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岁那年,我总认为天老大,地老二,自己老三,二胖老四,村长家的獒犬老五,地球太小,已经没有什么事可以难倒我们,于是我和二胖非常骚包的把全国有点名气的城市写在纸条上,混在一起抓阄,准备出去闯闯,结果便到了苏州。
下了火车哥俩甩着衣服,不顾路人异样的眼神,学着电视上的知识青年般大呼小叫:热血的青春,肆意的挥霍吧,钞票美女,我来了!
结果……啥也不说了,饿的牙黄,我当时捡了根烟头抽了两口递给二胖说,娘的老茄皮的,龙困浅水终有升天之时,这里不是龙兴之地,走他大爷的,二胖接过来就抽说,悍匪你说的太对了,这里太邪性跟咱们八字不合,走也。
随后哥俩转战广东、浙江等地,不需要文凭的工作大都尝试过,不过年轻小伙花钱大手脚,也没什么积蓄,时常穷的分吃一碗拉面,这样飘了三年多,终于在第四个年头苦尽甘来,或者说是抓住了机遇咸鱼大翻身。
——我们机缘巧合救了一个落水的醉汉,不成想这醉鬼竟然有些来头,其人姓顾名程明,苏州富商,手底下有两家大公司,主做房地产与电器的生意。
人生就是这么狗血,这老哥儿知道感恩决定拉我们一把,于是我和二胖满怀复杂的心情回到了诽谤无数次的起点之地,经顾程明从中运作,盘下了一间食品加工厂,做起了盗版小食品,到了年底手里资金增多,干脆注册一家食品公司,创新品牌,做起了小老板。
出门在外,心如浮萍,吃过亏上过当也坑过人,其间经历了太多的事情,我们也从毛头小伙渐渐变得成熟稳重。原本我以为自己的人生轨迹就这样定型了,闷头赚几年钱,然后娶个漂亮姑娘,衣锦还乡光宗耀祖,可惜人生变幻无常,有些事情还来不及反应,便打破了你所有的计划。
2001年8月,是我一生的转折点,咱们从这里开始说起。
那时因为公司是创新品牌,我们本事有限,根本打不开市场,效益很一般,每天起早贪黑忙的焦头烂额,依然不见成效,我再次厚着脸皮去求顾程明帮帮忙,有大个子拉着,这才渐渐有了起色。
那晚心情不错,我到常去的一家小酒吧喝酒,往常二胖肯定会一起来,然后两人互相吹捧谈谈人生理想美酒佳人,谁知他女朋友临时出了点事,放了我鸽子。
就在几杯洋酒下肚开始晕晕然时,我对面坐了个中年人,他一身老蓝布中山装,带着个鸭舌帽,典型的七八十年代农村人打扮,国子脸上一双三角眼炯炯有神的瞪着我。
酒吧人员复杂,形形色色各行各业都有,以貌取人也不是我做人的原则,但被人一直盯着看,就感觉浑身不自在了,我对他说:“叔啊,喝酒自己叫,实在不行说句话我请你,老瞪我干什么?”
中年人没有马上回答,毫无顾忌的把我瞅了个遍,才用带着山东方言的普通话说道:“白莲大刀青龙观。”
好家伙,黑话切口,我在那些剿匪片中看过,酒劲一上来,随口跟他胡咧:“宝塔镇河妖。”
中年人脸上闪过一丝疑惑,说道:“外八灵门!”
“野鸡串胡子”
“木偶灵咒!”
“有完没完?”我见他一个劲的说鬼话,又不像喝高了的,顿时心里一阵腻歪,这年头不劳而获,招摇撞骗的人多了去了,可骗到我的头上真是瞎了眼了,我拍拍桌子说:“咱别扯淡了,没事儿一边玩去吧。”
谁知中年人大怒,眼睛一瞪一字一句说:“淮、水、韩、振、升!”
这名字挺耳熟……我想了想蹭的一下站了起来,认真的打量他一番,确认不是熟人,问道:“你是哪位?”
