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的A市机场,格外空旷。拉着简单的行李穿过机场大厅,有人在送别,父亲帮女儿托运行李,女儿的头靠在母亲的肩上,母亲在嘱咐着什么。微微侧转视线,我早已习惯了一个人的坚强……自从七岁那年,曾家管家把我领进A市市郊小屋那一天起,我便知道,他们可以给我钱,可以送我进很好的学校,但是绝不会允许我溶入曾家,绝不会给我半点家的温暖。从那时起,我学着漠视与坚强。
叫了一辆计程车,回到市郊的小屋,出国前把保姆辞退了,四年没回来,院子的铁门生锈了,石子径上长满了杂草,某些不知名的夏虫一起一伏地叫着,借着蒙蒙的月光,我仿佛看见二楼卧室的窗帘动了动,一定是旅途劳顿,眼花了。没有多想,掏出钥匙开门,刚插进去,门便轻轻地开了,心中有些诧异,还是拖着行李箱进了屋,正在右边的墙壁上摸索着开灯,啪的一声门竟然自己关上了,大吃一惊,急忙回头看,却隐隐听见一声脆生生的笑声,我的汗毛全都竖了起来。开了灯,一切明朗起来,熟悉的屋子,熟悉的家具,才安下心来,自嘲地笑笑,独居了二十几年,早已习惯,怎么突然一惊一乍起来了。
上楼,揭下床幔,抖了一室的尘灰,匆匆整理一番,便躺下了,母校聘我回去做讲师,明天还要去报到呢。迷糊中,感觉有什么压在身上,越压越紧,越压越紧,我使劲扭头,喘气,脖子却甚僵硬,怎么也扭不动,身上的压迫感越来越强,心中一急,醒了。一场噩梦而已,看看手机,三点了,又迷糊着睡去,梦到了母亲,还是那样的温婉美丽,像儿时一样,母亲又在给我戴珠珠项链,“月儿走到哪都要带着珠珠项链的噢”,母亲低低的嘱咐着,声音仍是那样的宛转动听……泪,湿了枕巾。
早上醒来,对着洗漱间里的镜子一照,大大的一双熊猫眼!只是眼神还是一如既往的如秋水寒星般的清亮,微凉的水敷在脸上,嫩滑嫩滑,如脂如玉。我只有七八分像母亲,母亲当年该是怎样的冰肌玉骨,洛神之貌呵。想着不禁笑起来,母亲当然是很美的了,还一心想做明星呢,没有任何背景,千心万苦进了演艺圈,出演了一部有名的古装剧的一个女配角。只是这不仅没有把母送上星光大道,反而将她带进了万劫不复的深渊。心底的怨恨慢慢地涌起来……,再怎么压抑,再怎么漠然,还是会恨的吧。
当年母亲的绝丽容颜吸引了年青的曾氏企业的总经理,男财女貌,于是非常自然地演绎了一番被世人所唾弃的“包养”。然而仅仅半年,曾总经理便对母亲的美貌失去了兴趣,母亲也被曾家发现,被迫离开,回到她生长的江南小镇,七个月后生下了我。当时太小,来不及弄明白母亲为什么甘愿被包养,被驱逐后又为什么甘愿生下我,独自抚养。为了钱?为了爱?只是记忆中母亲从来没有怨过什么。七岁那年,母亲病危,才捎信给曾家,求他们抚养我。母亲去世后,我没有见到想了几年的父亲,却见到了曾太太。雍容华贵,高高在上,一双凤眼里尽是鄙夷,嫌恶。小小的我,竟然在那一刻仿佛全明白了,无所谓地笑了笑。离开了生长了七年的江南小镇,我被曾家的林管家领进这栋A市市郊的小房子里,请了一个保姆,送我进了一所不错的私立学校,从此,再也没有见到过曾家的任何人。
将脸埋在凉水里,平静了些许,走到梳妆桌前。想起了昨晚梦里母亲给我戴珠珠项链,便拉开抽屉翻找起来,怎么会事,珠珠项链呢?出国前明明是放在梳妆桌中间的抽屉里的!虽然时隔四年,但我不会记错,我记忆力很好,过目不忘,连跳了几级,十五岁考入A市那所著名大学的化学系,六年,修完了材料化学硕士学位并兼修中医学硕士学位,且过了古筝十级。从记事起二十多年来,经历过的所有的事,看过的所有的书都整整有条地存储在我的大脑里。包括三岁时母亲领着我在老家的菜园子里种链珠草,用链珠草籽串做珠珠项链的情景,那时母亲跟我说无论走到哪都要带着那珠珠项链,硕士毕业出国前我却把它留下了。谁动了我的珠珠项链?!
时间已不早了,晚上回来再找吧。简单收拾一下,出门。望了望满园的杂草,墙角处当年从江南老家带来的链珠草长势倒也相当的好。回国了,会常住下来,下午找人把杂草拔了吧,再找家装潢公司好好把小屋翻修一下,屋子有些老旧了,回来后总感觉这屋子有些怪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