢。
“如果我说我根本就没有碰过杨慧心,也不清楚她为什么会怀上我的孩子。你相信么?”
苏西航熄了火,半开车窗。有点风吹进来,却能把我的阴霾和寒冷一并带走。我很用力地点了下头,差点把颈椎折断。
我说我信你。
“那么确定?”苏西航的眼神似乎很讶异。
“当然。我本来就是个很好骗的女人,连我自己都能骗过我自己。”
苏西航白了我一眼,大概是我后面的这句补充解释很不受听。他点了一支烟,吞云吐雾里带着挺无奈的陈述:“我承认,从我知道自己有个双胞胎的哥哥那天起。就没有停止过戏弄他的心思。十几年来,什么恶作剧都能算在我头上。
但有些事不能做,有些事有分寸,我自认为还没有下作到那个程度。
那天......是杨慧心的生日party。但苏北望临时有事出国不能参加。
他事先给女朋友准备了生日礼物,让他的好友兼助手宋引转交。”
提到宋引的时候我顿了一下,我说就是上回我们两个在他书房的桌子上……看到的那张毕业照里的宋引?
“我记得你说,他是苏北望最好的兄弟。”
苏西航点点头:“就是他,他也去参加了杨慧心的生日party。并在那之前单独找到我,他说苏北望最近太忙,可能有点忽略女友。昨天两人还因为他不能陪女孩过生日而吵了架,闹得挺不开心的。
他说要么干脆就让我替哥带给女朋友一个惊喜。
要我故意扮成苏北望,把礼物转交给杨慧心。”
我轻轻啊了一声,我说如果只是开玩笑的,也没什么不妥吧?
苏西航点头,说当时他也是这么觉得的。反正都是年轻人,闹一闹也无伤大雅。
“可是过后想想,我忽略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宋引是苏北望的朋友,十年来作为他身边最得力的左膀右臂,心思细腻。行为缜密。
当初能向我提出这么无厘头玩笑的建议,其实是很反常的。当然这是后话了。”
我没有打断苏西航的叙述,只是静静地听着,不知不觉,已经嗅到了阴谋的气息。
“后来在party上,杨慧心大概是因为心情不好。喝了很多酒。我戴着苏北望的眼镜出现,把礼物送给她。
虽然很快就被在场的朋友们识破了,但杨慧心还是抱着我失控大哭。
后来她跟我说了很多酒后真言一样的感性话,我起初也没当回事,毕竟女人都有脆弱的时候,何况对着一张跟自己男人一模一样的脸。
我安慰了她几句,等party结束后就送她回家。”
我说你等会儿,我稍微插一句:“既然是party上。那你……一点酒都没喝?是你亲自开车送她?”
苏西航摇头:“当然不是,party上人人都喝酒,所以我是叫了家里的司机过来。但是罗绮,你真的问到点子上了你知道么?
我的酒量我自己有数,明明连半点醉意都没有,我根本就不清楚为什么上了车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一早睁开眼睛,躺在酒店的大床上。杨慧心就在我身边,两人都没穿衣服。
我真的不知道我们到底发生了什么,而杨慧心只是哭哭啼啼地问我该怎么办。
我能说怎么办?除了告诉她假装一切都没有发生以外,我还能怎么解释?”
我轻轻吐出一口气,小心翼翼地问:“苏西航,那你有没有想过你是被人陷害了?”
“当时没敢立刻给自己推脱责任。可是后来到了事发,我才意识到越来越不对劲。”苏西航的香烟已经燃到了手指附近,他轻轻弹掉,又点了一支:“后面的事情你也知道了,杨慧心在婚礼上爆出怀孕,所有人质疑的目光都落在我身上。
在当晚的生日party上,所有的朋友都能证明我有意穿着打扮成苏北望的样子来给杨慧心庆祝。
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就是我有意蒙骗了我哥的未婚妻,把人家拖上了床。
甚至就连来接我们回去的司机,都一口咬定他误以为我是苏北望,并坚持说是我要求他把我们送到**酒店的。”
听到这里,我以一个最旁观的人的眼光一阵见血:“那你就没有怀疑过宋引么!是他的提议——”
“罗绮,连你这么笨的人都能看出来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一个局。我以为即便我什么都不用解释……我的家人也会相信我的。”苏西航燃尽了第二支烟,至始至终都没有去吸一口:“可是苏杨两家隔着合作在即的项目,我父亲不得不低三下四地祈求用最直观最不负责的方式来解决这件事。他要我娶杨慧心,要我想尽办法保住启苏的投资项目。”
我说我懂你为什么肯。首先是你不爱杨慧心,其次就算苏北望顾全大局隐忍同意,你也不愿意让你哥哥那么难受……
最后,你是故意要把矛盾往不可调和的方向上发展。你想看清楚整件事情里到底谁受益,谁受害,只有这样才能把背后的真相翻出来,对吧?
