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七八米的车水马龙之外,我听闻那声撞响闷闷的,就跟用菜刀背敲鱼脑袋的duang一下差不多。
黑车原地打个飘移,似乎根本就不急着逃走。而我眼看着跟在周男身后始终保持三五米外的那个男人迅速低身从血泊里捡起黑色的公文包,拉开车门跳进去。
一切从容不迫地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我怔怔地站在原地,脑子里全部都是这些年替他闪回的一幕幕。
“罗绮叫救护车!”苏西航推拉我一下,立刻就拨开围观的人群冲了进去。
凛然回头发现我还像木偶一样站在原地,足足吼了三遍才成功召唤回我的魂魄。
我手忙脚乱地抓电话,第一个竟然错打到了119。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可如果周男就在这耽误的几秒钟里咽了气,那就算是他欠我的吧。
踢开高跟鞋,我拨着人群跻身进去。
脚下踩着那男人仿若欠我一场专属红毯一样铺就的鲜血。
周男被撞出有七八米远,像个从心里被翻烂的西红柿。
有孔的地方没有一处不流血,胸膛却还在此起彼伏地挣扎着求生的意念。
我想,我曾用尽一切我能想到的恶毒来诅咒他不得好死。
可是当我眼看着这一幕发生,当我意识到梦想快要成真的时候。为什么还是情不自禁地流眼泪呢。
我想我大概是不甘心吧,死了多便宜他啊。我还没有亲耳听到过他说他后悔,他说他终于发现——我才是更好的女人,我才是值得他爱值得他珍惜的女人。
我比凶手坏。
这么生死存亡之际。我居然在想这种事……
“砖头,找两块砖头过来!”苏西航冲围过来的交通协管叫道:“谁有绳子?编织玻璃绳就行!他颈椎有毁伤,移动太危险。”
我深吸一口气,还以为苏西航这是眼看着大势已去,想找个砖头拍死他来解除痛苦呢!
颈椎毁伤我懂,只要稍不留神那就是一个脆咔嚓…
我跪蹭过去,问他怎么样了。
苏西航不说话,只是专注着手里一丝不苟的急救。
周男还有意识,可是根本就说不出话。
他一直一直瞪着血红的眼睛看我。就连婚礼上交换戒指都特意回避的目光,却在这一刻焦灼的如此真实。
救护车来得很及时,苏西航用砖头固定着周男的颈椎,一边吩咐注意事项一边帮着医护人员将他抬上担架。
我只觉得腕子上猛一紧,低头才发现周男用滑腻腻的手掌捉住了我!
就势俯身过去,我问他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
他大概是拼尽全力了,眼睛都快要瞪裂般强行挤出了一句话:“离开…苏北望。”
急救室外,我披着苏西航的外套足足发了半小时的抖才喝下第一口水。
大夫刚刚出来下了一次病危通知。说他们会尽力但希望不大。要我们赶快通知伤者的家属。
苏西航送走了刚刚过来做笔录的警官,这会儿回到我身边坐下,他问我饿不饿,要不要先回避一下。
我懂他的意思,等下不管是肖黎先来还是丁荷梅先来,我可能都难免沾上麻烦。
我却摇摇头。我说麻烦又不是躲躲就能躲得过的。另外——
“苏西航,我想知道周男最后对我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他让我离开苏北望……”
苏西航想了想,说以前看过一本书,上面讲说人的灵魂在快要脱离**的一瞬间有时能感受到不曾亲身经历过的事。
“挺灵异的,他居然能猜到你跟苏北望分手了。”
“苏西航我不是在开玩笑。”我皱着眉头,表情异常严肃地看着他:“我觉得周男的话里有别的意思。”
“好吧,那就是信前夫还是信前男友的问题了。你慢慢想,我去给林语轻打个电话。”苏西航起身就要走。我一把拉住他:“找林语轻干什么?”
苏西航同情地数了数我头顶上为数不多的智商:“肇事车牌,嫌疑人相貌,公文包的样式。这些不都要查么!”
我惊讶,这些你都记下来了?
“男人的思维跟女人又不一样,难道出了事先想着震惊和尖叫么?”
“哦,”我揉了揉眼睛,说:“那你,为什么不告诉警察,反而要找林语轻呢。”
苏西航转身的动作一下子僵在原地。
我伸开渐渐麻木的腿,站起来走过去。我说苏西航,你有跟我一样的怀疑对不对?
