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你总跟繁花置什么气,她还小,凡事慢慢来嘛。”
姚铭笙倒了杯茶水,端到姚威德身前。
“都十二了,再过上几年,就要嫁到李家,你看她这幅模样,《诗经》《论语》一句不会,同年的小姐们哪个不是才貌俱全,只有她,粗人一般张狂,今后难道要去夫家耍鞭子么,这要老夫的脸往哪里搁!”
姚威德狠狠地拍了下桌子,继续嚷:“要不是她娘去得早,我怎会把她宠成这个模样,”他抬头看着姚铭笙,眉眼稍微舒展了下:“还是你争气,若是繁花有你一半才能懂事,我便去灵山寺烧高香。”
姚铭笙不经意地叹了声气,心想她父亲真的没有半点注意,她原本也应当是个才情并茂的大家小姐。
“爹,您找铭笙什么事?”
姚铭笙岔开话题,想早早让姚威德消气,饶了她那个不省心的妹妹。
“噢!“姚威德缓过神,拿起了桌上的一张请帖,递给姚铭笙。
“礼部员外郎洛翔渊后儿设宴,邀咱们过去。“
姚威德指指请贴上的内容。
姚铭笙看着那个“洛“字,心跳漏了一拍,她并不动声色,合上请帖,抬头问姚威德。
“那爹的意思是?”
“咱们去,而且要备个好礼,若是平时,我定不会多与这种品级官员交往,可这位洛员外不一样,”姚威德拿起茶杯,慢悠悠地喝了口茶,狡黠的眼睛左右一转,说:“他有四位千金,直至去年,选进宫去三位小姐,二小姐端午那阵子被万岁临幸,封了个美人,这才过去三月,又封了昭仪,你知道其中的原因吧?”
“龙胎?”
姚铭笙脱口而出。
“没错,洛昭仪就是怀了龙胎!”姚威德兴奋起来:“若是洛昭仪产下的是皇子,那将来定有机会登基成皇,就算是公主,她也能被封个贵妃,咱们怎么能错过这种和洛家交往的好机会!”
姚铭笙点头听着,她无所谓她爹那敏锐的政治嗅觉,只觉得能去洛府,就有机会看到洛小姐,能看到洛小姐,她就异常地开心。
姚威德和姚铭笙又聊了些其他,转眼间两个时辰就过去了,两人觉得饿了,就从书房出来。一开门,就瞧见庭院里端正跪着的姚繁花。
“繁花,快向爹认个错!”
姚铭笙快步走到姚繁花身前,不停使着眼色,烈日当头,照得姚繁花两个脸颊比身上的衣服还要红。
“还不快点给三小姐遮上!”
姚铭笙心疼地看了眼姚繁花的脸,冲着站在繁花身后的侍女吼着,那侍女手里拿着半开的伞,悬在半空中。
“二哥,您别骂晴儿,是我不让她来遮阳的。”
姚繁花依然倔强。
“那你到底要如何!快点向爹认个错,说你以后好好读书,不再碰鞭子了!”
姚铭笙心急。
“我没错!”
姚繁花抬起脸来,强烈的日头射得她睁不开眼睛。
“为何男子就能入朝为仕血战沙场,女儿却只能圈在闺中相夫教子,繁花才不要读什么书,繁花要像二哥一样去那边疆,当个女将军!”
“胡闹!”
姚威德心中充满的心疼和不忍被姚繁花几句话全都说没了,他一双冰冷的眼睛,狠狠盯着姚繁花:“天地伦常,男女有别,各司其职,岂能混淆。历朝历代,从来就未有过什么女将军,铁马金戈本就是男儿的本分,女将军,简直是天方夜谭!”
“爹您此言差矣,女人都能当皇上,为何就不能当将军!”
姚繁花一双星目,直直地盯着姚威德,她人虽小,又跪着,气势上却压过了他爹。
姚威德气得发起抖来,从牙缝里咬出来句:“无药可救!”说罢,就大步离开了这里。
“你这是要闹到什么时候,读读书绣绣花对你来说就这么难么!”