“罗绮。”苏西航怔了一下,眼里分明就注满了无数的不可思议。
我笑了笑,我说你不用惊讶。从你将计就计地冒充苏北望引肖黎上钩的那次,我就觉得你是个死猪不怕开水烫的人。
你一点都不怕往自己身上泼脏水,往往选择最极端的方式与敌人共同爆破。
“呵,别把我说的那么伟大。我不过是想知道我栽在谁的手里而已。
宋引死了,所有的线索都断了。他生前是苏北望最信任的朋友,我也不希望这件事真的跟他有关。”
我想我太明白苏西航的顾虑了,既然当初宁愿一力承担了整件事。在没有足够证据之前,他不可能随意攀咬苏北望最好的朋友。
“而更大的风波在于,苏杨两家的合作破裂意味着启苏集团陷入一定的政策风险危机。苏北望用了两年的时间定位在‘健康之星’上,就是为了在与朗韩集团的新项目之前补缺税务漏洞。
而如今的中科药业,又是一片含着血腥的翻云覆雨。
我想,有些真相牵一发动全身。可能要不了多久,就全部都能浮出水面了。”
我惊讶地瞪大眼睛,我说苏西航,难道你觉得这些事……都是有关联的?
“早有一双伸在暗处的手,推动着一切。只是不知道谁是谁的棋罢了。”苏西航看了看时间,已经快九点了:“你还去么?”
我这才想起来这半天我们都停在原地,跟抛锚了似的。
秉着窒息,我幽幽叹了口气,我说当然要去。我不去,苏北望也不会离开。
所以要么干脆再晚一点,等大家都散差不多了……也好过尴尬得太多。
于是苏西航发动了车子,只是开得不算很快,也没有再违反交通规则。
“我弱弱地问你一句,如果杨慧心真的在你不知情的状况下怀了你的孩子,那是不是表示……”
“怎么?”苏西航瞄了我一眼:“现在新法案都出台了,我可以告她强奸的。但这件事,我觉得她多半也是不知情的受害者。
谁知道是谁对我们两人做了什么不厚道的事……
但总之,那孩子流了实属万幸,否则我这一辈子毁都不知道毁在哪个王八蛋的手里。”
我差点不厚道地笑出来,摒了摒端庄,我说:“其实你也没有必要什么事都孤军奋战。大姐和我一样相信你的为人,始终认为你有苦衷。就连苏北望……也未必就坚信你真的背叛了他。
话说,你去读警校考法医,决定从事刑侦工作。该不会就是为了查这件事吧?”
苏西航的眼光沉了沉,说也不完全是这个原因。但多余的话他没解释,我也没再深究。低匠巨巴。
“罗绮,今天我跟你说的这些事,你就当是我发几句牢骚吧。
当初我认下的罪,就算有没有能翻案的那天我都已经不在乎了。”苏西航把车停在马路对岸,我看到另一侧的酒店名称,知道我已经到了目的地。
我理了理头发,笑得有点勉强。我说既然你都认下了,今天又何必再解释给我听呢?
“因为你说你相信我啊。你相信了,我才能说这是个事故。若不信的,最多当个故事。我又何必浪费感情?
而且毕竟……我们……呵,算是从小认识了一场,”苏西航把车钥匙交到我手里,霓虹灯下的笑眼迷离又纯粹:“我也不太希望,在你眼里的我就这么长成了个三观不正的家伙,丢我爸的脸。”
“……你,”我咬了咬唇:“你那么在意我对你的看法?”
