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1 / 1)

下部第二十章

小明抹一把泪,靠近岳正扬,身体在他的肩膀上磨蹭,一只手摸着脑门,扭捏地说:“爸……看我脑门长窟窿没?”

岳正扬这才记起来那会儿小明说脑门流血了,着忙拔拉开头发,仔仔细细地看,没啥大碍,只是蹭破了皮,他舒了一口气。拍拍小明的肩膀,故作轻松地说:“儿子,没事儿,挂了一点儿彩!”

“那就好!我还以为零件掉了几个呢……嘿嘿”小明傻笑,脸上还挂着泪珠。晓菲也止住了哭声,傻乎乎地盯着他。小明这一笑,让岳正扬缓过劲来。他开始忙碌着联系家里。

“燕子,你赶忙去宝贵老弟儿家,把欧倩接上,到人民医院来。”

“上医院?咋的拉?这半夜三更的……喝酒咋喝到医院里去了?”龚燕头嗡嗡响,不知岳正扬是否半夜里撞见了鬼。

“叫你去你就去……罗嗦个啥劲儿?来了不就知道了……快去……”岳正扬冲着话筒里吼叫。这女人真是麻烦,人都急上眉梢了,还没眼色地一个劲儿打破沙锅问到底。

“唉……你说……这……”龚燕心神不宁地挂断电话,抓了一件雨衣套在身上,急匆匆往“锦洋小区”赶路。雨大风急,她的心里更是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欧倩在瓢泼大雨中奔走了一个多小时,累得直喘息。电闪雷鸣,她还不敢靠近树干,只好在路边弯腰用手支撑着膝盖歇气儿。她刚刚做完人流术不久,今儿又这样淋着雨奔跑,身体实在吃不消。她苍凉地望着天空中倾泄而下的大雨,心想:晓菲啊……你这傻孩子!咋就不明白我的苦心呢?你若是有个闪失,你让我和你爸爸今后还咋活啊?兴许宝贵已经带孩子回家了?先回去看看再说!

欧倩拖着沉重的身体朝家走去,淋着大雨,身体哆嗦,心里却憋得发慌,总觉着哪里不对劲儿,一时半会又说不出来。

龚燕风风火火赶到“锦洋小区”,冯宝贵家里灯还亮着,只是敲破了门也没人应声。龚燕心里咯噔、咯噔直打鼓。这半夜三更的,家里没一个人?兴许出了什么大事?妈呀……呸呸呸……看我,咋能尽往坏处想?越是这么骂着自己,心里越是不踏实。龚燕嗵嗵、嗵嗵跑下楼,站在楼道口心急火燎地张望。

欧倩走进小区大门,看到自家灯亮着,心中欣喜万分。宝贵跟孩子回来了?她放开步子向楼道冲过去。龚燕看到一个人影朝这边跑过来,也没看清楚,心想:大概应该是欧倩,她也慌忙不迭地冲进雨里,脚下太滑,两个人撞了个满怀,欧倩朝后面倒去,眼瞅着就要栽倒,龚燕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她。欧倩吓了一大跳,站稳脚跟,定睛一看,惊讶地张开嘴巴:“嫂子……您……这风吹雨打、黑灯瞎火的,您咋就在这儿?”

“妹子啊……可算等到你了……这……唉,指不定出了啥事儿!”龚燕话说着,泪就流出来。

“嫂子,您别急,慢慢说!要么先上屋里?”欧倩焦急地望着龚燕。

“还上什么屋里呦……赶紧跟我上医院吧!”龚燕拉了欧倩就往外走。一边脱下雨衣披在她身上。欧倩一边推让着雨衣,一边问:“医院?出了啥事儿啦?”

