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吧,看看吧!”
北京翰林院内,冯大学士挥舞着手中《圣朝田亩制度》的传单,颇有些面目狰狞地吼道:“现出原形了,那妖孽终于现出原形了!”
“天祸华夏,生此妖孽啊!”
衍圣公顶着头上鼠尾巴,一脸悲怆地仰天长啸。
原本得知沈阳被攻破,他们都还有点动摇,毕竟这怎么看希望都是很渺茫了,这鞑子也实在是不给力啊,白白体罚留了个鼠尾巴,结果转眼功夫这大清国就亡了,连那老巢都让人攻破,太后皇帝都让人拿笼子装来了,这完全就是辜负他们的殷切期望啊。
再继续绑一块儿也没戏啊!
他们想着实在不行忍一忍,大不了想点折衷之道,比如说牺牲自己,成全家族,就像安排部分族人去追随皇上,到时候自己咔嚓也就咔嚓了,这些大家族以前又不是没干过,所谓乱世宗族宜分,一部分去跟着那狗皇帝,他们继续帮大清,甚至还可以再安排一部分去投奔李自成。
这样无论谁赢了,他们家族利益都有保证。
可如今一看……
这狗皇帝是要掘他们根啊!
照圣朝田亩制度,这天下也就不存在地主阶层了,每口三十亩上限定死了,那还有个毛的地主啊,他们谁家还没个几万亩地啊,这全都得给那狗皇帝交出去啊,这以后日子怎么过啊?而没有了大量土地,他们过去赖以控制地方的宗族也同样完了,那族长控制同族靠的可不仅仅是一个姓氏辈分,土地才是真正的核心。
哪个族长不是大地主?
这样他们的地位也就没了。
没有了土地就没有了他们的一切,没有了锦衣玉食,没有了政治特权,没有了高高在上的地位……
一切都没有了。
不但他们没有了,他们的子孙后代也没有了。
全没了!
从此之后,他们不能再高踞亭林谈诗论赋了,他们不能再啸傲山野烹茗抚琴了,他们不能再白衣如雪笑看苍生了,从此之后他们必须像那些泥腿子,那些蠢民蠹妇,那些低贱的不识大字的村夫俗子一样,脚踩满地粪屎头顶炎炎烈日,流着如雨的汗水以求温饱了。
那他们会生不如死!
所以现在他们唯一选择就是……
“扶清灭妖!”
衍圣公爆发一样举起手臂吼叫着。
“对,扶清灭妖,天下君子同赴国难,天下君子同抗此妖,我华夏之地绝不能容此妖孽肆意荼毒,组君子营,天下君子以剑卫道,以血护教!”
冯铨同样吼叫着。
“扶清灭妖,以剑卫道,以血护教!”
他们面前数千名士子同样在吼叫着。
数千鼠尾巴在不断晃动。
这些都是来赶考的,多尔衮去年就下令开恩科了,时间就是定在今年的秋天,这段时间各地举子源源不断赶来,就等着金榜题名好为咱大清开创盛世了,结果没想到遭遇这当头一棒。这要是那狗皇帝打回来他们还考个屁啊,那狗皇帝早就暂停科举了,甚至还公开说过,以后科举制度要进行彻底的改革,就像八股文什么的将不再是主要的。
天可怜见,除了八股文我们会什么呀?
而且行在用人也根本不看功名,什么当兵的粗坯,什么胥吏,甚至过去的流寇通通都高踞庙堂,完全就是一片乌烟瘴气,甚至还有进士给以前胥吏当手下的bao行,总之对那狗皇帝现在就不能有任何指望了。
他是妖孽也罢,不是妖孽也罢,天下士子都已经不屑于和他同流合污了。
看大清多好啊!
那真是主圣臣贤,纲常有序。
可如今这么好的大清也眼看保不住了,这种时候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站出来为大清,为主圣臣贤的美好时代而战了。
“走,向摄政王上书,请摄政王继位,使天下万民有所依!”
衍圣公毅然说道。
“走,上书,公车上书,请摄政王继位,国不可一日无君,如今两宫罹难,盛京沦陷,我大清无主,百姓皆依摄政王,非摄政王无以继承大统!”
冯铨说道。
“上书!”
“上书!”
“公车上书!”
