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故人的晋疏影此刻真真切切喜出望外,她的眼中微微泛起盈然的泪水,倒是不像绿蔓一般泪流成河。
“我上山以后过的可好了!”晋疏影拉着绿蔓走到苑灵修面前,“你看,这是我师弟,他平日里对我最好了!”
苑灵修错愕的愣了一愣,随即微笑点头,心中暗喜平日里没有白对晋疏影掏心掏肺!
绿蔓一听苑灵修对晋疏影照顾有嘉,连连答谢道:“多谢公子代替绿蔓照顾我家小姐!”
苑灵修尴尬的抽搐着嘴角:“不用客气不用客气,让你家小姐平时多多对我手下留情就行了!”
晋疏影笑着瞪了苑灵修一眼,又看向道癫,才发觉道癫阴着一张脸,早就有话要说了。
于是连忙嬉皮笑脸的问候道:“师尊,你可算回来了!”
道癫双手抱在胸前,冷哼一声:“你这丫头教出来的丫鬟都和你一样折腾人!”
晋疏影怯怯的笑了笑,回头看着绿蔓,轻声问道:“你是怎么上山的?”
绿蔓俏脸绯红,笑笑不语,道癫则是满腔郁结,气恼得无话可说。
原来自从两年前晋疏影离开静和城以后,绿蔓就一直在寻找晋疏影的去向,不久前她才终于在说书老翁那儿打听到晋疏影在无仙山。
于是四处向人询问无仙山的下落,而几天前绿蔓在赶路途中正好碰见道癫降伏了一个水怪,便断定道癫是仙人,软磨硬泡的缠着道癫一同上山。
道癫原本是千万个不乐意,绿蔓乃是凡人之驱,上山又不为拜师学艺,多番拒绝之下绿蔓说出了晋疏影的名字。
道癫万万没想到,她竟是晋疏影在凡间的贴身丫鬟,知道实情后,道癫才勉强将她带上山。
“这个绿蔓比你还难对付,简直是甩都甩不开!”道癫伸手揉了揉太阳穴,神情看上去有些衰弱。
晋疏影一听,立刻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从前总觉得绿蔓为人小心翼翼,想不到把她逼急了竟这般磨人。
转念一想,又瞬间紧张起来:“绿蔓,是不是府里人待你不好?”
绿蔓连忙摇头,笑道:“府里上上下下对我都很好,下人们平时都好生的伺候我,生怕对我照顾不周会惹来小姐降罪。”
道癫和苑灵修闻言,立刻瞪大了双眼,不由得直冒冷汗,以前从未听晋疏影说过她的家事,岂料她手段如此厉害,家里人竟这般怕她。
两人面面相觑,不久后又颇有自知之明的各自散开了,道癫回屋饮酒消愁,苑灵修则是出门寻找小青去了。
剩下晋疏影与绿蔓二人欢喜的对视了许久,兴奋良久,晋疏影才拉着绿蔓在殿中坐下。
晋疏影思虑片刻,皱了皱眉:“绿蔓,既然你在晋府待的好好的,为什么还要跋山涉水爬出来找我呢?我一个人也挺好的!”
绿蔓低下眼睛,一双水汪汪的圆眼看起来极为忧伤:“小姐,我不在你身边照顾,你一定吃了很多苦,绿蔓实在放心不下。”
如此一说,晋疏影那颗如顽石一般坚硬倔强的心却是十分动容,她当日只身前往无仙山寻找陆初寒,不知绝望之中下了多大的决心。
她纵然深爱陆初寒,渴望能够凭借一腔执着勇敢来感动陆初寒,但她并不是一时兴起,撇下家人说走就走。
却是她那个名存实亡的家不肯给她一点后路,逼得她死了一条心,才推着自己孤注一掷,不顾世道凶险踽踽独行。
她千方百计的寻找陆初寒,不遗余力的想要寻找人世间残存的一点温暖,她虽然做到了,也在山门中结识了不少志同道合的好友。
可是如今绿蔓的一句话,却让她想起自己此生望尘莫及的亲情,昔日的血浓于水,怕是还不如绿蔓从小的朝夕相伴。
晋疏影鼻尖一酸,顿了顿,才佯装云淡风轻的问道:“晋府里的人和我爹,他们都还好吧?”
绿蔓点了点头:“他们都好。”
绿蔓答得这样简洁明了,晋疏影不用多问,也知道言下之意是没有了晋疏影,他们过的很好,而且也不用追问,便知父亲从未想起过她。
晋疏影忽然有些惆怅,她到底是犯下多深的罪孽,竟能让自己的生父对自己这般冷漠。
世上从不乏晋疏影这样的可悲之人,譬如兰叶真人之于空明真人,空明真人之于苑灵修,又如此宋唐之于世人。
恶性循环的冷漠,周而复始的绝望,这个世界有几层薄薄的善意,都被浓雾一般的丑恶遮盖得模糊不清。
晋疏影努力的撑开一个微笑,叹了口气道:“那就好。绿蔓,你见了我也该放心了,要不你在无仙山上休息几日,我就送你下山?”