“周男一定是身在圈套里发现了什么异常,但他毕竟不知全局,单纯以为康林集团是中科药业的敌手。说不定他要带给我的东西,不仅挡了唐家礼的路,更挡了——”
“你闭嘴!”苏西航厉声道:“你胡乱猜测些什么?有证据么!”低坑系扛。
“你误会了……”我咬了咬唇:“我只是在想,周男是在周五晚上打电话给我的。当时他要我等着,说自己在今天早上会约研发部的高兵去打壁球。想趁机套骗出一些东西——可是这件事,除了苏北望,我好像……并没有告诉任何人。”
“罗绮你疯了是不是!”苏西航抓着我的肩膀,力度大得让我又痛又陌生:“你跟苏北望才分手一天,就迫不及待找个借口让自己心安理得了么?”
我一下子呆住了,我说苏西航你怎么了?
“没什么。”他别过脸去:“我只是觉得你不该只因为周男出事时的一句话,就妄自猜测。
你跟苏北望分手可以有很多种理由,不需要硬扣罪名……”
“很多种理由?”我冷笑着反问一句。我又不傻,难道听不明白苏西航的质难由何而来?此刻心里难受得就像吃口咸鱼没汤喝一样捉急。我用力捉住苏西航的手腕,一点一点挣脱开来:“你觉得我有什么理由?
我吃着碗里的望着锅里的,又怕被人家戳脊梁骨。然后先给苏北望按一个罪名,再摆一张受了利用和欺骗的苦情脸,转身就能心安理得地跟他弟弟在一起?
苏西航,我在你眼里就这么不堪么!”
我不争气地沁出了委屈的眼泪,赶紧用手背抹了去:“我不过是就事论事说说自己的想法,又没有指责谁怀疑谁。
苏西航我知道你要顾念兄弟情谊和家庭和睦,犯不着为我这样一个女人再惹一身骂名。
但你也……不用那么急着跳出来避嫌。”
“你知道就好。”他怔了几秒钟,丢出一句让我心如死灰般的答复,然后头也不回地转到走廊尽头去。
我靠在墙上发了好一会儿呆,然后才意识到——
我刚才那番气话,是不是好像在当面承认,我……喜欢他一样!
“罗绮!罗绮!!”前面的一个女人搀扶着一个老太太匆匆过来,正是肖黎和丁荷梅。
我下意识地退后了两步,娘的,早知道刚才就不跟苏西航吵架了。现在我独自对着她们两个……
一个精神接近失控,另一个唯恐天下不乱。我没出息地想我要不要干脆也跑了算了!
还好手术室的灯一下子灭了。医生现身出来,人家当妈的自然是跟头把式地扑了过去。
“大夫!大夫我儿子怎么样了!”
“这位太太您先冷静一下。”医生挣脱着被丁荷梅紧紧攥在手里的衣袖,估计这样的事也是见多了:“总体来说手术算是比较成功,但目前还没有完全脱离危险,需要观察。
另外,你们要有个心理准备。伤者的左侧腰部遭到直击,损毁了下盘骨以上的……恩,”大夫大概本是想说些医用名词,后来琢磨了一下人家家属的急切心情,于是言语稍微直坦了一些:“简单来说,就是他将失去生育能力。”
“你说什么!!!”丁荷梅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这回我可不犯傻,又没男神在,我装什么白莲花。遇到事儿了还不赶紧往后躲避?
然而那失去理智的老母亲并没有冲我来,而是一把揪住肖黎的头发,劈头盖脸地抓挠!
“都是你这个贱人!你害惨了我们阿男!
要不是你突然回来瞎搅合,他怎么会出这种事!”
我靠在走廊边缘最有利的出口处,静静地看着这两个跟我毫无关系的女人扭打在一起。
没去管肖黎也不会去帮丁荷梅。我只是在想我的人生哲学:
求而不得,不如舍而弃之。
这母子俩,想了一辈子孩子,到最后的结果—一个流了一个假的,自己还落得个不能生育。怪老天爷咯?
丁荷梅到底还是年迈体弱,受了这么大打击当然是一股脑的忿怨全撒在肖黎身上。
这会儿手里攥着对方的一小把头发,眼睛里像要燃烧出一团烈火。
肖黎不说话也不还手,只是极力保持着平衡与挣扎。但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过去,都狼狈得让人很有快感。
后来丁荷梅在伤心欲绝与声嘶力竭中昏了过去,立刻被手忙脚乱的医护人员们带走了。而我看到肖黎低头摆弄着自己被撕坏的衣领,眼神却比我想的平静。
我走过去,递了一张纸巾给她。
她诧异了一瞬,最终还是接下了:“谢谢。”
“肖黎,事已至此,周男对你已经没有任何价值了吧。”
“有没有价值,你说了不算。”她按着脸颊上的血痕,扶着窗台站起身来。我无意中瞥到她破损的衣袖内,似乎还有带着血的纱布滑落了一半出来。
这是旧伤?
