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房,白榆就反手死死把门关了起来,顺便扣上了门闩,接着也不管旁的什么,直接靠着门滑坐在了地上。
这儿可绝对是不会有人闯进来了。
她缓了口气,伸手往后颈上摸了摸,那里已经渗出了细细密密的冷汗,她毕竟不是真正的金鼻白毛老鼠精,对峙时的佯装意味深长实则心虚也不知道有没有被对方看出。以及,她刚刚才终于意识到一个问题,纵使老鼠精法力高强力量超群,她不会用那又有什么用?
……嗯,虽然现在也不能算完全不会。
白榆无意识地在眼前摊开了右手,片刻之后,她忽然反手撑在地上站起身,将目光投向了正对着门挂在墙上的兵刃。从那高度来看,这是老鼠精自己挂上去的,更何况也没人敢出入这里,她伸手取下那两把长剑,不由暗自乍舌,一方面是惊讶于双剑的分量,一方面也是对能够轻易挥舞起这两把剑的“自己”的讶异。
她方才扶住门框的时候,就像是触动了什么奇怪的开关,又像那时在大街上一样得到了一些记忆的片段,尽管极为有限,但对处理眼下的状况不得不说是有所裨益——起码她了解到了一点这里的大致人际关系,对吧?
当然也不仅限于此,她回忆起了这里的地形,正因如此才能不依靠别人帮忙地回到了老鼠精的卧房里,以及,变幻容貌的法术也不是不能解开了。
实话说,白榆对这样断断续续才从原主那儿得到记忆的情况还蛮头疼的,这让她觉得自己有点依仗的同时又束手束脚得不知该如何是好。但仔细想想,一股脑儿地拿到记忆也不一定就是好事,她自己只是个二十岁都不到的大学生,人家老鼠精可是活过了几百年的老妖……两相对比之下,她到时能不能保持自我还是未定的吧,不过和现在相比,只是一下子被吞没还是一点点被侵蚀的区别罢了。
她将双剑平放在了桌子上,用手指轻轻触摸着冰凉的剑锋,白榆毫不怀疑这锋利程度会吹毛立断,她也一点都不想知道这剑到底取过多少性命,又饮过多少鲜血。
只是……那都是迟早要面对的事情罢了。
白榆伸了个懒腰,这还不到一天的时间里接连发生的事简直让她身心俱疲,但首先还有要做的事情,她打开了衣橱,在里面挑了两件入眼的将身上那男装换了下来。她迟疑片刻,觉得现在也还不适合叫手下们过来,干脆就胡乱将衣服和靴子塞进了床下。
然后,她坐在桌前对着镜子,一边心中默念,一边闭着眼睛,单手自上而下地缓缓从脸前划过。
“……!”
再次睁开眼时,白榆被镜中的人脸吓了一大跳。
接连着换了两张脸的感觉实在是微妙,特别是现在这一张——她不自觉地就想起了《诗经》里的几句诗,“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这也着实不能算是她自夸,毕竟这脸原本是不属于她的,只是如今……
白榆不太敢相信地用食指戳了戳脸蛋,看见镜中人也做了同样的动作。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白榆自然也不例外,她确实暗暗为了自己如今的外表而欣喜,可与此同时,也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冲动……她更想换回自己原先那副模样。
……罢了。
她自桌前站起身,想着稍微歇息一会儿便靠在床上,白榆本来以为这么凶险的处境会让自己没法怎么彻底放松下来,哪知道身子才刚刚挨到柔软的被褥,巨大精神压力所带来的疲惫就铺天盖地的压住了她的眼皮。白榆越发觉得眼睛沉重得睁不开,干脆稍微蜷了蜷身体,想着睡就睡一会儿好了。
意识还真就这么沉了下去,可惜只维持了可能连短短几分钟都不到的时间,一声刺耳的鸣叫就忽然在不远处响了起来,惹得白榆一个激灵。
……谁啊?!
饶是白榆没有起床气、这短暂的休憩大概也不能算是睡眠,好不容易放松下来的神经重新紧绷所带来的愤怒也让她差点有了要失去理智的趋势。她重重地做了两个深呼吸,蓦地忆起这里又是单独成的院落,再想想那响起的是乌鸦的叫声,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拉开窗户后,她果然看见了一个停在枝头上的黑色身影。
虽然还在比丘国的时候还没有看得分明,不过现在白榆知道了,这就是同一只鸟。
“谁给你胆子上这儿来的?”她板起脸来,从旁边的桌上掂起一个胭脂盒,作势要打,“还敢扰了别人的清梦?”
“哎、哎哎,夫人,咱们有话好好说。”
一见她这副态势,那乌鸦也急了眼,开口便说起了人话,语气中甚至夹带了谄媚的笑意:“您可别像那小丫头一样动辄就动手啊!”