“谁知道呢……正扬不让问,只说让我赶紧带你去医院。”龚燕步子飞快,欧倩被她拽得一路小跑。心里七上八下,莫非是晓菲?欧倩步子踉跄,险些跌倒,她全身乏力,用力拽紧了龚燕的手。

“说过来喝几盅,咋就喝到医院里去了?唉……早说过不让喝,还非得要喝……这这这……”龚燕嘴里絮絮叨叨。欧倩耳朵嗡嗡作响,压根儿没听见她在唠叨些什么。

进了人民医院的大门,两个女人不约而同拽紧了对方的手冲向门诊大楼,推门进去,走廊里,岳正扬一只手抱一个孩子。

“宝贵……宝贵……人呢?”欧倩冲到他们面前,环视着三个狼狈不堪的大人、孩子,再看看亮着灯却闭紧门的急救室,脚下一软,瘫在地上。龚燕看到丈夫、儿子平安,心里平静下来,她着忙扶欧倩起来,让她坐在椅子上,安慰道:“妹子,别着急!我问问他们!”龚燕转头瞪着岳正扬,没好气儿地说:“出啥事儿啦?不是喝酒来着……咋就跑到医院里来了?”

岳正扬耷拉着脑袋,不吭气儿。他还真不知道该怎样开口。生怕吓着眼前这两个柔弱的女人。龚燕不依不饶地追着问:“说话呀?咋成了鳖啦?”

岳正扬任由她骂,就是不吱声。晓菲“哇……”一声哭出声来。小明含泪看看爸爸,再看看妈妈,大嚷:“妈妈……您就别嚷嚷了!我爸……我爸开车把冯叔叔给撞了!”

“啊?这……严重不?”龚燕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欧倩抬起头,眼睛死死盯着急救室的玻璃门。渴望透过那垂挂的布帘,看到冯宝贵,泪水顺脸颊滑落下来,欲哭无声。沉寂,死一样的沉寂,每个人都能够听到对方急促的呼吸声。每个人都守候在生死边缘。

一个男医生推门出来,冲着走廊里喊:“谁是病人家属?”

“我是……”

“我是……”岳正扬和欧倩不约而同地回答。挣扎着站起来,朝医生跑去。

“跟我来办公室。”

岳正扬和欧倩相互看了一眼,默不作声地跟在医生身后。

“病人伤势很严重,必须立即手术。成活的机率不大,如果同意手术的话,请家属认真阅读这份协议书,并在上面签字。”医生冷峻地看着他们,递过来几张纸。欧倩接过来,手直哆嗦,纸张在她的手里发出沙沙的声音。岳正扬激动地握住医生的手,恳求道:“医生,无论花多么大的代价……请您救救他!保住他的性命……求您了!”

医生面色依然冷峻,说:“我理解你的心情!我们会尽力而为!”

欧倩颤抖地握住笔,在家属栏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目光呆滞地望着大夫。她已经被这一夜发生的事情彻底击垮了,甚至没了站立的力气。她用两只手支撑着桌子,支撑着身体的重力。医生撇下他们急匆匆出去了,岳正扬愧疚地扶着欧倩出门。龚燕迎上来,搀住欧倩的胳膊,怯生生地问:“咋样啦?”

欧倩摇头,泪如泉涌。岳正扬不语,闷着头朝前走。龚燕只好闭嘴,跟着沉默。走了几步,岳正扬忽然转头,对龚燕说:“要么你和妹子先领上孩子回去休息?孩子们淋了一夜雨,怕是要着凉……”

龚燕扭头对着欧倩,询问道:“妹子,咱先回?”欧倩摇头。龚燕无奈地望着岳正扬。晓菲哭着说:“我不回去,我要爸爸……”

欧倩吃力地抬眼凝视着晓菲,晓菲也望着她,眼里充满惶恐。欧倩想揽她入怀,又怕在这样的时候刺激她,只好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闭上眼睛。脑子里满是冯宝贵憨厚、可爱的笑容。她在心里默念:宝贵,你得挺住!这个家需要你,晓菲需要你,我也需要你……

等待,漫长的等待就如同经历了几个世纪。冯宝贵终于被推出了急救室,手臂上扎着输液管,身上血迹斑斑,胸口插着一根细长的管子。他紧闭双眼,脸色在血迹的映衬下越发显得苍白。一行人围拢上去,护士用手挡开他们,严肃地说:“病人情况危机,身体虚弱,需要隔离监护。留一个家属在这里,其他的回去吧!”