不仅如此,她的脖子,锁骨,还有深色丝袜内里隐约可见的一块块青紫。
身上竟有这么多类似家暴一样的痕迹,总不会是周男打得吧?
似乎意识到我的眼神有异样,肖黎慌忙遮住。
挑衅的眼神狠剜了我一下:“罗绮,不用你摆出一副同情的样子。周男是残是死,你敢说你不是在心里偷着乐?”
我说是的,我幸灾乐祸是对他,但我同情的是你。
“周男对我有多绝情多混蛋,是他瞎。而你对他有多算计多残忍,也是你瞎。咱们三个人的定位多简单,不过是前一个傻逼爱着后一个贱人,你是食物链的最高端罢了。”
我说肖黎,其实我真的挺感谢你的。不管你是出于何种目的介入了我的生活,却弄巧成拙地起到了试金石的作用。
如果没有你,我还是那个自怨自艾的家庭主妇,守着一个根本不爱我的男人默默付出,最终只是不停地感动着我自己。
“他失去了我以后才后悔。就是不知道你…是不是有一天也会后悔。”
“你住口!”肖黎的表情开始变得不再平静:“罗绮你懂什么?你从小家庭幸福美满,人人宠你疼你。泡在蜜罐里长大你懂什么是生活的艰辛,什么叫相依为命?
爱情又不是你撒撒娇咬咬牙就能守住的,你活该当个无知的弃妇!”
“这么说,你也懂爱情哦!”我冷笑一声,轻轻走上前一步。
说实话,我一直都觉得肖黎是个无论在颜值还是气质上都完胜我的存在。只不过她美丽的眼睛里常常会充斥着一股狼性的执着,把女人如水的温柔都染的虚假了。
我想,她大概是个比我还懂爱的人吧。能让她不惜一切代价奉献自己的精神和**穿梭在商界与权谋中的男人,会是怎样的人呢?
已经都没关系了,我看着她一步步虽然忍着痛却走得足够骄傲,最后靠在电梯口对我回了下头:“罗绮,如果阿男能活下来……替我跟他说声对不起。”
我说我收到了,但未必会替你做。因为我清楚我自己永远也不会原谅周男对我造成的伤害,将心比心,他也不会原谅你的。
肖黎没再说话,身影消失得很快。我则颓然地在走廊上靠了一会儿,直到神出鬼没的苏西航从另一侧楼梯回来。
“手术结束了?”他看看熄灭的灯示,又瞅瞅地上狼藉的一片:“太平间还是重症——”
我白了他一眼,说在icu观察,还没脱离危险,但下半辈子基本就是去宫里当太监的命了。
苏西航一脸蛋疼地咂咂嘴:“早知道我腰里也给他垫个板子了,估么着腰椎是移动的时候二次毁伤了。唉,掰折了。”
我冷冷地瞄了瞄他,脸上一丝笑容也无。我说我没空听你废话,你不是说要去找林语轻么?
“恩,我等下就过去。”
“我就不去了,你帮我带几句话。”我很认真地看着苏西航说:“拜托他好好查查肖黎背后的男人,我怀疑她的丈夫也许并没有死。”
苏西航一脸诧异地看着我,没说话,等后文。
“相信我,只有女人才能读懂女人眼睛里为爱执着的决绝。肖黎的一切疯狂行为,我用直觉来告诉你,一定是受她奉为神祇的男人指示。
如果查清了那个男人,说不定就能查清中科背后捣鬼的人到底是谁。另外——”
我弯腰,用纸巾捏着地上的一小条绷带。旋即熟练地从苏西航的外套口袋里掏出透明的证物袋:“这是肖黎身上的旧伤包扎纱布,上面有她的血迹,我记得现代刑侦技术完全可以通过血样来判断凝成时间。
周男曾说过,我走以后肖黎住在他那,但偶尔不夜归。她身上的伤不太可能是周男弄的,所以这更坚定了我之前的判断。
她心甘情愿地受虐,必然有能让她死心塌地的人。”
“罗绮,”苏西航上上下下地打量我:“你的好友智商已上线?”
我把塑料袋往他怀里一塞:“少废话,女人智商的最大公敌是爱情。
以前是周男拖累了我,后来是苏北望蒙蔽了我,现在……”
我看看苏西航,半秒钟后坚定地收回目光。我说:“现在……没有了。”
我甩身就走,心里爽爽的。苏西航站在原地反应了好一会儿才追上来:“罗绮你还生气啊?!”
