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眼下被万箭包围,生死一线,保住性命那才是首要。
乌金打制的箭头,黄金铜管,燕尾翎,一簇簇破空的飞箭宛如一条条杀气腾腾的黑浪,快的让人一阵目晕神眩。密如飞蝗的劲箭本就让人无处藏身,更可怕地是,石廊宽不过数丈,箭矢迅若流星,根本不给人半点躲避的机会。
这是一个必杀之局,两侧岩壁上的石孔连接的正是隐藏在壁后的连弩机括,任谁碰巧触摸到某一颗石孔,均会引发机括的开关,触动弩箭接连激射而出。且不说胖子吴拿石孔组合的紫微星剑泄愤而触动了连弩机关纯属无心之失,是个意外,但这个世上总会有一些好奇心极强的人控制不住自己的手脚,想要与石壁上的孔形排列零距离接触,那么,悲剧就此发生了。
机关设计者对人类心理的剖解不可谓不强大,他们既费思劳神地让一般人在正常思维下发现不了机关的潜藏点,又绞尽脑汁地令某些脑残的二缺自作聪明偏偏极其悲催地无意中点开机关的触点。堪当此任之人非极善攻于心计者莫可为!
卷布包裹好似一道匹练,毡笠人仰天长啸,浑身顿时散发出一股冷冽的滔天气势,齐膝的披风猛地抖向虚空,露出一袭棉布青衫,颀长挺拔的身影仰天独立,一双修长的手掌正反两方向握紧卷布包裹的中心,倏忽逆向旋转开来。一只纯白貂皮制的包裹竟被毡笠人当成一根长棍舞成了浑圆的棍圈,竟堪堪挡住了左右激射而至的劲矢。
但听得“叮叮叮……”一连窜金属交击的脆鸣,无数道闪击的利箭被布棍纷纷击落,毡笠人以一己之力刹那间为众人阻住了第一波箭雨的必杀。
“退回去!”眼见第二波箭雨又要降临,毡笠人一声暴喝,提醒被突来的箭雨吓蒙了的诸人。箭雨是连弩发射,根本不知何时能是尽头,况且袭来的角度刁钻诡异,饶是以毡笠人的强势,这个时候却也萌生了退意。
“糟糕,大虾,石门被封死了!”受毡笠人警醒第一时间逃向那道破败石门处的是定海,他眼见石壁上勾勒出了诸多本门失踪多年的上品宝器,原本随在队伍的最后想要趁机仔细研究一番,突来的箭雨却让他呆立当场,好不容易醒神,忽又被一块封死门庭的断石板给彻底震翻。
石门被封?石门是什么时候被封的?众人乍闻这个晴天霹雳般的噩耗霎时懵了。
前路是连弩箭雨布下的必死局,后路又遭神秘断石板封阻,生还的希望似乎已是极度的渺茫了。历经十余万年,神龙葬内埋藏的五品龙元依然未能出世,确也包含了诸多复杂因素。尽管心知万碑塔葬下的神龙葬机关重重,危机四伏,深入探宝可能是九死一生的结局,只是这时众人甫才踏入冒险的第一步就已面临生死攸关的绝境,心中的遗憾可想而知。
无论是对毡笠人心存计较的林彩依,亦或是唯毡笠人马首是瞻的莫尘和定海,再加上那个将毡笠人当做偶像来崇拜的公孙羽,甚至包括内心深处对毡笠人产生了恐惧心理的胖子吴,以及那个默默无闻的中年道士,在场的所有人似乎在无形之中都将毡笠人当做了能够带领诸人闯出绝境的首领,目光情不自禁地纷纷聚焦在了他的身上。
毡笠人将手中的布棍舞成腾空的游龙,一拉一扯一点一扫都极尽妙态,或大开大阖气势雄浑,或昂首摆尾蜿蜒曲折,或神出鬼没无迹可寻,或连影成形势若匹练,或龙战星野唯我独尊。这是极端诡异的一幕,只见昏暗的白岗岩石廊下,无数头黑身黄尾白的箭矢从两侧的岩壁石孔蜂拥而出,一个身披长氅、头顶毡笠的青年舞动手中貂皮卷成的布棍如一道密不透风的棍墙将劲箭悉数挡回,长氅无风自起,毡笠下那恣意扬洒的黑发根根直起,一如仙人,又似魔神。
无限接近于筑基,令人仰视的存在啊!这是在场的众人发自内心对毡笠人的评价。
毡笠人的强势总算让几人重新看到了逃生的希望。公孙羽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激荡,手中长剑猛地一抖,便要上前与自己顶礼膜拜的偶像同仇敌忾、共御来箭,忽地眼前白影一晃,却是林彩依先他一步闪入战圈。
莫尘不甘人后,怪叫一声紧随而上。相较之下,定海就无疑显得更有高手风范,只见他双手合十,先宣一声佛号,无比虔诚地做祈祷状道:“阿弥陀佛,罪过罪过,贫僧本斯文,现实太浊浑。心欲脱凡尘,唯有破戒行。乖乖不得了,贫僧学富五车,马不嫌贫;胸有点墨,没有丘壑,果然吟得一手好湿。”说完自乾坤袋里擎出一根银质禅杖,瞪眼横眉,做金刚怒目样儿,俨然一副大杀一方的姿态。