“废话,我总不能让苏北望的每一届女友都觉得他弟弟是个始乱终弃的混蛋吧。”
苏西航冲我摆了摆手:“不管怎么说,我都欠他一条命。
既然还不了,至少……别再给他添堵了。”
我眼看着男人的身影转瞬消失在夜幕如斯的梧桐叶下,霓虹灯打在来往车辆的窗子上,呈现出眼花缭乱的醉景。
我突然很想大声地喊出他的名字,却找不到一个于我于他都完整的理由。
我想,如果苏北望和苏西航只是两个重叠的影子不小心延伸到了我的面前。也许我从一开始就该选择避开不清不楚的界限,从完全没有交集的地方穿过去。悲伤就不会那么难以启齿了。
走进酒店的正厅,穿着得体的服务生微笑着问我有没有预约。我看了眼立在左侧的告示牌——【欢迎莅临苏明远先生寿宴,来宾请到二楼天鹅宫。】
“请问这里……”我心绪地指了指。
“哦,已经结束了,不过有位苏先生吩咐先不要收撤。”
还没等人家话音落地,我踩着高跟鞋就奔上了二楼。
之前就听苏南薰说过,这次生日宴算不上商务场合,只是摆了三五桌宴请一下亲戚朋友而已。
排场挺低调的,宽敞不失典雅。桌上杯盘狼藉,酒香和淡淡的烟草帮我回味着之前的欢声笑语。
我看到苏北望一个人面向着东侧的阳台栏杆,背对着门。
我太熟悉他这样的背影了——
孤独而厚重,内敛又城府。太深太沉的东西,往往会迷失了心与心之间的距离。你以为近在咫尺的,其实隔海相望。
我没有故意放轻脚步,走到他身边的节奏感依然踩得踏实。
“别说话。”苏北望没有回过身,只是用算不得责备的声线吐出三个字。
我站在他身后,从这个角度看下去的街景很清晰,正好面对着我停在马路对面的车。
我没说话,只是把呼吸调的很重。
“晚饭吃了么?我叫服务生给你留了一份。手机不通,我还以为你出了什么意外,下次——”
“苏北望你不要这样子!!!”我终于失控地大叫一声,在泪水飚出来的瞬间,我扑倒他背上硬生生地按进了眼眶。
我撞得太用力了,咚一声,是他肋骨磕在栏杆上的响动。
他按住我扣在他腰间的手,一点点掰开:“罗绮,你是真的……爱他么?”
“是!”我用力咬着唇,一股股腥腥淡淡的咸味瞬间满溢。我感觉不到疼痛和麻木,只想在这一刻迸发我最真实的压抑和宣泄:“我爱苏西航,我大概……从一开始就是爱着他的。
在最初那一次次啼笑皆非的误会和邂逅中,我一直都以为你就是他。
苏北望,即便有着一模一样的两张脸,却也是真实不同的两个人。
我知道他不爱我,也知道我们不可能在一起。但我真的不能再欺骗你了,也无法再欺骗我自己了!
苏北望,你放我走吧。哪怕你恨我怪我责骂我,我也不希望你用这样所谓的‘宽容’来切割我的愧疚!”
我摩挲的泪眼,完全看不清他渐渐转过的面容上带着怎样一种表情。
他抬手轻轻抚摸着我的脸颊,拇指抹去我唇角咬破的血痕。
“罗绮,我们分手吧。”
我点头,点得泪水止不住地流。我说你要怪就怪我好不好?是我不识好歹地左摇右摆,是我不要脸地祸乱兄弟,是我不知满足地举棋不定。
但的的确确是我爱上他的,这一次,真的跟他没有关系!
我......我可以答应你,我和苏西航……是不会在一起的!
“不会在一起?那爱呢?”苏北望的眼神沉沉的,反问却直击人心。
我说爱可以消磨,可以无疾而终,爱又不是生活中的全部。
亲情友情良知责任,什么都不比爱情来得轻如鸿毛。
“苏北望你给我一点时间行么?我还年轻,还会遇到很多人很多事。也许前面还有更适合我的人,还有更幸福的可能。
我又不是必须,要在你和苏西航之间选一个的……”
我不知道自己的脸已经哭成多么难看的妆面,也不知道自己给出这一句句绝望的承诺里,究竟带了多少心痛。
我抓着苏北望的手臂,当一切温暖都蜕变成陌生的时候,冻结的只是自己曾经愚钝的贪恋,原来正视自己的内心不过就是一巴掌买卖那么简单的。
“罗绮,我从没想过有一天,我的爱会让你痛苦不堪到这个地步。”苏北望的大手抹着我的泪,渐渐剥离出的清晰视线让我看得到他越发泛红的双眼。
“你也……很难过么?”我伸手去碰他的脸颊,却被他按住了。
“没有。没有想象中难过,只是有点心疼你。”
我说你别再说这种话了行么?我不需要你的心疼,我宁愿你狠狠地打我一顿……
苏北望伸手将我搂在怀里,起伏的胸膛被我的泪水中和了体温:“罗绮,不要害怕。我会给你一个恨我的理由,让你可以不用再顾忌我。做你想做的,爱你想爱的。”
我没太听明白他的话,腾一下从他怀里挣脱出来,一脸诧异地看着他:“你说……什么?”