姚铭笙看着姚威德走远,转身拿来着侍女晴儿手里的伞,撑开,遮在姚繁花头上,她不知道有多羡慕姚繁花的女子身份。
“我不要遮!”
姚繁花拒绝。
“住口!”
姚铭笙贴着姚繁花站着,手上的伞全部遮在了妹妹头上,将自己暴露在烈日下。
“繁花不愿意看那些文章,也没有兴趣跟别人家小姐交往,她们走路好慢,繁花几步就能到的地方,她们要走半个时辰,到哪里都要丫鬟伴着,冷了热了都不成,矫情!”
姚繁花向着姚铭笙抱怨着,她顿了顿,又问:“二哥,你说真的不会有女将军么?”
姚铭笙愣了一下,心想自己这种情况应该算是女将军了,可是又怎么跟姚繁花开口呢,况且一旦承认女人可以做将军,这丫头岂不加倍闹腾么。姚铭笙感慨造化弄人,如果姚繁花像她一样装个男人,一定得心应手,而自己则可以过上正常女子的生活,该多好。
姚铭笙没有多跟姚繁花说话,她一直陪在姚繁花身边护着她,一次次拒绝姚繁花让她离去的请求,就这么站到了午夜。
姚威德气消得差不多,就找了管家去庭院,让两人回去了。
两日后的洛府格外热闹,洛员外放了血设了个大宴,庆祝洛家二女荣升昭仪。席间胜景不多说,洛阳城内凡事有点脸面的,都携着重礼到访,很是热闹。
姚威德带着姚铭笙也来了洛府,姚威德八面玲珑,寒暄过后就拉来洛员外,聊得欢乐。
席间,姚铭笙很容易看到了坐在洛员外身边的洛凝秋,她一阵兴奋,目光便锁在了洛凝秋身上,怎奈人多口杂,她并不方便离席找洛凝秋私聊。
洛凝秋简单吃了些东西,又随着她爹一一向来往的宾客打了招呼,她很意外姚铭笙的到来,更是被她瞅得不好意思,好在老头子们各有目的,没人在意两个年轻人的心思。
半个时辰之后,洛凝秋向洛员外打了招呼,起身离席,迈着细细的脚步走开了。
姚铭笙盯着那个姣好的背影离去,心越来越沉,她看到姚威德正拉着洛员外侃天侃地,没闲工夫搭理她,就一个转身离了席,循着洛凝秋走出的方向跟了上去。
姚铭笙脚下很快,她绕到了洛府后院,前厅喧闹的声音渐渐远去,路越来越暗,姚铭笙犯了愁,她找来找去都没有再看到洛凝秋的身影,洛家的院子远比她想向的还要大,而且家丁稀少,一片漆黑。
姚铭笙左顾右盼,怎么也找不着一条路能通向洛凝秋的闺房,她此时突然冷静了下来,大半夜尾随着人家小姐的行为本身就是猥琐的,就算找到了闺房又能怎么样,洛家小姐一定已经休息了。
姚铭笙想到这里,歇了菜,她悻悻地低下头,便叹着气便打算离开,此时,一道光亮从远处照来,姚铭笙眼一抬,来了精神,她仔细看去,一盏八角灯笼闪着温柔的光向着她这边靠近,姚铭笙迎上去,看到持灯笼的是名十岁上下的绿衣女童。
“姚公子,我们小姐请您去内庭说话。”
绿莺说完,转身引着姚铭笙向洛凝秋居住的庭院走去。
姚铭笙紧紧跟在绿莺身后,转了几条廊子,终于看到一处亮灯的屋子。绿莺在屋子前停住脚步,转身对着姚铭笙说:“请公子稍等。”之后就进了屋子。
不多时,门再开,走出来的清丽修长的身姿映入了姚铭笙眼里,姚铭笙脸一红,喉咙渐渐发干,那人正是洛凝秋。
洛凝秋着一身月白长袭纱裙,显出玲珑诱人身姿,抹胸冰蓝外衣遮挡住白皙肌肤,散落肩旁的青丝用血红桔梗花的簪子挽起,斜插入流云似的乌发。星辰一样的美目,波光流转,顾盼生姿。洛凝秋像是天界遗留在凡间的一颗瑰宝,美得出奇。
洛凝秋双手拿着一副画,款款向姚铭笙走来。
姚铭笙看得失了魂,这大尺度的抹胸装是当下最流行的打扮,并没有什么稀奇,却引得她血脉迸张,她完全不明白同为女子的自己,看到洛凝秋那显出的一抹白皙,心跳得怎么就如此的厉害。
“小姐可好。”
姚铭笙看着洛凝秋走近,忙收回落在洛凝秋前胸的目光,低头行了个礼。
“公子客气。”
洛凝秋还了礼,她伸出双手,将手里的画递给姚铭笙。
“这幅吴生的画,还是给公子吧。”
“为何?”