吴诗也在同一时间加入了战斗。此时此刻,唯一保持旁观状态的便只有那个长相极不起眼的中年道士了。当然,作为一个淬骨五阶不到的修士,在场的诸君可没将逃生的指望存在他的身上。于是,便没有人注意中年道士微眯着双眼饶有兴致地细细打量着箭雨中雄姿英发的毡笠人这一幕了。
“咔”,就在这时,众人突闻脚下的泥地发出一声刺耳的怪响,接着,便见整个地板都在急剧地裂变,隐隐有崩塌的趋势。
“糟糕,地下竟是空的,我们聚在一处压碎了地板。大家赶紧散开!”莫尘先前一直吊在队伍最后,所承受的箭矢最少,所以才第一个发现脚下的异常,当下骇极尖叫,提醒众人撤离。
然而却已迟了,这条石廊的地底本在十几万年前筑造万碑塔葬时就已掏空,刚刚几人齐聚一处并同时发力,早就超过了浮空的地板负荷,碎裂陡至,快的根本没有给众人半点反应的机会。
腾空只等于将身体喂箭,纯属送死,退回石门处却也无处借力……似乎只有脚下那漆黑幽深的洞渊才是唯一活命的去处。
“噗”,水花四溅,洞底居然是一个难测深浅的水潭,潭水冰寒刺骨,竟一度令拥有淬骨九阶第六层体魄的毡笠人也一阵瑟瑟发抖。
仰目环顾,入眼的是一片泼墨般的漆黑,四周死一般的沉寂,所有人似乎都同时失去了踪迹。
毡笠人使劲晃了晃急坠时被潭水拍的有些眩晕的额头,顶上的毡笠早已不知去向,披风被冷水打湿紧紧地裹在身上,但这所有的一切却都不及他对这个未知环境的紧张心境。谈不上是恐惧,因为曾经的生死磨砺已让他的心志变得坚硬如磐。或者可以说他冷血无情,但他却做不到冷漠,否则五年来曾屠杀千万兽灵的他也不会在见到林彩依等人身居险境时毅然出手。
没错,他就是苏典,五年前被藏剑阁赶出师门的苏典,公孙羽崇拜的无以复加的苏典,曾一度被世人当成修道妖孽怪胎来崇拜的苏典,被殷国小公主自十二岁开始一度惦记至今的苏典,那个林彩依芳心深处意欲敬而远之偏又无可奈何的苏典。
五年前修仙悟道大会一举夺冠,却遭藏剑阁阁主公孙弘忌恨而逐出师门,从此流落世间成为一个无门无派的散修,苏典五年来如无根浮萍独自流浪,无数次从魔兽口中险险脱身,屡番被心术不正的人类修士盯上欲强行夺舍,命悬一线,生死磨砺,苏典的修为却也同时大幅精进,眼下只需一个契机和一种上等兽火便可冲击筑基。
今番强势归来,这个东荒的小镇只是苏典的第一站,他的最终目的还是自己的故里——蓬莱仙岛的藏剑阁。
神龙葬寻宝不过是一个小插曲,久经生死险地,眼下的未知神秘的地底深潭当然无法令苏典坚毅如磐的心有过太多悸动。
将那只燕白貂皮制的包裹抓在掌心,苏典用五指感受其内蕴藏的那柄绝世宝刃,心中愈发的平静。这是王品灵器寒冰化影剑,藏剑阁传承了无数个岁月的镇阁瑰宝,却在临行前被恩师赐予了自己。想到这里,苏典似乎觉得原本冷寒的心窝也变得温暖起来。
怀中的火折被潭水浸湿不能再用,苏典试着在黑暗中摸索着游了几丈,竟惊奇地发现已到了岸边。水潭的体积显然不是很大。
苏典盘膝坐在岸边的泥地上,让元力周游身体奇经百脉,只片刻光景,虚耗的体力已尽数恢复,湿衣也被完全蒸干。修仙之人一旦步入淬骨的境界,不但能将自然界的元力通过吞吐纳入体内奇经八脉,甚至在让体内这些元力如液体般恣意流动,就像是血液般形成一个循环。
吐出口中的浊气,苏典缓缓站了起来。突然,他的双眼如利箭般死死盯住左手位的那处诡异而朦胧的光亮处。在半柱香之前,那里本应是一片浓浓的漆黑才对。
莫非是一个故意制造的陷阱?苏典心中一动,身体拔地而起,快步窜了过去。且不管亮光是否为陷阱,苏典艺高人胆大,当然不会有丝毫惧意。
这是一个小型的洞穴,方圆不过丈许,洞口是一块椭圆形的破败石壁,仅有一人高。透过洞门,只见一个翡翠玉石制的琉璃宝莲灯赫然安放在洞穴中心的一只石案上,灯芯闪烁着七彩芒光,耀亮却不刺眼。
石案后唯一一只高靠的石椅上静坐着一位身披赤红袈裟的中年和尚,袈裟的前领敞开,露出中年和尚那副光洁照人的胸肌,中年和尚双手合十,两眼微闭,做虔诚的礼佛状,那情形既显得庄重又让人觉得太过随意。
只见中年和尚慢慢将双眼睁开,突然对着门外的苏典咧嘴一笑道:“施主你好,欢迎来到阿鼻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