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让你们记起在我经过人生最幸福的七天后自酿苦果从天堂掉到地狱的那天,我把最先讲给你们的第十二天再放在这里回顾一下。
第十二天,就是我被袁瑞抓回来之后的那天。
今天是第十二天。
他折磨我到早晨十点多才去公司。尽管从八点开始,他的电话就没断过。我也是第一次听他骂人,大概电话那头三番四次催得他急了,他低吼了句:"我说了马上去,tmd烦不烦!"彼时他握在我腰上的手,狠狠使了劲。
摔了电话,他把手放在我脖颈处,像是有股巨大的力量要爆发,又被沉沉的海水压制着。
最后他将怒气抑在胸膛,说了句:"别再想着离开,三十天还没到。"才终于放过了我。
一直闭着眼睛,被弄到死去活来也不敢睁开眼面对汹涌在他眼里的惊涛骇浪的我。
他走后,我在浴缸整整泡了一上午。全身的酸疼青紫瘀红,我闭上眼睛就是他昨夜不断爆发的愤怒。我不挣扎,这是我欠他的。如果用这样的方式可以让他心里好过些,我愿意他天天这样对我。
洗完澡,我拉开衣柜。纯白,浅绿,天蓝,淡粉,一件件纯净素雅精致舒适。那还是很近很近之前的那些日子,他好似迫不及待把全世界的好东西都为我买下。
我挑了身包得最严的,免得小刘送饭的时候看见什么。
我一步步走在这屋里,我以为,我再也不会回到这里,没想到,仅仅三天之后我又置身其中。
阳光塞满的露台,露台上楠木椅边盛放的三色堇,窗角已经快憋下去的精灵气球,这床幔,这轻纱,这小屏,浴室门边装满干花瓣的透明小罐,楼梯扶手的每一处,客厅新换的沙发,屋角的风铃……
那短短的七天,我们就有了这么多这么多的回忆,足以填满我一生的幸福,我本打算用长长的余生来回味,他却不肯放过我。
下午四点多,我正坐在客厅的地毯上,他为我而铺的地毯,透过落地窗,看着窗外已敛去盛气的阳光照在无人的白马路上,有点迷蒙的金色。
他回来了。如此早。我心一颤,一种余悸和对未知的恐慌,还有一种坦然接受一切的苦涩。
我只听见他在身后的沙发上坐了下来,然后是打火机的声音,然后是烟味一丝一缕直至弥散于整个空气。
"咳咳。"我总是对烟的味道太敏感。
泸沽湖畔,聚会桌上,他都因为我的咳嗽捻灭了手里的烟。还有那天,他淑了口,贴着我的唇说:"谈生意的时候我没办法,但是以后单独和你在一起时,还有在家里,我绝不抽烟。"
似乎是一支烟完,打火机叮叮的声音又想起,烟味渐浓。
"梦是远远飞翔你就是我左半边翅膀。"那是他的手机铃声,我给他下载的。
他不接。
手机又响。
"喂!"他低沉的声音向来沉稳,此刻听来仍是波澜不惊,我却能感到那其中的不耐烦。
"不去……我说了不去!不管什么借口,给我推掉!"
"梦是远远飞翔……"
"……"这次他接起电话,一直沉默。很久很久以后,只是"嗯"了一声,就挂掉了。
时针的旋转,在心里走了一圈,一圈,大概六点光景,他还是坐在那里,一支一支吸着烟,燃烧着我们之间的空气,却却缩不短沉默的距离。
我曾说吸烟对他对身边的人健康都有害,他说好,我要珍惜你的健康,也为你珍惜我的健康。
我真的心疼。
我去了厨房,用冰箱里仅有的材料煮了两碗面。
我端上饭桌,坐下。他却还坐在沙发上抽烟。
"吃饭吧。"我叫他。用很轻的声音,但我知道他听得见。
他却不为所动,只是喝了口水。接着抽烟。
我看他的侧影,曾经在酒吧里沉默的,沧桑的,如今裹着海水之下浓浓的哀沉。俯仰之间,是我带给他的伤心吗?他是这样自信而掌控一切的男人啊。
我走到他身旁,半跪在他身侧,手轻放在他膝上:"吃饭吧,好不好?"