绿蔓愕然一愣,略带哭腔:“小姐这是要赶我走吗?绿蔓这次上山就是为了能够在小姐身边伺候着,不打算回去了!”
晋疏影一惊,嗔道:“你以为无仙山是人人想来就来的地方吗?别胡闹了,过些天我就让师尊送你下山!”
“小姐,我这就去求山上的仙人让我留下来,反正我是不会走的!”难怪道癫说绿蔓比晋疏影改难对付,晋疏影总算是领略到了。
晋疏影眉头紧蹙,这次见到绿蔓她自然是欣喜若狂,然而她在山中待了两年多,不知吃了多少苦头才换来一份安稳。
绿蔓只是个凡人,她着实担心绿蔓会受不了如此艰苦的生活。
“修仙炼道本就是磨炼心智,我现在都已经习惯了,不需要人照顾,你还是不要固执了!”晋疏影的口气比起从前似乎成熟了许多。
绿蔓见晋疏影稍稍愠怒,便不敢再忤逆晋疏影的意思,只好讪讪的低垂着脑袋,像是一株被雨水打压的月季。
“好了好了,我先让师尊给你安排一个住处,你暂时住下。”晋疏影想到自己的房里住了贺白,于是只能给绿蔓单独安排一个住处。
绿蔓欣喜的点了点头,不管怎么说,好在还能在山中陪晋疏影几天。
“小姐,陆公子也在这里吗?”绿蔓眼里星光闪烁,脸上闪过一丝隐晦的绯红。
晋疏影得意的点头,语气之中夹带几分骄傲:“我现在是初寒哥哥的师妹呢!只是他整天往外跑,不知现在又到哪儿去了!”
绿蔓笑了笑,微微眯起的眼里却似带了几分怜惜,她的心咯噔了一下,半晌都未开口。
晋疏影以为绿蔓累了,于是火急火燎的缠着道癫给绿蔓在驰云殿中安排了一间房,看着绿蔓休息后,她才步伐沉重的回到瓣莲苑。
此时夜已深,水一般清透的月光在大地上铺了一层薄雾,琉璃砖瓦也似安然入睡了一般,寂静的屹立山中,不再金光耀眼。
夜空漆黑如幕,这夜没有星子,远处的瀑布依旧奔涌不息,哗然的水声比白天更加悦耳,万籁俱寂,四下蝉鸣阵阵。
晋疏影神色有些哀伤,她忽而想起在静和城中度过的十六年光景,那儿也有清澈的泉水,老树上也藏匿着许多叫唤不停的蝉。
可是那里的一切都不会再想起她,那里的一切再也不属于她。
“疏影。”身后忽然飘来一阵比风还轻,比水还清澈的声音。
从前他的身影总是出现在晋疏影的眼前,那时他每次都以一个高高在上的背影,吸引了晋疏影的眼光。
这个夜晚,陆初寒第一次明白远远望着一个人的背影是一件多么悲伤的事情,明明不远的距离,但总让人有遥不可及的错觉。
晋疏影莞尔一笑,没有星光的夜晚,陆初寒的一双眸子却比月还要明亮,他一贯爱穿白色衣衫,仿佛一片由亘古遗留下来的白雪。
仙姿出尘得不染一寸污浊,他时而目光灼灼,又时而眼神缥缈,恍惚之中,晋疏影似乎看见那个梦里时而见到的白玉仙人。
“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在外面?”陆初寒的话语唤醒晋疏影。
晋疏影醒过神来,兴奋不已的对陆初寒说道:“初寒哥哥,你还记得绿蔓吗?就是我在晋府时对我很好的那个绿蔓!”
陆初寒心中一紧,难怪他今日感知山中多了一丝独到之味,原来是她上山了。
“不记得了。”陆初寒怔怔摇头,星光般的眸子忽然暗淡无光。
晋疏影仍旧兴奋:“绿蔓还是和以前一样关心我呢!我向她问起我父亲,听她说他们都很好。”
陆初寒有些恍惚,有些心疼。真是个傻丫头,父亲对她这般无情,她竟还在惦记着旧人。
“哎呀,我居然忘了问一问绿蔓陆伯父和陆伯母怎么样!”晋疏影敲了敲脑袋,暗恨自己为何如此愚钝。
陆初寒淡淡一笑:“她们都很好,你不必记挂。”
晋疏影咧开嘴巴,注视着陆初寒美丽的眼睛,笑得有些沉醉。
她不知此刻陆初寒的心里正隐隐作痛,千丝万缕的愧疚缠绕在陆初寒的心间。
陆初寒在人家蛰伏千年之久,其间度过无数凡人的生活,他每每投生于凡人家庭,即便总有感动包裹着他的心,但他从不曾心软过,也从未有一丝一毫的愧疚。
直到两年前他设局险些与晋疏影结为夫妻后,他那颗冰封千年的心却似被人砸开了一道缺口一般。
晋疏影的一颦一笑总是缱绻在他心间,如同挥之不去的青云。
此刻陆初寒也微笑着凝望晋疏影澄澈如水的柳叶眼,既然无从守护,不如在她无法安置的生命中多给她一些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