“我只会生孩子,不会生气。”
苏西航想了想:“放屁不就是‘生’气么?”
“苏西航你大爷的!少开这么贱的玩笑!”我一脚踹过去:“我前夫就算再渣,现在生死未卜地躺在里面,你不要让我坐实了无情无义的坏名声行么?
我过去看看他……”
咬了咬牙,我转过一个楼梯口来到重症监护室门外。
“他是你初恋么?”苏西航跟在我身后。
我摇头,说我的初恋更渣。
回想起那个青葱校园里得花季雨季,我把思绪停留在那个长得有点白净的男孩身上了。
“你好像开始回忆了。”苏西航说:“介意讲讲么?”
我想了想,下雨天看望瘫痪男,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想我这把年纪的人已经很少能主动想起初恋了,不过这事关系到我和韩的相识,所以一辈子也忘不了。”我一手扶在玻璃窗上,目光越过我前夫的‘残骸’,却在同我身边的男人谈论我最青涩的青春回忆。
——我觉得这世上再也找不出一个像我那么扭曲的女人了!
“要说起我和韩的相识,那真是本狗血文的经典开头。
她小我两岁,我高三那年她刚入高一。
那时我的初恋男友是同班的一个斯文男生,很暖很温柔。我曾天真滴以为,就算全校的男生都会对刚入学的那个校花级别的富家女趋之若鹜,我的温馨暖男也不会做对不起我的事。
直到他拿着我做课外兼职赚钱给他买的单反相机去勾引韩进摄影社团,还约她出去拍美美的写真之时…我才意识到,地球很危险,我该回火星上去。
但当时毕竟年少轻狂自尊心强,我以学生会主席的身份去找小学妹和小渣男谈判。我说你们想在一起我成全你们,但那相机是我花五千块买的,你得还我。
没想到韩竟没跟我撕,而是眨着一双狡黠的大眼睛说:她就是觉得这个学长挺有趣的,跟他玩玩而已。既然他欠你钱,我帮你讨!
结果是——韩叫人把他堵在校门口揍得他妈都不认识了,连相机也砸坏了。
然后第二天我就收到她送的哈苏h5d-60,唉,吓得我端镜头的手都颤抖!
当然,这件事的结果并没有那么美丽。小渣男的父母估么着惹不起韩,只能状告学校说是我找人打伤她儿子的。
我被撤了学生会干部也取消了药科大的保送,。可那又怎样?我成绩好自己考——”
我一口气说完,然后逼出了苏西航的一个大呵欠,妈蛋的居然把他给说困了!
“然后呢?”
“然后什么啊?”我说这就是我的悲催初恋啊,难不成你还让我祈祷那孩子也像周男一样半身不遂地躺着?
“我是说,韩承认是她找人揍了你的小渣男?”
我诶了一声,我说那倒没有,不过除了她还有谁?这死丫头什么鬼灵精怪的事干不出来啊。
苏西航没说话,只是一脸神秘地说他饿了,要下去吃点饭。问我要不要一块。
我看看时间,已经是下午了。心里还惦记着外婆,我说我想回家了。
“也不知道外婆的进展怎么样了,想起什么了没有。”我心中忐忑,默默叹了口气。
苏西航把我送回家,没进去。
我下车前他跟我招招手,问我说那台哈苏h5d-60还在不在了。
我心里咯噔一声,说价值好几万的相机你以为我敢用么?早就拿去卖了!
苏西航的表情很内伤:“那是我第一个学期的全额奖学金!哥一咬牙就仗义了这一把,你居然都没有留作纪念?还我!”
我:“!!!”
我说苏西航,你……你认识袁霖?
“不认识,”他似笑非笑地瞄了我一眼:“不过是偶然路过医大附高的校门口时,看到个臭小子欺负自己那扎马尾的女朋友而已。
罗绮,你从小就是渣男吸尘器对不对?丫的瘦得跟猴崽子似的都敢对你抡巴掌。你不知道还手么!”
我倒吸一口冷气:“我说我是班干部,早恋就够离谱的了哪里还敢打人啊。苏西航……你你……
你等一下!”我追着他的车跑,丫的混蛋玩意儿停都不肯停一下!
我想,这世上是不是真的有好多故事……在没开始之前就已经结束了呢?
一手摸了摸脸,另一手轻轻按住胸口。有人说心跳的太快会疼,这话一向有道理。
“妈,外婆!”我推开门走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