冯宝贵的身影在他们的眼前一晃而过,迅速被推进了高危观察室。大人们的心一点点被掏空,不知等待的将会是怎样的结果。两个孩子手牵手,不停地抽泣,恐惧地望着失魂落魄的大人们。岳正扬声音嘶哑,说:“都回去吧?我在这里守着……让我陪着老弟儿,心里好受些……”

欧倩凝视他片刻,拉着龚燕,领着孩子,艰难地朝门外走去。三步一回头,仿佛这条路是决定生死关的“奈何桥”,走完了就无法再回头,而从此,她就再也见不到冯宝贵,他们将天人两隔。可是,面对岳正扬痛不欲生的表情,她又真的不忍心再与他争夺留下来的权利。这是天意,把两家人更紧密地联系在一起,我又能埋怨谁呢?

一同回到“锦洋小区”,欧倩支撑着虚弱的身体,张罗着给孩子们擦洗,晓菲一直没有喊过她,但也没再排斥她,乖乖地洗完上床睡觉。小明也一溜烟爬上了另一间屋子的床上,不一会儿呼呼大睡。两个失去了重心的女人呆坐在客厅里,相望无言。窗外的风雨也在黎明到来之际识趣地退却。空气更加沉寂,似乎稍微呼吸缓慢一些就会凝固。

天晴朗起来,欧倩却感觉到身体沉沉,迈不动步子。经过这一夜折腾,她病倒了。昏迷不醒,和冯宝贵一起,分别躺在了病床上。这下可忙坏了岳正扬和龚燕,又要照料两个孩子,又要伺候两个病人。更要命的是灵魂深处受到煎熬,让他们坐卧不宁。欧倩在昏迷了两天一夜之后醒来,挣扎着非要去看不知是死是活的爱人。龚燕拦住她,慌张地说:“妹子,你快躺下。身子骨这么弱,还不爱惜自个儿!”

“嫂子……宝贵,他……他怎样了?”欧倩被按回床上躺着,无奈地望着龚燕,声音微弱。

“宝贵好着呢!你别惦记着……养好了身子骨再去看他,要不,他得多担心?”龚燕努力地笑着,脸上的皮肤却紧绷绷,舒张不开,她赶忙转身忙碌,把脸别到一边,不让欧倩看到。

“嫂子,这些日子辛苦你了!”欧倩看着龚燕瘦了一圈的背影,不安地说道。

“辛苦啥?这是我份内的事儿……谁让那老不争气的贪杯……”龚燕自知失言,立马打住。欧倩忧伤地把眼睛转向窗外。阳光明媚,天格外蓝,白云一团团簇拥在一起,那么美,让人感觉到温暖。她缓慢地说:“嫂子,您就别再责怪正扬哥了……他心里如刀绞呢!这是天意……天命难为啊!宝贵……他不会责怪哥……”

龚燕抬手抹一把泪,转身走近欧倩,握住她的手,泪流满面地说:“妹子……嫂子这心里憋得慌,总觉着对不住你跟宝贵……唉……我们……”

“嫂子,别这样……我会难受……”欧倩眼里泛着泪光。伸手替龚燕擦眼泪。两个女人的心在一点一点碎裂,又各自悄然地抓起来拼凑。

冯宝贵肋骨出现骨折,刺破右肺,同时其他内脏受损,血流到胸腔里,形成血气胸,血气胸会直接造成呼吸功能停止,是很危险的。医生及时地给他插上了引流管,缓解了呼吸困难的症状。由于他失血过多,为了抢救他的生命,医生给他输了大约七千毫升血,就是说他几乎输进了两个健康人全身的血。这给肝脏造成了很大的负荷,肝脏疲劳过度,出现衰竭;肾负荷过重,无法过滤身体里的杂质,同时导致肾衰竭。在医学上,如果同时出现四种脏器的衰竭,那么病人就几乎是没救了。冯宝贵同时出现了四个脏器的衰竭,究竟能不能救活他呢?

