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立秋没下雨,秋老虎厉害得很,空气也跟着干燥起来,陆家闻在外面玩了没多久就口干舌燥,吐着舌头学大黄哈气。
“爸!喝水!”陆家闻大着嗓门喊了一声,陆连海把准备好的牛奶端了过来,俩小孩一人一杯,陆家闻跟高铭一人捧着个雪白红边的搪瓷杯子,咕咚咕咚就把杯底喝空,见到对方嘴边上一圈白胡子,笑得不见眼睛。
陆家闻拿手帕把高铭嘴边擦干净,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嘴边的,高铭指了指自己嘴角,陆家闻就伸长了舌头往那个方向够。
高铭笑了起来,说:“真笨。”凑过去,拿舌头把陆家闻嘴边的牛奶舔了去,陆家闻身子一僵,一股热气涌上脑海,黑不溜丢的小脸红了个彻底。
高铭疑惑地问道:“闻闻,你怎么了?很热吗?”
“热啊,热死啦……”陆家闻手忙脚乱地拿起炕边上的蒲扇扇了起来,陆连海拂开门帘进屋,说:“热就少出去得瑟,在家吹吹风扇,看看电视。”
陆家闻满心不屑,看个屁电视,乡下连无线都没装,统共就只能收到那几个破台,还轮着播《白娘子传奇》,主题曲他都会唱了!
“西湖的水~~~~我的泪~~~~~我情愿和你化作一团火焰~~~~啊~~~”陆家闻掐着嗓子唱了起来,还找了块布蒙在头上满地转悠。
高铭听了咯咯直笑,陆连海一瞪眼,可绷不住笑,也被陆家闻给逗笑了起来。
陆连海下午要出去一趟,装修队的工具坏了,他跟人家商量好了要去修一下,还没出门,外头就来了个老头。
李老头是村里的书记,快六十多岁了还兢兢业业地战斗在工作岗位,整天张口闭口就是党跟政府,工作特别负责。他这次来,佝偻着老腰,端着个搪瓷茶杯,往椅子上一坐,摘了浅蓝色的帽子,露出“地方支援中央”的脑袋,把茶杯盖子一开,茶香味盈满小屋,领导架势就摆好了,望着陆连海先那么情深意切地看上一会儿,再张口:“陆连海同志啊,你家小孩多大年龄了啊?
陆连海算了算,说:“再过一个月就七岁了。”
“七岁了,不小了啊。”李老头颤颤悠悠地抿了口茶,语重心长地说,“这孩子的教育啊,得从小抓起,学习这个问题,得重视。”
陆家闻躲屋子里偷听,一听这个话就知道李老头来这里的目的了,叫他上学来的。
陆家闻上辈子初中毕业就开始混社会了,他对学习真是一丁点儿的兴趣都没有,他宁愿蹲在草丛里抓蚂蚱,哪怕被蚊子咬一身包也比坐在教室里摇头晃脑要好。
这会儿一听李老头有意让他去学习,心里头就打颤,不想去。
可转念一想,上辈子就是不爱念书,没文化,才被秦楠骗得那么惨。后来进去大城市,也是因为没文化哪个单位都不想要他,他才会走上混混的路子每天混日子。再说了,等以后,国家经济发展了,文化真的很重要,他既然想跟高铭好好地处一块儿,就得努力点,配得上高铭。
陆连海也想把陆家闻送去上学啊,可他知道陆家闻的性子,让他坐在教室里摇头晃脑的,还不如让他蹲在草丛里抓蚂蚱!陆家闻人又贼精,表面上跟你说得好好的,背过头去谁知道哪儿玩去了,陆连海还真管不了他。
正发愁要怎么跟领导汇报这个情况,陆家闻就闯了进来,拍着胸脯道:“去上学!我要去上学!”
陆连海瞪大了眼睛,惊讶地望着陆家闻:“闻闻,你知道啥是上学吗?”
“知道!”陆家闻摆出一副狼牙山五壮士的姿态,一绷脸,严肃地说,“我要学习知识,报效国家!”
