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嘉音在家里备嫁,林茜檀也有好些时候没有见过她了。
说起她和王家婚事,她也早就从最初很是抵触变到了全然接受。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仅此而已罢了。”魏嘉音好不容易有机会被放出门,选择来了林茜檀这里。
两人颇有许多共同爱好之处。不说多么要好,但却是知音难求。
有魏嘉音这么一樽大佛,那帮子的亲戚倒是不敢变着法儿过来了。
这些林氏族人大概也是第一次听说林茜檀和名门魏氏的女儿居然交好。
魏嘉音自然也注意到了银屏阁外时不时走动的林家族人,东山侯府躲避皇帝注意的方法独树一帜,魏嘉音算是领教了。
宫中大火,火中显示异常文字,这样的事情,魏嘉音哪怕当日因为意外受伤而不曾入宫赴宴,也不可能不知道的。
魏嘉音还记得自己兄长说起这咄咄怪事时后悔和王家太早勾连在一起。
王魏两家都是天隆帝跟前得宠得势之人,天隆帝为了一个“周”字,如临大敌。御前侍卫、城防卫乃至驻扎京外的兵马都随之而动,秘查夏朝遗老遗少。
正说着,那儿在门外张头张的一位堂房婶娘就不小心跌了一个跟头,“哎哟”了出声来。
把林茜檀和魏嘉音都给逗笑了。
林茜檀笑说:“我祖父可被这帮人烦死了。”眼前摔了的这个,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不知道她和楚家定了亲,居然还想把她这个据说不受宠的嫡女嫁去给她娘家侄儿做填房。
魏嘉音听林茜檀说这所谓娘家侄儿都是三十好几的人,还吓了一跳。
林茜檀以往也不明白这样的奇葩亲戚怎么会敢这样打自己主意。现在她却明白。楚泠“红杏出墙”的事,在林氏宗族必定也有所传扬,不然上辈子她不至于在落难之时,连一个愿意帮助的林家人也没有。
那边,那位贼心不死还想游说的婶娘,痛着脚离开了。
林茜檀也没什么避讳,将自己身世说给了魏嘉音。
魏嘉音听后,眉头也皱了起来。
又想起自己即将要嫁的人,听说私底下也是个酒色之徒,便心里又不高兴了起来。
王元昭现今在燕北,平时没人提他,魏嘉音也没多少要跟这个人成亲的切实感。这会儿说起他,魏嘉音就像在诉说一个路人一般,林茜檀听了,不知怎么,反倒安心。
可也叹了气,心中莫名其妙有些不快,又逼着自己开口劝道:“他也未必就是你看到听到的模样。你何不试着去了解了解真正的他。”
魏嘉音的回答也诡异地有些敌意:“是人总有的是对的。”
时辰不早了。
魏家和林家不同,魏家家教甚严,魏嘉音能够出来一趟,下次再见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她起身离开,林茜檀便顺势邀请她到路边去吃小摊子去。
“距离这儿不算远。”林茜檀也是顺便问一问,并不确保魏嘉音会答应。
魏嘉音却是出乎意料地答应了,嘴里还笑道:“倒是看不出来,你还喜欢这些路边的东西。”
豪门大族之中饮致,贵族公子小姐们往往都是看不上那些路边的小吃的。
林茜檀也是自己嘴痒,想吃了,这是借着魏嘉音的到来,想给自己解一解馋。
她也不隐瞒自己的动机,还笑道:“是我经常过去吃的。”
其实那还是王元昭以前来时,带她去过。去的次数多了,她也看上那些在大家大户看来低贱,却又十分好吃的东西。
对她这样过过苦日子的“贵”夫人来说,是不在意那些东西的。
魏嘉音当然并不喜欢,不过是给朋友一个面子。两人从正门而出,过去摊点上找了一处位置坐下,林茜檀与摊主相熟,点了几样带了海外风味的东西。
魏嘉音其实有些诧异,亏得她本来还以为林茜檀说她经常过来,只是开玩笑而已。没想到会是真的。
看她与摊主相熟,显然当真是经常过来。
路边风景不错,人流穿行,市井百态也别有乐趣。林茜檀也很是很少大白天的就出来。
林茜檀总不能说自己是和王元昭一起过来的。她下意识有些心虚,莫名就处于一个道德低点上。
