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鬼稳稳地立在空中,凌真御剑飞来,就见她周身以眼见的速度渗出粉色血雾。
“怎么了?有没有事?”她问得急切,南鬼失神地抬头望了她一眼,瞳孔逐渐涣散。几息时间,围绕在南鬼周身的血雾越来越浓,已经将人包裹进鲜艳欲滴的色泽中,那张脸上雪白,但是毛孔中却又渗出血,凝聚,脱落,悬浮。
凌真能感受到的死亡气息越来越浓,前面像是站了一只阵阵往外冒着阴风的大洞。离得近,正在凝结的血粘到她衣襟上、手臂上,是一种湿冷的黏腻。她一时间无措,不知如何是好。正要先将南鬼带出这里,带回营地,幽幽中似乎谁推了她一把,力道轻柔,但是她不受控制地被推出去好远,那重重血雾,终于心满意足似的,将南鬼整张惨白的脸也一并吞没了进去。
重剑出窍,千万道剑气迸发,正片空间的气流隐隐颤动,会不会引来人?这些又都是怎么一回事?杂乱的念头从她脑中闪现,都来不及定成结论,她只是想救出她。
剑气幻化成了剑影,齐齐向那层血雾斩杀而去。空气中的温度骤然拔高,已经凝实的血水像是被高温蒸煮沸腾,咕噜咕噜地冒出血泡。
足以开山碎石的剑气却斩不破一团血球,血球像是有灵性,与凌真卯上劲儿地死磕。灵气与死气在这片天地间震荡、相互较劲,地上的草皮被死气褪去一层,又在灵力的滋养下飞速成长。剑诀一变,凌真握剑化成一道流光逼近,那只血球竟然倒飞出十几丈远避开锋芒,在第二击带来之前,血球下面缓缓亮起暖黄的光芒,纵然是在晴天白日之下,依旧能见到那层光,托着血球像是一只盘子托着一颗蛋。那层光芒让人从灵魂处觉得温暖,逐渐包裹住了覆水难收的死气,血水也逐渐变淡,中间慢慢显露出一个模糊的人影来。
直到最后一缕血气也回到她身体中,暖黄色的光化成一个印记,扣在了南鬼右手手腕内侧。
“南鬼?”凌真没放下剑,走近了些。依旧站立空中的人唇红齿白,皮肤是恍若新生的瓷白,依旧是她,但是又似乎有些改变,有种使人移不开目光的夺魂力量。
“别看。”南鬼抬手覆上她眼睛,她没来得及躲,“魂灯已经重燃,南谷所有的傀儡都将归位。”
眼睛上柔嫩的触感消失,凌真睁眼,眼前已经没有南鬼的身影。眼睛有点儿清凉的异样,她看见,一个格外繁复的阵术覆盖了整个丹水以内的天虞城。没有错的话,刚刚将南鬼撞落的就是其最外面的一层阵术结界。金黄色的阵术纹路缠绕交叉,但是对她的行走并没有任何妨碍,像是并不存在一般。随着被南鬼触摸过的清凉感的消散,那些阵术纹路逐渐模糊。直至日光朗朗,天青地白。
老头儿说,凡尘中的人,心都有千劫。老头活了那么多年的人,都越活越有事情放不下。
恒阳山上,那曾经的一星光芒,如今映照了半边天,暖黄暖黄的,照着人格外舒坦。巍峨的雪山被勾勒出闪瞎人眼的金边。她推开简陋的门,里面正在吃饭的三人怔忪着抬头望她。
她蹲在小男孩面前,抚摸他脸:“怎么,又瘦了点?”
妇女给她乘了碗饭,好像有什么要和她说,沉思片刻又疑惑地吃自己碗里的饭去了。
“来,张嘴,啊——”她就着妇人端来的碗筷,给小男孩喂了口菜。
“唔……”小男孩眉头紧皱,颤抖着没有唇发不出声音,喉咙里阵阵嘶哑的气音,她却听懂了,他在叫她:“姐————”
这是她的劫。但是如今,却也该断了。
“回来了。”男人平淡地问。
“回来了。”她平淡地答。
男人透过打开的门,望了眼被照得闪亮的雪地,只是说:“吃饭吧。”
“我可以……再把记忆封印住……”
“吃饭。”
她扒着饭,泪水打进碗里,眼前的世界就是简简单单的白色的饭,朦胧成看不清形状的斑点。
“莫哭。”一只手抚上她头,妇人慈祥地冲她微笑,“小皈,莫哭。我们的时候早就到了,以后你一个人在世界上,要好好照顾自己。”
“你知道,就算你将记忆再次封印住,影灯也随封印一起被禁锢住力量,但是,我们三人的灵魂是死后很久才被召集在一起的,本来就不完整的,已经经不住时间的流逝带来的磨灭,娘不想做一个最后人性完全泯灭只剩暴逆的人,也不想你每次你回来,我都感受不到。”
“是我,我花了那么就才动用影灯,如果我能早点儿……”
“没有什么生命,能经受住时间的磨灭。小皈,我从来没有机会和你说,比起你为了让我们还魂,冒死动用影灯,被生生炼化成一具傀儡,我们更希望,哪怕我们不在了,你一个人,也好好活着啊。”妇人握着她肩膀,精神越发不好了,“这不仅是我,也是你爹爹,还有小弟的意思。生老病死,人之常情,要好好地,善待自己。”
“娘,我会的。我送你们入轮回。”南鬼掐诀,右手碗上的印记一闪一灭,像是在呼吸。
“姐姐。”小男孩仰头,眼神清明,“好久不见,要好好照顾自己呀。”
“……”男子静静看着他,最后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天地极静。照亮了半边天的暖黄灯光流水一般朝着山腰涌去,那股温暖灵魂的力量悉数被屋中的女孩吸收干净。最后,巍峨耸立的恒阳山山崩地裂,带起的振动波及整个天虞城。
一盏古旧的灯炉悬浮在南谷上空,开始缓缓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