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朔笑道:“自然。”
婢女端来一壶烧开的热水,放到了南宫雅身边。
净手、汤杯温壶、洗茶、冲泡、封壶、分杯……南宫雅此次煮茶完全是一丝不苟按照规矩来的。行云流水却又优雅天成。
南宫雅将茶泡好后,递到了温大师和林朔的身前。
温大师也罕见的没有挑刺,端起茶杯闻了闻,却脸色一变。似怀念似痛苦似深爱。
林朔则是将身前的茶一饮而尽。
温大师将茶杯重重摔到了桌子上,道:“你难道不知老夫从不饮大红袍的吗!”温大师的厉声呵斥倒是提醒了林朔,传闻温大师的发妻亡故后,温大师就再也不喝大红袍了。只是这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温大师久居温府,很少出来走动,是以大家都渐渐淡忘了还有这一茬。
林朔有些担心,看了眼南宫雅却发现南宫雅依旧是不卑不亢。
“小时候雅儿被暴民所伤,不敢回宫也不敢回到发生暴乱的村子里,就只得在村外的山脚下垂泪。小道上安静的吓人,半晌儿才有一辆马车经过。大概是见我一个孩子躲在一边哭,便以为我与家人走失了吧。马车上下来一位老妇人。老妇人将我带上了车,给我煮了一壶上好的大红袍。老妇人说她爱大红袍,但她心爱之人更爱。我借口与家人走散,赖在老妇人的车上整整七天七夜。这段时间中,雅儿每日都喝大红袍,也常常磨着那老妇人教我烹茶之道。七天,小有所成后雅儿就跟老妇人告辞了,走时,那老妇人给了雅儿一本茶道之书,说是其研究的心得。七天七夜的修养,身上的伤也好了大半,我一个人往回走了不过半天便被亲兵寻到了。常太傅亲自到了发生暴乱的村子,一步一步的教雅儿如何处理这种事。”南宫雅说到这儿,轻笑了一下,接着道:“其实该处理的早都处理完了,只不过是留了些细枝末节和不重要的地方罢了。回京后,我便跟着宫里的师傅和那妇人给的心得学习,并且醉心于此。每当有空,或是有烦心事的时候,我都会自己亲自煮一壶茶,茶好了,心情也就好了。”南宫雅在说这段往事的时候手上却从未停过。
“这老妇人是……姓甚名谁?”温大师小心翼翼的问道。
“不知。”南宫雅笑道。
“不知?”温大师有些生气。
“是啊,不知。当时雅儿不过四岁,离开时也没有问那老妇人的名字。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温大师急切的问道。
南宫雅笑道:“只不过,回宫后我就请画师画了幅画像,并且张贴到夏清的各个地方,想要这老妇人入宫教我烹茶来着。可是,那老妇人就像消失了般,毫无音讯。一个月后,父皇找到我,问我为何要找这个人。我如实相告后,父皇对我说,此人已经死了。而这位老妇人的夫君,便是声动一时的……温老前辈。”
温大师先是沉默,继而怒目而视,道:“老夫怎会相信你这个黄毛丫头的话!你若是想借此套近乎,还是省省吧。”
南宫雅笑道:“那位老妇人曾说过,她的夫君生平最爱的就是大红色。只不过,碍于身份,他从未穿过红色。而喝大红袍,起初也是因为这茶中的‘红’字,后来便一发不可收拾了。”
温大师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眼前的南宫雅。
“晚辈并无意从您这儿得到什么,若有可能的话,晚辈会归还尊夫人的心得笔记。”南宫雅笑道。
“易欣从不轻易与人相交,更从未传授过他人茶艺。或许是她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了,也或许是看你不过是个孩子,就放松了戒备。可是不论如何,易欣是易欣,你是你,老夫绝不会混为一谈。还笔记就不需要了,易欣既然给了你,老夫便没有再要回来的道理。只是,看在易欣的份上,老夫还是奉劝你一句,你的身份如此暴露,如此的堂而皇之实在是不可思议。如有可能,在你没有得到你想要的东西之前,还是先收敛收敛吧。树大招风,暗箭难防啊。”温大师说这话的语气很是平和。少了剑拔弩张的伪装,温大师也不过是一个看透人生百态的一个老者罢了。