韩振升是我老祖宗的名字,在家中供奉的祖宗排位中占据第一位,平日里前三位都是盖着黑布的,不要说家中亲戚朋友,就是我老爸能不能记得还在两说,我也是祭拜时好奇的多看了几眼这才记着了,这老头儿似乎专门找到我,张口便道了出来,而且还特意加上淮水二字,这基本就能锁定一个人了,绝不会只是巧合。
中年人干笑两声,也不说话端起我的酒杯就干,不过这家伙可能没喝过红酒,刚一入口就吐了出来,皱着眉头骂个不停。
我没有打趣他的心情,说道:“我说这位,酒不合适咱可以换,话可得说明白了。”
中年人拿出纸巾擦擦嘴说:“这里太吵,换个地方细谈。”
两人出了门,喝了酒我不敢开车,就打辆出租带着他直奔夜宵城,到了地方找了个僻静的角落,点了几个菜一瓶半斤装的扬州大曲,很快酒菜上桌,中年人一顿狼吃牛饮,直到酒菜都见了底,这才打着饱嗝说:“咱们有亲戚。”
我心说这不废话吗,无亲无故你能喊出我祖宗名讳真是怪了。只是我很好奇什么样的亲戚带有山东口音,大晚上找到我如果没有些特别的事情也不可能,我问:“然后呢?我这人心急,没有耐性,有事你说清楚,能帮忙我会考虑,不然咱们尽早散了,还要回去睡觉。”
中年人不急不躁说:“鄙人张福海,弓长张,福如东海的福海。”
还有这样介绍自己的,太不要脸了,我按耐不快笑了起来:“这名字不错,跟封建社会的土财主似的,保不定哪天发大财,我叫韩非,瞧这两个姓,就算是亲戚也比较远吧。”
中年人冷笑一声,说咱们这种关系除非子孙灭绝了,否则不可能远。
“有点过了啊。”
我摇摇头,这话就让人瘆的慌了,攀亲戚攀到这地步,这老哥也算独一份。
张福海突然叹口气,神色萎顿下来,说:“我找了你足足八个月啊,我祖上叫张大年,与韩振升老爷子是八拜之交,如今遇到难事了,特来求助。”
老祖宗把兄弟的后代?这年头就算表兄弟不走动都不会亲,我失去了兴趣,本想转身离开,但对他找我八个月这事感到纳闷,又想知道是怎么个求助法?
张福海看出我不耐烦,解释说:“我祖上会些奇门异术,俗称红手绢,不过到了我这一代几乎就剩下一些浅薄的理论了,去年夏天,我黑了一个倒斗行家的东西,本以为占了便宜,谁知却是惹祸上身,万般无奈之下,四处寻访高人,但始终不见效果,无意中翻看祖宗日记,这才想到了灵门一道,后来研究一番便找到了淮水畔的韩家,不料韩德兄弟似乎身体不适,而韩云大姐却是女流,目前直系后代就你一人,我从浙江追到这里,足足耗去八个多月,九是极致,还有十多天的时间,天见可怜终于找到你,你可一定得帮帮我啊。”
他这一番分说,总算让我模模糊糊理清了一些事情,不过这里面信息量太大,一时间脑袋发懵,他说的红手绢我没听说过,倒斗二字倒有所耳闻,听唱戏的提到就是盗墓贼的意思,而他又说到什么灵门,听这意思似乎我家祖上是灵门中人,但这些小说中的门派套路,我是完全不信的,当下嘻笑说:“大叔您逗我呢?”
“瞧我这记性!”
张福海听我如此说法,原本满脸失望,突然一拍脑袋,拿出一张邮政储蓄卡:“我知道灵门的规矩,诛邪不谈钱,解难需万金,这里面有五万块,事成之后另有重谢,怎么样?”
他这么一整,我立马警觉起来,八字还没一撇,我都没听明白,开始拿钱了,这里面莫非是什么骗术?
不料张福海见我默不作声,又从兜里掏出一沓钞票:“这里是五千现金,我身上就这么多了,你看……”
说完满脸期待的看着我,神色说不出的拘谨。
我感到有些古怪,骗子绝不会拿钱出来,莫非真有些门道?想到这里我打了个激灵,猛然想起曾祖、祖父以及舅舅的奇怪行径,还有出门前老妈硬塞给我的那本舅舅的日记,下意识的摸了摸胸口的铁疙瘩,眼见张福海还在等着我的回答,心想当务之急先忽悠他一下,看看是什么事再说:“你有什么难事说说看。”
张福海点点头小心翼翼的从怀中掏出一个布团,然后轻轻打开,露出里面的一个袖珍的小瓷杯:“这东西是一套,一母七子,名叫桃氏春色盏,唐代古物,其内有邪物,与我纠缠不清,始终无法摆脱。”
我接过瓷杯,但觉触手冰冷,仔细打量见是由碧玉打造,杯底有四个浅肢,杯口沿圈呈血红色,其上流光溢彩,细瞧有五光十色的桃花仙草,花草掩衬间一个娇小的红杉女子轻甩手帕,杏眼桃花,琼鼻樱唇,栩栩如生,似要飞跃而出,我突感神色恍惚,仿佛要置身其中,这时被张福海拍打了一下,才回过神来。
张福海显得很紧张,小声问道:“咋样?”