……
然后所有士子就像打了鸡血一样亢奋地高喊着。
紧接着他们呼啦啦涌出翰林院,在衍圣公和冯大学士的率领下,高喊着口号就像五四青年一样,浩浩荡荡沿长安街向长安左门走去,很快这壮观场面吸引来无数观众,虽说这段时间北京百姓已经见多了奇景,但这样壮观的场面还是不多的,也就是上次伏阙时候能与之相提并论。
雄伟的皇城外,古老的长安街上,一群还穿着旧时衣冠的平民百姓,围观一群顶着辫子穿着马褂,前去向蛮族劝进,却口口声声高喊着为华夏礼仪的儒生,这场景之诡异也算是令人惊叹了。
尤其是最前方高举他老祖宗画像的衍圣公更是成为瞩目的焦点。
那穿着满清公爵服,头顶鞑版官帽,后面拖着根鼠尾巴的形象,和他手中画像上的人物……
这,这,好迷茫啊!
在老百姓们看耍猴一样的目光中,很快大批闻讯赶来的官员和士绅也加入上书行列,这条队伍很快就绵延了整个东长安街。
此时多尔衮也已经得到消息并且出现在长安左门上。
他当然明白孔胤植和冯铨这是在玩什么,他们这就是在以这种方式硬拉住他,让他和部下数万八旗别走,继续在这里给他们当保镖,继续保证他们那美好的生活。实际上在此之前已经有清军将领提出干脆撤回辽东了,虽然明军控制了广宁,但他们多绕远一些花点时间也不是回不去,大不了直接向北走诺尼木伦一带呗,花个半年时间总能回家的,然后回去和残余亲人会和,共同保住他们的老家再说。
很显然孔胤植和冯铨这是得到消息害怕了。
“阿浑,咱们何必管他们!”
多铎说道。
他刚刚才能下床,上次的重伤让他断了一条胳膊,瞎了一只眼,另外第三条腿也废了,虽然依靠强悍的体质,最终撑过了这一劫,但基本上也成了废人,再想上战场已经不可能了,更别说恢复过去那纵横沙场所向披靡的风采了。
可怜豫王爷落得如此结局也是很令人唏嘘的,看那脸上胡子拉碴的沧桑与落寞,总是令人不禁心生悲凉。
“”我们除了和他们绑在一起没有别的选择了,辽东就算能够回去也不过苟延残喘,那狗皇帝不会容旗人继续存在下去,他只是腾不出手而已,若腾出手他会继续血洗辽东旗人的,如今咱们和这些家伙齐心协力,说不定还能争出一线生机,更何况……”
说话间多尔衮抬起头,眺望着山海关方向。
更何况那里还有一个人正在等着他啊!
多铎没有再说话。
豫王爷同样茫然地看着天空,灰色的天幕上,一群乌鸦正在吵嚷着飞过,仿佛在嘲笑他们的可悲。
他苦涩地笑了笑,此时的他真得感觉就像一场梦,仅仅不过一年多时间,他们的一切就都荡然无存了,一年前此时的他们正意气飞扬地君临北京,大清一统天下的光明未来就在前方等着他,然而一年后,他们却变成了无家可归,或者可以说家破人亡的流浪野狗!
这是为什么?
他真得想仰天长啸一声。
“呃,那是什么?”
豫王爷突然惊叫道。
多尔衮一愣。
与此同时他的视野中出现了一道急速划落的火光,在灰色的天幕上骤然变大,与此同时凶猛的呼啸声也传入耳中。
在那呼啸声中,他的目光下意识地随着那火光落下,紧接着出现了高举老祖宗牌位,一脸庄严地走在劝进队伍最前面的衍圣公,后者此时同样被头顶的呼啸声惊动,正愕然地抬起头,几乎就在同时,那火光带着浓烟的长尾,如同坠落的彗星般,径直砸在了他头顶。
可怜衍圣公瞬间消失在那团骤然炸开的烈焰中。
不仅仅是他。
旁边的冯大学士,还有数十名劝进的士子,也同样一下子被这烈焰吞噬了。
在巨大的爆炸声中那火焰四散飞溅,无数点火光带着浓烟的尾巴,仿佛璀璨的焰火般划着弧线坠落,犹如一场火的暴雨般浇在那些劝进的士子中间,然后无数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响起。所有那些捧着劝进书,举着圣人牌位,甚至举着野猪皮父子牌位的士子,都立刻变成了火人,一个个忙不迭抛下手中东西在地上翻滚着哀嚎着,但可惜那火越烧越旺,很快就有人没动静了。
“天罚,天罚降临了!”
后面看热闹的老百姓中间,立刻响起了一片惊叫,紧接着就开始有人诚惶诚恐地跪倒在地。
“快,那狗皇帝来了!”
多尔衮骤然吼道。
几乎同时仿佛心有灵犀般,他的目光转向左侧皇城的城墙,在百余丈外的城墙上,一个高大魁伟的身影,正负手而立,高踞城墙的箭垛上,甚至他都能看清那张刻骨铭心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