李老头一激动差点把茶杯打翻了,盖子在桌子上滚了滚,李老头颤抖着手说:“真懂事啊,陆连海同志,你家孩子真懂事啊!好啊,好啊,祖国未来的好苗子啊!”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玉米糖塞给陆家闻,“来,乖孩子,爷爷给你吃糖!”
陆家闻毫不客气地一把收了,回头塞了两颗给高铭,李老头瞧见高铭了,问道:“这孩子要不要也送去上学啊?”他见着高铭心里头有些莫名地发憷,不知道为啥,感觉这孩子跟一般孩子不太一样,他那双黑漆漆的眼睛像是能看穿一切似的,怪得很。
陆连海忙说:“这个不用。”
“我去。”高铭大了点声音说,见陆连海看他,又重复了一遍:“我去,闻闻去上学的话,我也去。”
陆家闻一把抱住高铭,在他脸上亲了一口,高铭眼睛一弯,笑了起来,拉住陆家闻的手,说:“我要跟闻闻在一块儿。”
陆家闻又被感动到了,吸了吸鼻涕,狠狠点了点头。
村里的小学是新盖起来的,一层小平房坐北朝南,红瓦白砖特别漂亮。学校的老师是下乡支教的女青年,名叫林柔,长得眉清目秀,又黑又亮的头发编成麻花辫垂在脖子两边,笑起来甜美可爱,整个人洋溢着浓郁的青春活力,惹得村里一干未婚男青年春心荡漾,借着送弟弟妹妹来上课没少跟人家搭话。
陆连海送俩小孩上学的时候也被林柔给惊艳到了,抖着声音半天说不来话,陆家闻笑个不停,说:“老师!我爸想夸你漂亮!”
林柔脸一红,掐了把陆家闻的小脸,说:“谢谢,你也长得很可爱。”她看向高铭,眼底的喜爱毫不掩饰,“你们家俩小孩长得可都真好看!”
高铭淡定地看着李柔,没什么太大反应地说:“谢谢。”
村里头小孩不多,被送来上学的小孩就更少了,加上陆家闻跟高铭总共才七个。
七个小孩坐在宽敞明亮的大教室里头显得地方格外空旷,林柔看了看人,心里头有些遗憾,最后还是打起精神来给孩子们上课。
张小花跟李进都在教室里,俩小孩前后桌,都坐在陆家闻左边。
陆家闻来之前做足了心理工作,挺直了腰杆仔仔细细地听林柔讲“啊哦呃咦呜吁”听了没一会儿,开始犯困,脑袋一点一点的。
张小花瞧了一眼陆家闻,哼了一声,比赛似的腰杆子坐得直直的,高铭坐陆家闻右边,拿铅笔捅了捅陆家闻,陆家闻一个激灵,醒了过来,冲高铭咧嘴一笑,坐直了听老师讲课,没多久脑袋又开始一上一下。
高铭无奈地笑了笑,也就放任他,专心地坐在那儿温习这些他早就学过的东西。
晚上回家后一般高铭都要重新教给陆家闻一遍,这些小学一年级的东西陆家闻都会,他虽然没文化,但背个“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什么的还不是问题,可他高兴让高铭教他,一点一点,仔仔细细地教着他怎么写。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这个闻就是闻闻的闻,闻字要这样写……”高铭握着笔,坐姿端正,一丝不苟地教着陆家闻。
高铭写得一手好字,虽然现在还没形成自己的写字风格,但一看就是打小照着字帖练出来的,庞中华的字体,只学了个毛皮也很好看,陆家闻看高铭写字能看痴了去,耍赖地说:“铭铭,这个闻字我还不会写。”
高铭就耐心地给他又写了一遍,一遍又一遍,最后不只是写这个闻字,而是一遍一遍地写“陆家闻”“陆家闻”“陆家闻”……
就好像是在温柔地念着自己的名字一样,陆家闻沉浸在这种偷来的温柔里面。
时光缱绻,像是初春的风、母亲的手,温柔地抚摸着他们的发顶,令人毫无防备的,一点一点地悄悄溜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