魏嘉音问她怎么会知道这么一处地方,林茜檀只一个劲儿催促她吃东西。
魏嘉音试了试那些东西,味道的确不错,但她还是嫌弃那些东西有些脏,并没有多吃,林茜檀却是吃得津津有味的。
两个大家的小姐坐在那儿吃小吃,是一件让人感到讶异的事情,来来往往的人们纷纷都看向她们。魏嘉音被看了一会儿就皱起了眉头,她不太喜欢被人当猴子似的盯着看。
天上依然有些阴阴的,又是九月里的天,摊子上烧了足够的暖气供应,两人饱餐一顿,魏嘉音委婉谢绝了林茜檀下次的邀约。
林茜檀笑:“倒是我勉强你来陪我吃。”
魏嘉音直接就往她那车子上走,底下的婢女正小心翼翼扶持着她上去。
她道:“既然勉强了我一回,下回你自己过来我家负荆请罪吧。”她家最近做了新酒,她今天过来,本来也有一半的原因是为了这个。
林茜檀自然笑着应“好”。
林茜檀送走魏嘉音,方才折回。魏家的人,似乎对她不算太有好感,所以她和魏嘉音来往,往往是魏嘉音过来她这里多一些。
林茜檀也试图寻找过其中原因,并不明白,不过魏嘉音诚心邀请,她还是会迎难而上的。她也……想试一试如何获取现今存在魏家的那一块京华梦景图的碎片。
能够被魏嘉音过来亲自邀请,林茜檀心怀感激。
魏家现在,可是风光得很。说实话,林茜檀和魏嘉音往来,还是魏嘉音对他关照更多一些。
锦荷是陪着林茜檀一起出来的,她也是等到魏嘉音那车子离开之后,这才开了口:“魏小姐今日看上去心情很好。”
林茜檀笑着解释:“她的心情自然好。能够出来溜达一通这是一件。家里好事连连才是主要的。”
天隆帝手段不嫌老,好用即可,眼看着靠着顾屏等寒门子弟暂时还难以对抗阴氏日益壮大,干脆就将魏家现成地利用了起来。
魏家子弟,最近升官的不少。
魏嘉音刚刚说叫林茜檀去她家,也算是一个庆功性质的闺阁茶会。
魏嘉音虽然和林茜檀结交,但好朋友却并不是只有她一个。林茜檀记得,魏嘉音身边关系要好的,大多数是一些老牌世家的人。
也许天隆帝也会觉得屈辱可悲,他要打击世家,如今还不得不利用到世家头上去。
魏家固然获利不少,像是楚家,也不是没有分到一杯羹。楚家旁支的子弟也有进入朝堂的。作为交换,这些人拿了好处,就会帮着皇帝对付阴氏一族。
魏嘉音得到魏家长辈允许,这一回费劲弄上一个正儿八经的闺阁聚会,为的也是替魏家趁扬名,顺便也打探打探各家对她魏家的态度。
锦荷跟着林茜檀听了这些事情有段日子,也是渐渐通顺了脑袋,一下子明白过来。
林茜檀继续往前,刚好看到两三个身着卫兵服饰的人,正抓着个书生模样的男人,从她面前经过。
林茜檀叹气,最近这风声鹤唳的,她的生意都不好做了。
林茜檀名下的产业,主要的收入来源,就是割那些富贵人家的韭菜,富贵人家多的是那人傻钱多的人,最近这些事情出来,他们都不太出门逛街,林茜檀可不就是少了一大笔银子可以赚的?
林茜檀想着,也不知道皇帝这劲头,什么时候能够结束。又或者,那所谓的夏朝皇孙究竟会不会现身!
林茜檀不曾注意,她身后正有一辆马车像是故意盯着她似的,看着她进了东山侯府,方才离开。
装饰华丽的马车之中,一个发须皆白的老者,正在旁边人伺候之下,坐在那里。
他静悄悄放下车窗帘子,对着外面车夫吩咐了一句,说了句:“回去吧。”
那车边上,一个十分显眼的“晏”字家纹,似乎正表明他的身份。
晏国公王群,早年就将爵位给了儿子,自己做起了富贵闲人。不过他这个富贵闲人其实是并不闲的。
就是王善雅都奇怪,他父亲这么成日进进出出,究竟是都去了哪里。
车子当中,王群隐藏在昏暗光线下面的脸显得有些阴沉,他闭着眼睛有一会儿没说话,直到底下服侍的人递过来一碟子刚煮成的清茶,他才睁开眼睛伸手接过,问了一句什么。
旁边那管事模样的人,闻言便回答了一句:“主子,这七小姐应当是不知情的。”
国公爷不知道,他们这些贴身伺候的又怎么会不清楚,他们老国公常来常往的地方都是哪里?
他们这也是刚刚从那个地方刚刚出来,老国公也是一时兴起过来这边。
王群喝了一口茶水,点了点头,半晌才和底下的人单声应了句:“嗯?”