岳正扬每天忙于公司、医院穿梭,高大、魁梧的男人顷刻之间瘦得只剩下了一副骨头架子。因为出了这事儿,人大代表的选举也泡汤了。他反而轻松些,想想无官一身轻,也许,我岳正扬这辈子也就只配做个平民百姓。眼下,最重要的拼了这条命赚钱,即便把命豁出去,也得把老弟儿救活。市里医院不行,咱就去上海,上海再不行,咱就上北京……总之,得救活他。

欧倩的身体逐渐康复,但依然十分虚弱。冯宝贵转到ICU病房。在转到ICU病房以后不久,出现了一系列的并发症,对于一个仍然处于危险期的病人来说,即使是小小的感染,也有可能是致命的杀手。后来出现休克、酸中毒、呼吸衰竭、低血氧症等症状,呼吸困难,上了呼吸机。随之又出现了黄疸,出现了肝炎,最后又出现了肾功能衰竭。这些症状每一种都有致命的危险,而更可怕的是,这几种危险同时出现在病人身上,而且出乎医生们意料之外的是,一些症状的严重程度让他们措手不及。

各科室医生紧急会诊,每个人都很清楚,假如一个人同时出现四种脏器衰竭的话,几乎就等于宣判了病人的死亡。在呼吸机连续不断的辅助呼吸下,呼吸衰竭被控制住了。幸运的是,冯宝贵的肾脏也还没有完全达到衰竭的程度,这为医生们的抢救提供了成功的机会。冯宝贵被抢救过来,但一直处于昏迷状态。

为了照顾冯宝贵,欧倩请了长假,也就意味着失业。事到如今,她也顾不得那么多,照顾冯宝贵要紧,人保住了,比什么都强。她不能让岳正扬夫妇再把所有的精力都耗费在这里。他们还得去打点生意,宝贵的希望、这一家子的希望全寄托在他们身上了。

这天,欧倩被护士叫到办公室,对面的桌前坐着一位两鬓斑白的老人,他和蔼地注视着他,说:“请坐!你是冯宝贵的家属?”

欧倩疲惫地望着他,点点头。老人翻开病历,低头扫视了一眼,抬起头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欧倩,语气平缓,说:“我是冯宝贵的主管医师——蒋云生。现在把他的病情向你作一些介绍。你不要有太大的思想压力。他能够死里逃生,已经是一个奇迹!今后,我们得共同努力,但愿能够再创奇迹!”

欧倩神色紧张,眼里泪花翻滚,聚精会神地等待着蒋医生的后话。蒋云生老人低垂着眼皮,看着病历,开始叙述:“幸亏冯宝贵的肾脏还没完全罢工,另外,先进的辅助呼吸设备也帮了大忙,不然,可能他就没那么幸运了。”停顿片刻,接着说:“但是,现在还有一个问题,就是他的脑功能还不知道能不能恢复。”蒋云生拿出一张图片,继续向欧倩讲解“这是人的大脑示意图,大脑是人体的司令部,掌管着人的思维活动。由于头部创伤,大脑长时间缺血,造成脑神经细胞死亡,人就处于昏迷状态。在医学上,如果病人是永久性昏迷,那就成了我们经常听说的植物人,因车祸等意外而导致植物人的情况很多。但是对于大脑损伤来说,除了脑部的水肿、外伤可以通过手术去除以外,神经细胞的死亡只能靠刺激神经再生的药物来治疗,另外就是靠病人自身的恢复能力,所以,对于病人的昏迷,除了药物,只能是等待。经历了这么多波折以后,冯宝贵的命算是保住了,但是至于能不能醒过来,很大程度上要看运气了。”

欧倩平静地听完了蒋云生医生的讲解,喉咙梗塞,说不出一句话,她怔怔地望着他,内心波涛汹涌:这究竟是喜讯,还是噩耗?宝贵的性命总算保住了,应该是值得庆幸的!无论他变成了什么样子,即便他永远也不再醒来,我也不能嫌弃他;更何况,医生说还是有醒过来的可能啊!

欧倩在心中给自己打气,人也变得精神起来,她坚毅地对蒋云生说:“蒋医生,我有信心,请您一定要让他醒过来!”

蒋云生赞许地看着她点头,说:“大家共同努力吧!”

回到病房,欧倩坐在床边,轻轻地握住冯宝贵的手,喃喃自语:“宝贵,坚强起来……你会醒来……一定会……我和晓菲会一直守侯着你,等待你睁开眼睛!”

冯宝贵面无表情地紧闭双眼,但欧倩始终认为他能够听见她的声音,听见她心灵的呼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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