姚铭笙一脸疑惑,她并没有接画,也没有拒绝,只是闪着双眸,看着洛凝秋。
“凝秋不知公子对吴生的画如此爱惜,不留心误夺了公子的收藏,请公子莫见怪。”
“这如何使得,画是小姐所买,怎么能给铭笙?不可不可!”
姚铭笙根本没弄清情况,急忙拒绝。
“那当日姚公子您跟我们家小姐讨的‘随身之物’,难道不是吴生这幅画么?”
一边点灯的绿莺看不过去了。
“怎么会是这幅画!”
姚铭笙发现被误解,连忙解释:“绝对不是,铭笙并非吝啬之人!”
“那是什么?”
绿莺继续问。
“这个……这个有些难以启齿。”
姚铭笙脸红起来,她瞧着洛凝秋脸上的疑惑,横了心,低声说:“铭笙只是想讨小姐随身的帕子而已。”
“帕子?”
洛凝秋抬手遮住嘴,扑哧笑出声来。她突然想起了绿莺的话,这位英雄少年果然透着傻气,但却并不讨厌。
洛凝秋笑了会,从衣袖里拿出了个荷包,荷包上绣的是一幅经典的鸳鸯戏水,色彩炫目,栩栩如生。洛凝秋打开荷包,小心地取出一块墨玉,递给姚铭笙。
姚铭笙一看,正是自己输给洛凝秋的物件。
“这块玉是姚公子贴身物件,又格外名贵,放在凝秋着实在不合适,还请公子拿回去吧。”
洛凝秋想,这姚公子来寻她,不是为了吴道子那幅画,那一定是为了讨回这块玉。
“这玉本就是输给了小姐,送出去的东西又怎么能拿回来,这可使不得,铭笙不是那样的人!”
姚铭笙急了,她不知道为什么洛凝秋总把她当成小心眼输不起的人,很是郁闷。
“那既然这样,公子来寻凝秋,是为何事?”
洛凝秋盯着姚铭笙,目光闪烁。
姚铭笙愣了一下,又抿了抿嘴唇,支吾了半天,才挤出来一句:“我就是想来瞧瞧你。”
洛凝秋一听,心跳突然加速,羞了个满脸红。
两人相望了一会,又在一边的亭子里坐了下来,这日是八月十八,月依旧明亮,皎洁的光照着这对才子佳人,印下细长美好的影子,秋风清爽,满园桂花香,两人换了三壶茶,不知不觉聊到天亮。
姚铭笙从来没有像那天一样讨厌日出,她惆怅地想离去,目光却长在了洛凝秋身上。
“洛小姐,铭笙有个不情之请。”
姚铭笙知道自己必须走了,她站在亭子外边,痴痴地看着洛凝秋。
“可否将包着那块玉的荷包给了铭笙?”
姚铭笙吞吐着。
洛凝秋愣了下,她知道给荷包的含义,更知道绣着鸳鸯的荷包不可随便给,在她那个时代,这鸳鸯荷包只能给即将成为丈夫的年轻人,这才是贞洁的表现。
洛凝秋想了想,再次拿出了荷包,递给了姚铭笙,姚铭笙取出玉来,将荷包仔细收在衣襟内贴着胸口的口袋里,将玉递还给洛凝秋,又在洛凝秋手上紧紧一握,两人心意相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