那管事又接话说道:“之前几次聚会上,三小姐也是按着您的吩咐试探了的。”
这事情,王群已经知道了,不用管事多说。
他时不时出入夏三娘那儿,本来是一件十分隐秘的事情,没想到会被林家七小姐身边的丫鬟无意之中给看到。
多次探查,摸底,林茜檀倒罢了……
王群半晌道:“那个叫待梅的丫头还是处理干净了,老夫还是不相信,活人能保密。”
底下的管事答应了一声,将这事情给记住了一下,一边又回想起来自己跟着王群去往夏三娘那里的那一天。
那时候,他和老国公爷一起,在和那据说是小国公爷外室的女子见面之后,从那里出来,刚转头便不慎在七弯八拐的巷子里被待梅撞上了脸。
那个叫做待梅的人,看上去似乎并没有将他们给认出来。不过老国公不怎么放心,便叫了他去追查这件事。
本来他以为不过是老国公爷害怕见一个儿子外室的事情传出去丢人,结果却似乎并不是那样。屡次三番下杀手,都因为待梅身边有人护着而不了了之。
不过主子的秘密也不是他可以探究的。主子怎么说,他就怎么做便是了。一个区区丫头,他就不信真值得做主子的一年三百六十日地护着。
只可惜了那个丫头看上去水灵水灵的,运气可不太好。
说着这些话的工夫,晏国公府的马车已经开出去有一段距离,朝着他们自己家去了。
待梅在绣嫁衣。
她的绣技算是跟着林茜檀一起学的,虽然说未必就能够比得过林茜檀,不过也是十分拿的出手的。
嫁衣大体的轮廓基本已经被她绣了出来,所缺的,也不过是最后一点点缀的部分罢了。
锦荷几个还在那儿时不时笑话她,她一边忍耐了羞意,一边只管自己一心一意地把最后的一步工作给做起来。
也因为婚期将近,林茜檀是不能够在家里看到她的。她干脆去了周逸那儿住着,到时候直接从那里发嫁。林茜檀归还了卖身契,待梅今后便是自由身。
林茜檀送走魏嘉音,回去的时候,看着她留下在屋子里的物件,便想到她,还特地吩咐锦荷:“你俩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你这两日便再挑个日子过去看看她吧。”
锦荷笑嘻嘻的,一边答应着。
锦荷这两天比较闲。
待梅即将正式离职,底下几个很有资格竞争一下她身后留下的位置的小丫鬟这两天都勤快得很,像是纷纷争表现一样,锦荷可不就是闲了下来。
她和待梅从小感情就好,待梅出嫁,她也的确是舍不得。不用林茜檀说,她也会去的。
林茜檀却并不知道,她因为自己身上还有别的事情要做,就暂且想着晚些时候再过去看待梅一眼,却是因此再没有机会看见待梅了。
隔了几日,正是魏嘉音下帖子邀请她过去参加闺阁聚会的日子。林茜檀一早就梳洗装扮了起来准备出门,想说早些出发到那儿。
魏家的门槛高,从这一次邀请又可以看出京中不同的小姐身份如何。林茜檀是魏嘉音亲自过来请人的,林碧香……就没这个待遇。
她连请帖都没有接到。
林茜檀出门,她在屋子里气鼓鼓地砸了好几个碗碟。
往年这样的好事何曾轮得到林茜檀?别人说起林家的小姐,哪一个不是先想到她?可恨自己如今有一双黑毛猪一样的手,只可恨老天爷不开眼,让恶人嚣张,她这个无辜的反而落人嘲笑。
下人们劝她消气,她也不听。正上火着,那边,却巧合得有一个小丫头满脸喜色地跑了进来,贴耳告诉林碧香,外头楚绛来了。
楚绛其实不过是假公济私,打着办理公事的名头,过来瞧瞧林茜檀而已。他扑了个空,未免正失望。林权便干脆摆了桌子,请他坐在府里亭子里吃酒说话。
林权对林茜檀再怎么不好,也毕竟是林茜檀的父亲,楚绛心里喜欢不喜欢他是一码事,不论如何也是要卖他一些面子的。
林碧香浑然不记得自己前天刚刚瞒着父母和四皇子见过面,衣带渐宽终不悔,这会儿她听说楚绛来了,只有忙不迭打扮了过去的。
她这般吃着碗里看着锅里,楚绛偏偏已经从林茜檀那儿听过几句阴薇有意把她许配给四皇子的话,再看林碧香有时做派,心里只有不喜。
秋冬之季,大伙儿都尽量穿得厚厚的,林碧香却为了凸显自己的身材,故意挑了一件薄一些、勾勒腰腹的袄子。