“没什么。”苏北望摘下眼镜用桌布擦了擦,重新戴上后,连目光也变得不一样了:“罗绮,事到如今,不止你一个人会感觉到轻松。我也一样。”
他拍拍我的肩膀:“很晚了,早点回去吧。”
可就在我们两人转身的一瞬间,看到苏西航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
天哪!他……他他他来了多久了?!
不过这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应该是以八百米冲刺速度刚跑进来的吧!
“你——”
“打扰你们了么?”他抬手抹了下额上沁出的汗珠,面向苏北望:“大姐说你手机不接,我刚走出一段路就折回来了。快回去,爸……爸出事了!”
我还稍微反应了一会儿,苏西航指的父亲应该是哪一个。但是苏北望已经一个箭步冲了出去,半秒钟之后,回过头来:“你有车么?”
“我没开,叫出租走。”
我赶紧把车钥匙贡献了出来:“我有!”
车行在路上,苏西航才说刚才苏南薰电话打来,说苏明远他们离开了晚宴就直接回家了。刚进去就有佣人递上来一份快递,说是匿名的,只写了给苏老先生祝寿的礼物。
我心里一惊,这种快递都不是什么好事。难道——炸弹?
“爸打开后,当场就变了脸色,一下子晕倒了。”
“现在情况呢?”苏北望急问。
“大姐在,应该没问题。私人医生也过来了。”苏西航回答:“他有神经性偏头痛,血压也高,可能是受了刺激——”
说话间,车就已经开到了苏家大宅。
这还是我第一次上门呢,就是以苏北望的前女友身份。真是人生处处都狗血啊!
人家兄弟俩下了车就往里面冲了,我站在车旁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于情于理我今天本该早点过来给老先生祝个寿,现在赶上人家病了,就更应当进去问候看望了。但于身份……我现在只不过是个送人家兄弟回来的司机罢了……
“罗小姐?”就在这时,身后听到有人在叫我。
一回头,我惊讶:“林先生?”
来的人正是林语轻,身边还跟着苏家小弟苏东唐。
我大概这两人应该也是顺路折回来的,苏东唐再不着调,父亲的生日宴总还是要回来参加的,多半是结束后又接了大姐的电话急急忙忙跑回来的。
“林叔我先进去看我爸!”小男生兔子一样窜进去,也没跟我打什么招呼。毕竟是父子连心,再闹腾也抵不过亲啊。
而林语轻这里……他看看我,我看看他,反正都属于外人。
“你是来看望苏老先生的?”他问我。
我支支吾吾,说是的,那林先生你——
“我来破案的。”林语轻眯着一双桃花眼,理了下风衣领:“什么样的快递能把人吓得昏过去,我有点好奇。”
我觉得这人的思路跟我不是一个平面次元的,但自己又不是苏家人,总不好多说什么。
刚想尴尬陪个笑就溜走呢,就看到苏南薰推门出来送大夫。同时一眼瞄到了我们俩:“罗绮?林先生?你们怎么站着啊,快进来吧。”
行了,这回不用走了。
我硬着头皮锁上车,怯怯地跟苏南薰打了个招呼往里走。而林语轻并排看了我一眼,故意用云淡风轻地口吻说:“妆容带花,双眼红肿,礼服不贴身,应该是洗澡后急着出来没擦干身子……
你连苏老先生的生日宴都没赶上,该不会是跟哪位苏少爷吵架吵得掉喷水池里了吧?!”
我倒吸一口冷气,嘴硬说我就不能是掉进窨井盖里了么,你从哪看出来是喷水池。
“你头发里有氯气消毒水的味道。不是游泳池就是喷水池,我觉得后者概率大。”林语轻哼笑一声,恨得我差点打个打喷嚏到他脸上!
这时候苏北望他们已经从楼上下来了,貌似苏明远的情况还算稳定。打了镇定剂,现在正在休息。
一个年轻轻的小女仆站在客厅的茶几边缘,貌似还有点紧张的发抖。我下意识地往台子上那个敞开的快递包装里看了一眼。
这——什么东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