这话一出口,它便自知失言,又怕多说多错,只好“嘿嘿”地笑,这笑声和模样搭配起来古怪得有点渗人。
要是原身老鼠精,这时候恐怕不会轻易地就放过它了。
可惜白榆不是。
她将胭脂盒往桌上一撇,也不搭理它,等着它自己从实招来。
打从最开始见到的几人,她一一都从复又获得的部分记忆里得知了他们的身份。
无底洞虽是以她为王,底下的妖怪却五花八门,从何处投奔而来的都有,老鼠精也都一并将它们都纳入了麾下。
鸳鸯的地位的确是与老鼠精较为亲近的,其实本是鸯成了精,只是老鼠精觉得顺口便喊她“鸳鸯”,她自己倒也是欢天喜地地应了。这姑娘心机不是没有,却算不得多深,更不会将其用在老鼠精的身上,正因如此,原主对她挺有所信赖的。
至于鸳鸯口中那个所谓“傻狍子”的彪形大汉……还真的就是个狍子,白榆还是觉得原形要萌一点。
所谓的“二当家”,则是自一条黄喉貂修炼而来,这也难怪他的发色是那个样子的。黄喉貂,由于喜好蜂蜜又得名“蜜狗”,他虽说已经修成了人形,这个习惯却一直保持着,到了现在更是成了这无底洞之中顶挑食的人,除非是掺了蜂蜜的点心,否则便一口不沾。
而眼下这位……
白榆盯着那兀自傻笑的乌鸦,终于不耐烦地敲了敲窗棱。
只见它立刻收紧了翅膀,在枝头上站得笔直。
“小的……小的斗胆前来打扰夫人,是来向夫人汇报一件事。……近几天来,这附近总有点不太平。”
“不太平?”白榆有点想笑,对一群占山为主的妖怪来说,还能有什么不太平,但又想起这儿还真是遭受过一次袭击了,且不说到底是不是内奸干的,好像还真没那么安全,“怎么个不太平法?”
“其实硬要说是不太平也不至于,只是收到消息说,最近这边有不寻常的人物出没。”乌鸦拍拍翅膀,“待飞上空去一瞧,也可见得那比丘国的方位有隐隐约约的金光,只是被刻意遮了,无法辨别出具体落在了哪一处。据小的妄加推断,约莫……可能是天庭上哪位神仙下界,也不排除是别的可能性。”
她安静地听它说完,觉得此事确实有蹊跷。
比丘国……
虽说神仙未必就在乎凡人性命,可要是一时兴起真追到这儿为民除害就麻烦了。
“挑几个小的去多打探打探消息,”白榆道,“也不必多,一次一个就行,两个时辰倒一次班,免得反而露了什么马脚。”
乌鸦道“是”,这就扑棱扑棱翅膀想要飞走去传达命令,它爪子才堪堪要离开树枝,白榆突然开了口:“二当家的可知道此事?”
它看上去一时没反应过来自己到底是该落回去还是飞在空中,竟险些忘记了扑动翅膀,以一种极其傻气的姿势栽到地上。幸好这只乌鸦反应算快,连忙调整好了自己的姿势,重新落回了刚才踩着的那支树枝:“自、自然是不知道的。”
“我且当你今天去比丘国真是为了那金光。”白榆慢悠悠地开口,将自己内心深处涌动着的不安藏得滴水不漏,“不过,我跟黄喉说过的话,不介意再和你说上一遍。”
“什么事该做,什么念头不该打,我猜你也是清楚的。”
眼瞅着乌鸦僵在了那儿,白榆暗道一个两个的怎么都表现得这么明显,但这对她而言也不算坏事。白榆也不管乌鸦了,直接合上了两扇窗户,不一会儿就听见了乌鸦扑棱棱飞走的声音,又过了一阵,确认没什么动静了以后,这才真的入了眠。
傍晚时她被鸳鸯敲门叫醒,用了其端来的饭菜,出于一种特殊的顾虑,她只动了其中的素菜。白榆也没忘把相同的指示再跟鸳鸯下达一遍,而非将巡逻的人选全部交由乌鸦负责,其实这也并不是出自于对乌鸦有多忌惮,只是想到黄喉——反复提及这个名字,她甚至有点想吃火锅——的态度几乎可以算是摆在了明面上,鸳鸯也不是没有双面间谍的可能性,借机想再试探试探而已。
那次袭击甚是蹊跷,从无人员伤亡这一点来看,又像是没什么加害之意,这又是怎么回事?
所幸接下来的两天是相安无事,白榆也终于渐渐习惯了些许这里的生活,也能拿捏住老鼠精在这洞府中的定位了。
有妖法相助,想要重建那些房舍不是什么难事,指挥着修葺好以后,白榆更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了。她又不是真正的老鼠精,也不想再去人烟聚集处练什么功,便假借重视那“不太平”之处为名,整日呆坐在门楼上,等着小妖被替了班以后就立刻来向她汇报消息,当然,都是无一例外的一无所获。
消息没听见一个,水果倒是吃了不少,白榆这日也是坐在那儿,从面前的果盘里摘下一颗饱满的葡萄,稍稍一挤,果肉便落入口中,酸中带甜甜中又透着酸,别提有多新鲜爽口了。
她还没来得及吐核,却一眼瞥见不远处有所异动。
这几天坐下来,白榆早就知道了出入口的所在,那里直通的正上方便是地面,只是其间的路程不知有多长,这也正是“无底洞”其名的来历。
而现在,有什么东西被扔了下来,接触到地面时还发出了沉闷的响声。
白榆定睛一看,差点被小小的葡萄核呛住。
那不正是刚从这儿离开没多久的巡逻小妖?
她接着看见的,首先是一双战靴,来人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身上的宝甲就像是压根没增添多少分量。待他落定,视线首先扫过了四周的草木,又看向了这座门楼,却偏巧没落在白榆的身上。
“行程匆忙,还未来得及通告一声。”
他语气冷冽,激得白榆一个寒战。
那副模样——那双眼睛——
“托塔天王李靖之子,”少年朗声道,“哪吒前来拜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