袄子本来就是西域风格的,脖颈处有些微漏,就是林权看了,也觉得有点儿不对味。
不过,从私心说,林权也是赞成阴薇那些动作的。
虽说他母亲一再劝他,但他实在没办法真正把林茜檀当作他的女儿。林茜檀身上没有哪里像他,分明是楚泠不守妇道,与人私生。
这口气,他咽下去多少年了。
但他现在仕途仰仗楚家不少,他也乐得装糊涂。但私心里还是希望,如果有任何的好婚事,还是将那好的留给林碧香。
毕竟那才是正经亲生的。
阴薇两头下注,在沈氏那儿说着叫女儿作为姐姐的陪嫁嫁去楚家的话,一边在私底下给女儿安排了四皇子……
反正凭着林碧香如今这条件,也都是给人做妾,有些事情他就睁只眼闭只眼了。
楚绛却只能是装作不知道林碧香那些心思了。
林碧香期期艾艾地过来,林权也知情识趣。林茜檀不是一个会和他一条心的孩子。他自然不介意给林碧香制造一些机会了。
楚绛和他吃酒吃到一半,林权就自称是起身去上茅房,便半晌的没有回来。
亭子里便一时只剩下了楚绛和林碧香。林碧香时不时出声攀谈,楚绛冰冰冷冷偶尔应答那么一两句,并不热络。
楚绛看了看近在咫尺的净房,眉头皱起,林权就是吃坏了肚子,也早该出来了,林权打的什么心思,他要是还看不出来,那就是瞎了眼睛了。
他不得不耐着性子,装作看不懂林碧香眼中暗示,心里厌恶更甚,林碧香自然不愿意放过这么好的解释机会。她和阴槐的事情,满城皆知,想要投怀送抱,这一关是跳不过去的。
林碧香嘴里解释着:“我知道表兄认为我婚前失贞,并非什么好女子,可表兄也替我想想。”林碧香也不愿意承认楚泠的身份,不过为了能够接近楚绛,稍微坐着牺牲也无妨。
按她的说法,不论是之前马车上被马老六等人玷污,又或者是阴槐的事情,她都是被逼迫的。
不得不说林碧香的口舌功夫的确不错。楚绛若不是事先听了林茜檀打了预防针,大概也是有可能被林碧香给忽悠过去。
林碧香一边说,一边偷眼去看楚绛,也不知道楚绛有没有将她说的话给听进去……无论是阴槐还是四皇子,都不是她的首选,她还是喜欢跟前的这个人。
耐着性子在那儿坐了约摸小半个时辰,林权半晌不回来,楚绛也没了那个心思留在那儿陪林碧香做戏。他起身作势要走,林碧香连忙挽留,楚绛委婉讽刺:“八小姐,我还有公事在身,实在不能这么再逗留的。姑父若是不回来,我便只能先告辞了。”
林碧香哪里肯把他给随便放走了。
她抬脚就往前快速走了几步,也不是故意,就那么一不小心被自己的裙子绊住一跌,竟然直直就往楚绛的怀里撞了过去。
楚绛本来都已经一边说一边走到亭子台阶那儿了。林碧香那么一个踉跄,他下意识伸手出去就是一接,竟是以一种在旁人看来十分暧昧的姿势,将林碧香半搂在了怀里。
周围看着的人也是惊呆了。
林碧香虽说的确不是故意,但这么一不小心的一摔,能够让她有意外之喜,她当然高兴。
她一反应过来,就暗自决定,回去之后给帮她挑了这件裙摆偏长的婢女一个奖赏……
楚绛反应倒也不慢,一把人支撑稳了,便随即脱手,林碧香也不好在人前做得太过,便只好顺着楚绛得力气,站直了起来,故作矜持地害羞。
林权回来得正是时候,刚好就把楚绛将人给扶住那一瞬间给看在了眼里。看到这些,他心里自然而然也就松了一口气了。看来,楚绛对他这个女儿也是有几分喜欢的。
楚绛心中却很是恼怒,却又不得不和林权开口解释:“刚刚八小姐不小心扭了脚……”
林权却是一副不很在乎的样子。
林碧香这个女儿名声不毁也毁了,正是破罐破摔的时候。楚家家大业大,又是曾经亲家,林碧香能够嫁过去,是一件好事情。
不过场面上的话还是要说的。林权笑了笑:“表兄表妹的,何必区分那般清楚?”
林权口上说着因为突然腹泻而叫贵客久等的抱歉话,实则中气十足,面色红润有神,不像是去了一趟茅房,倒像是去过一趟美人的闺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