我放下瓷杯挠挠头,自己一不是古董商,没有鉴别古物的能力,二不是高僧道士,没有什么驱鬼降妖的本领,哪能说出什么道道来,不过碍于面子,又不好意思直接说出自己就是个白葱,正想着推脱掉还是跟着看看热闹,这时夜宵摊的服务员过来收拾空盘子,这是个黄毛小伙,干起事来毛毛糙糙,菜水溅了一桌子,毫不顾忌我们两位在场,突然“啪”的一声清响传来,我和张福海齐齐低下头,便见那小瓷杯掉落在地,恰好摔在一块凸起的石块上,碎了一地。还没等我们作出反应,一股阴冷刺骨的气息弥漫开来,三个人顿时僵住了。
此时虽然立了秋,但秋老虎依旧让人感到十分炎热,这股凉气似乎是突然冒出,令人一时不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去你妈的!”
张福海眼睛都红了,抬脚将黄毛小伙踹到在地,趁势又抓着他的头发一个劲的往地上拍,大有不死不休的架势。我心跳加速,不知是该劝解还是该帮忙,这杯子邪不邪两说,那可是地地道道的古董,价值不菲,这一下就没了。
远处夜宵摊老板扔了炒锅,带着几个小伙冲了上来,皆是面色不善,这情况我不能坐视不理了,起码目前我和张福海是同一战线,于是准备掀桌子阻挡,谁知眼前人影一闪,张福海迎了上去,三拳两脚就将几人干翻了。
这身手真是令我大开眼界,这些年在外面也没少与人打架,可哪次不是比谁声音大,然后比人数比钱,真正打起来的极少。
张福海喘着粗气,回身捡起瓷杯碎片,没想到他挥手之间打倒几人,竟被个小瓷杯吓得脸色惨白。我捏着手上银行卡和钞票,决定还给他算求,这事太怪我帮不了,热闹也不想看了。
谁知张福海忽然眼珠转了转,笑了起来说,运数使然啊,这玩意他们也赔不起,那就算了。
我陪着笑说你太有气量了,换了我可做不到。张福海嘿然一笑,抬头看了眼天色,然后神色庄重的说:“快十二点了,我得回去,三天后你来翠香阁足浴,咱们细谈。”话一说完,也不待我开口,急匆匆的走入夜色,眨眼不见人影。
我原地呆了一会,暗骂自己刚才不够爽快,如今定金都拿了可怎么办才好?
夜宵摊老板等人还趴在地上直哼哼,四周食客渐渐围了上来,我见情况不妙掏出一百块扔桌上赶紧闪人。上了岔路口前面遇到了60秒红灯,我蹲在路边掏出手机给二胖打电话,电话接通二胖声音低沉说自己失恋了,我说失恋算个屁,你哪个月不失恋两次,我特么今天遇到麻烦了,找你商量个法子。于是就把遇见张福海的事说了出来。
二胖说,这算屁的麻烦啊,直接全部摔碎了事,我看那傻帽是舍不得吧。我反驳他说,你真当人家是傻子,这么简单他会想不到。二胖提议暂时我们不清楚具体情况,不如三天后去会一会,实在不行把钱还他。
我叹了口气,也只能这么着了,接下来二胖要和我倾诉哀肠,说说这一任女朋友怎么对不起他云云,我一个字没听清,眼睛直勾勾看向了马路上。
这会儿功夫前面路灯红绿交换了几次,现在又到了红灯,打破瓷杯的那黄毛小伙脑门流着血,失魂一般从我旁边经过向着路对面走去,恰好远处一辆卡车呼啸而来,砰的一声响,那黄毛被撞飞了,而卡车突然之间刹不住,径直从他身上碾压过去,身体破碎的噗噗声传过,地面多了一片血糊糊,四分五裂的身体崩的到处都是,一颗头颅咕噜噜的滚到了我面前,犹自迷茫的睁着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