他不理我,头微微仰着,吐出一圈白烟。
"吃饭吧,不要这样抽了,身体重要。"我哽咽。
他终于缓缓低下头来,目光接触的一瞬他就锁住我的眼,什么表情也没有,只是锁着我的眼,让我无法逃离。
他的眼漆黑,深邃,带着一种覆灭一切的沉默的力量。
那一刻所有美好的回忆在心头拥挤而过,最后定格在满屋的烟雾上。于是眼泪快要被熏出来的一霎,我低头避开了他的视线。
他才终于灭了烟,起身,绕过我,坐在饭桌前。
我收拾了情绪去吃饭的时候,只是半分钟而已,他的碗就已经空了。
"饱了吗?你吃这个,我再去做一碗。"我把自己的碗递给他,他却看也不看,擦了嘴便转身上楼。
我一口口食不知味扒着面条。偶尔转头去看楼上卧室,门开着,灯暗着。我能想象他疲累的身子仰躺在床上,睁着眼,或闭着眼。挽起的衬衣袖子褪到中臂,肌肉和青筋脉络清晰的小臂搭在身上停留在松开领带的姿势。厚实的胸膛起伏,流动着他无法尽数发泄的愤怒和我们的无奈。
收拾完碗筷我去收拾客厅桌上和地毯上烟蒂的灰烬。抬头看了看表,已是九点了。
他该走了。
是那一天我说:"每天留点时间给你的女儿吧。一个小小的女孩子,最需要父母的爱。不要以为她习惯了保姆,我想她每天睡前都是伤心的。好好爱她,她只有一个童年。"然后我给他讲了我没有父亲的童年,想让他明白父爱的缺失对于再坚强再开朗的孩子来说,都是一生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那是以后无论怎样的夜里怎样快乐的时候,想起来都会立刻流泪的痛苦。
于是每天晚上九点,他都会回家去,即使有时候半夜他又回来搂起已经睡着的我。
他果然下来了。
从沙发上拿起外套。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站起来,表示送送他。
"你到底想怎么样!"他站直身,突然对着我吼,高大的身子挡住头顶白炽的光,覆盖我朦胧的视线。
我只是半张着嘴,回不出一个字。
他脚步重重走到门口。我才发现他今天回来一直没有换鞋。
他打开门,沉稳如山的身形背对着我,被光削出分明的轮廓,他最后留下一句冰冷的话:"你不要怪我。"
十三天。
凌晨,他回来了。
我才明白他临走时在门口背对着我说的那句"不要怪我"是什么意思。
他是被女人掺扶着回来的,那天在酒吧要和他喝酒被他婉拒的那个女人。后来他告诉我,他们三个是那天那三个陪酒小姐的常客,也不算很常,总之有时去那家酒吧喝酒就点她们。
进门的时候,袁瑞有点醉醺醺,神智像是清醒,精神却恍惚。女人扶着他,他的手搭在她肩上。
我要去扶他,他抬眼看了看,挥手便将我推向一边。
跟在后面进来的还有小吕。看上去只是微醉。
女人扶袁瑞步履踉跄上了楼。
卧室的灯不开,借着客厅照进去的光,我看她给他脱鞋,看她扶着他躺正,看她重心不稳地倒在了床上。
他曾迫我完成一个女人蜕变的床。
小吕进了屋只看了我一眼,我实在说不清楚那是一种怎样的表情,有酸涩,有探查,有心痛。然后他进了一间客房,关上门。
一夜,我坐在客厅的地毯上,靠着沙发,听着楼上的动静,泪涌到累极,睡去了。
今天早上我在人下楼的脚步声中醒来,那时袁瑞已穿好衣服,正给她钱,厚厚的一叠。在我面前。
她走后,袁瑞绕到沙发这边,看了我一眼,本是无表情的脸在看到我身上盖着的男士外套时瞬间变得生冷,继而幻化出一些纠结的苦恼。
他"哼"了一声,转身走了。
门还是在他背后重重甩上。
然后我发现,小吕早已在我醒来前就离去了。
直到现在,晚上九点多了,袁瑞没有给过我一点联系。只是中间小刘送过两顿饭,简单的中式快餐。
看来我今天要这样在痛苦和思念中睡去了。
让我来记录一下第八天发生的事情,我曾以为今生今世我和他再不会有交集,于是离开他的那天我就不再在这个本上写下一个字。
而今继续。
早在第一天早上我就给小吕打过电话,我别无选择。他说可以帮我。
第八天早上八点,我按照约定在房里等待小吕,除了身上一身方便的衣服和我来时的随身包,我什么也没有带走。
还除了,我人生最幸福的七天回忆。
他只跟小刘说袁瑞从家过去跟他们汇合吃早饭,他顺路来接我。仅此而已。
小刘就这么让我上了小吕的车。
我还在恍惚的时候,小吕一手放在车挡上,问我:"舍不得吗?再给你十秒钟考虑?"那时他看着我,眼神和语气里都有很亲切的温和,笑容却透着说不出的奇怪。
我坚定地回看他:"走吧。"
车子开动了,我闭着眼低下头不去看被丢在车后的风景。
我知道,车开过我和他相守的房子,开过他握着我的手载我回来的路,开过我们相识相爱的两个多月,开过他的迷人的气息,开过那个清晨丽江十点的阳光下他深邃的眼宽厚的笑,开过我最初和一生的心动。
开过漫漫黄沙,从此以后,你看不到我,我也看不到你了。
北京的早晨,安静的晨光中,却是拥挤的车流。
红灯。
小吕突然拉过我一只手,像是情人般握住,放在他心口:"跟着我吧,他给你的我都能给,他不能给的我也能给。"
我一愣,继而赶忙抽出手:"你答应送我走的!"
"我答应带你离开他。你跟了我他不会纠缠你的。"
"放我下车,我自己去火车站。"
"呵呵。"他笑得仿佛我说了个天真的笑话,"你以为凭他的实力,你走了他就找不到你吗?他若有心找的话,你是逃不开的。"
"那怎么办?"
"你不是很爱他吗?为什么非要离开他?仅仅因为他不能离婚?"
"因为我不能让他因为我离婚。我看得出他很爱他的女儿,我也知道他对我的感情是真的。我不想让他为难。"
"既然你爱他,那就留在他身边好了,名分对你这么重要吗?"
"我在他身边,就算他不离婚,维持一个完整的家,他在外面还有一个我,不管怎样来说都是畸形的,即使不伤害他的妻子,他也终究会有在家庭和我之间矛盾的时候。我不想他为难,不想到那个时候逼他选择哪一方。我宁愿先离开,在他,在他还可以失去我的时候。"
小吕一直看着我,很认真的眼神,久久没有说话,直到下一个路口的红灯亮了又灭,下一个路口的红灯灭了又亮。
最后他带我来到北京南站。
在去天津的动车上他说:"我先送你去我表姐那,你在那待着袁哥一时不会找过去。看看情况我再安排你以后的去向。"
然后他突然亲了我的脸,在我耳边说:"我的怀抱随时为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