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初春,寒雨如织,入骨的湿冷。可能是肚子一天比一天大了的缘故,呼吸间总有些滞重,一连几天的阴雨,香炉和火盆熏出来的温暖里氧气就更加稀薄了。天气刚刚薄晴,系上一袭锦裘,往外走去。
“姐姐,你要出去?”
“去透透气。”
“我陪你。”
“好。”接过伺候的丫环绿珠送上来的手炉,“你不用跟着了。”
虽有丝丝冷风,空气却很清冽,滞涩纠结间缓缓吐出一口气。
“小兔崽子,让你去寻七色牡丹,你给你老爹弄了些什么回来?!”
“爹,你这也怪不得我,明日是新皇立后大典,市面上所有的名贵牡丹都进贡京都临康了,那还能寻得半株七色牡丹!”
“哼,他倒什么都不亏那女人!”
“爹,您小声些!”
“怕什么!我无极门只敬门主,怕他做什么!臭小子,没骨气!”
“我是怕月主子听见,您忘了门主的命令了?”
……
新皇么?
早与我无关……
“阿牛,怎带你姐姐到花圃里来了?!”
见他怒气冲冲跑来,挡在风口里,微微一笑,这墨影,比我这个怀孩子的紧张多了。
“是我觉得房里气闷,出来走走。”
“月儿,赛华佗说孕妇最忌湿冷,雨一停,你就跑出来吹风,吹坏了身子怎么办!”
很知趣地避开话题,淡笑着问,“给我带来了什么?”
平实的脸上顷刻间星光璀璨,“杨梅!今天终于熟了几颗,看,我都洗干净了的,快尝尝!”
宽大的手掌里,几颗乌梅水润饱满,鲜艳欲滴,勾起了自怀孕以来就低迷的食欲。
“呀!不能在这风口里吃!月儿我们快回去,我去把你房里的气味儿都换掉!”
笑着收回手,任他抱在怀里,小心翼翼地往回走去。
……
“好吃么?”
“好吃。”
眉开眼笑,转头吩咐绿珠,“快将火上煨的参汤端来,月儿有胃口了!”
苦笑,我只说杨梅好吃,何曾说过有胃口喝那劳什子参汤了。
“明两日茄子青瓜都熟了,摘了给你尝鲜!”
“我想去你的暖棚看看。”
“整日烟熏火燎的,月儿不要去,来,乖乖喝汤。”
看着眼前这个用火盆替我烘出四季时令水果蔬菜的男人,温暖中划过一丝芷涩。
“墨影。”
“嗯?”
“我知你是有心仪女子的,为何没在无极门见她?可是因为我么?”
“你说什么?月儿,你听谁说的?谁胡说八道!”
“汤洒了……是我自己猜想的。”
“没有她!”没有她,没有任何人,只有你啊……
没有她么?那日营帐外那抹纤细的身影是谁呢?
“别瞎想,我只要你好好的,其他人其他事通通不放我眼里。来,把汤喝完了,不许再瘦下去了。”
……
“来,再吃颗苹果!”
看着他手中削好了的硕大的苹果,蹙眉,“明天再吃好么?”
“不行!赛华佗说孕妇多吃蔬果有好处,一天三个,不能少了!”
“墨影是越来越霸道了。”
霸道么?如果我以前也这般霸道一些,就不会让你受那么多的苦,月儿……
“带出去!”
无极门大堂里,二三五堂主悄悄抹了把汗,老四怎这么笨呢,老大狠不得多出一只手来,将月主子的过往抹得干干净净,这个蠢蛋竟然还把月主子以前的婢女带回来了。
蒋老三额上冒出一排亮晶晶的水珠,舌头打了个结,“大,大哥,听这丫头的口气,她跟月主子关系匪浅,咱们无极门中又都是男人,我就想月主子多个贴心的丫头也不错……”
“她有我照顾就够了!”
“不,不用问问月主子的意思么?”
牙缝里蹦出几个字,“带出去!”
“是,是!”揩了揩额上的汗,拽起身边的人往外拖。
“墨影大哥!小姐对我有恩,我只求能守在小姐身边,做牛做马伺候一辈子!”
“蒋老四!”
“是!老大!快走吧——”
“墨影大哥——”
“四堂主请等一下。”
“小姐!”
“青萍,我从来没有把你当奴婢。”
“小姐,青萍不想离开你——”
“行动不便,怎还到前堂来。”半搂半抱将我挪上软椅。
“我若不来,你就将人赶出去了。”
脸色不愉地看蒋老四,“他会安置好她的。”
“让她留下来,无妨的。”你懂我的意思。
“……,好,该回房了。”
……
“月主子五六个月的身孕,该是能走路的吧,大哥是不是太紧张了?”
“嘿,大哥那是趁机……”
“嘘,不想活了,你们!”
……
沉寂下来,不愿触及的隐痛,拭抹不去的晦涩,凡事不再有以前热心,就如今日见了青萍。而对他的这份霸道的温柔亲昵,做不到断然拒绝,也不是漠然承受……
下午四五点钟,太阳刚刚斜照到院子里,一点点风。让小阿牛搬出一张藤椅到院中的兰桂下,斜躺着,眯眼看院墙外山色如黛,风过,墨影挂在廊前的风铃轻响,细悦宁神。
宽敞的院子,简单大方的小屋,从那时起,再也不会住进二层木质的阁楼。
“小姐,你怎么出来了。”
微微诧异地转过头,见青萍捧着一碗笑盈盈地走进来。这些天来,墨影极少让我见到她,只因……是故人。
“我给小姐做了一碗最爱的细甜团子,小姐有胃口吃么?”
从椅背上抬起头,“谢谢,好久没吃到你做的团子了。”
“叮当~”风铃响,轻风来,一丝噩梦般的香气缠上来,霎那间,如五雷轰顶,蛇打七寸。
啪,手中的碗击落在脚下的鹅卵石上,“走!你走!”
“小姐——”
她的惶恐失措让心间的惊涛骇浪有一刻的滞停,擦出一丝恍惚,那气味再袭上来,便立即又气血翻涌,厉声道,“走!”
“月儿!”
被圈一个结实紧致的怀里,却仍抖得如秋风中的黄叶,浓郁的紫述香,明丽的女人的脸,血雾尘灰……
“月儿,别怕,我在呢,我在……”
……
废弃的角落里,被遮掩的溃烂,蚀骨地痛。
……
“上露了,我们进屋。”
“……不要责罚她,是我,失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