南宫雅点头,道:“是,晚辈受教。”
“煮茶!”温大师恢复了之前的神态,命令道。
南宫雅颔首点头。
林朔在一边静静的听着两个人谈话,两个人都不避讳他这个平定王的身份,倒是让他觉得有些如鲠在喉。
“你跟我说说,为何要将自己的哥哥置于死地。”温大师把矛头又对准了林朔。
“温老前辈是指太子皇兄?”林朔问道。
温大师点头。
“这件事晚辈确实无法回答。况且要说是晚辈想要置太子皇兄于死地是不是也有些牵强?晚辈回京不过数月,人生地不熟的如何能将一位太子拉下马?况且,三皇兄事发时也是在的,晚辈是被动出击,只求自保罢了。至于回京后的相关决定,都是父皇的命令,晚辈也只得听取。”林朔道。
“少跟老夫打马虎眼。老夫此次前来可不是为了听你说这些的。”温大师尝了口南宫雅煮的大红袍,接着道:“仁者,才配得起‘天子’的称呼。古往今来,哪位高高在上后不是费尽心机塑造自己的形象?这件事,你做的不够。你只注意了‘忠’、‘孝’,却忘了‘悌’。”
“前辈的意思是让晚辈到父皇面前,给太子皇兄求情?”林朔勾唇道。
“正是。”
“晚辈先前并未替皇兄求过情,贸然前去只怕适得其反。”林朔道。
“老夫没让你贸然前去。此事定然是要细细斟酌的。”温大师又喝了一口茶。
南宫雅见温大师的心思显然是不在的,怕是温老前辈早就开始回忆起之前的岁月了吧。
“是,晚辈谨遵您的教诲。”林朔应道。
温老前辈又喝了一口茶后就起身,道:“行了,年纪大了,和你们这些孩子已经谈不到一块儿去了,老夫回去了。”
“晚辈送您。”
南宫雅和林朔将温老前辈原路送回了老前辈来时的船上,两个人就回到了一开始所在的船舱。
房晨见两人一进门,就撇了撇嘴,道:“我可听得是一清二楚,这个老东西还真是麻烦。”
南宫雅和林朔相视一笑,然后落座。
“你不会去给林熙求情吧。”南宫雅道。
“自然是不会的。先不说父皇对他的每个孩子的脾气秉性都了如指掌,就说这时机也是晚了。估计最迟今晚,就能接到太子被废,元家被抄的消息了。父皇此时定是怒极的,我又何必趟这趟浑水。”
南宫雅点头,道:“如今看来,这温大师确实已经开始效力三皇子了。”
林朔沉思了片刻道:“温老前辈虽然名声在外,但归根究底,也不过是一届学者。就算是如朝为官也不过是言官或史官,实在是没有半分的威胁。”
南宫雅勾唇道:“对你而言没有威胁,可对那些道貌岸然的人来说,这威胁可就大了。毕竟这老爷子的一句话,就能让他们苦心经营多年的形象毁于一旦。”
林朔看着南宫雅笑着摇了摇头,道:“我竟是难以分辨,你这话是夸我还是损我呢?”
南宫雅挑了挑眉,没有回答。
房晨接话道:“那个老头当真是来闲聊的吗?我怎么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南宫雅皱眉,道:“应该是来替三皇子当说客的,只不过温老前辈不善心计,也不屑此道吧,所以看起来有些古怪。”
“可是,既然你们都说这个老头不会任由人摆布,那么为什么他明明不喜欢也不擅长当说客,但还是来了呢?”房晨问道。
林朔点头,道:“没错,此事透着古怪,的确是有些不合理。而且……如果说温老前辈是早有预谋的,那么他又从何得知我们今日要来游船呢?但是若要说是临时起意也不太可能。半月湖需要皇家身份的证明,温大师得到这个确实不需要费劲,但是……”
“但是也没那么简单。很明显,最可能的就是三皇子给的。那么如果是这样的话,就一定是有预谋的。”南宫雅道。
“对。可是到底是为了什么能让温老前辈放弃自己的坚持,先是入京,后是掺和到官场之中了呢?”林朔问道。
“易欣!”南宫雅道:“只有这一个人是老前辈的弱点。而且刚刚我提到易欣前辈时,温老前辈的反应虽然也很明显,但我总觉得多了点什么,少了点什么。如今想起来,应该是多了点自信,少了些绝望和淡然。”
“可易欣前辈已经死了十年,又能做什么文章呢?”林朔皱眉道。
“你们说会不会是三皇子以易欣前辈的墓做要挟,逼迫温大师这么做呢?”房晨皱眉,很是认真的说道。
林朔和南宫雅同时转头看向房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