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4.124.旧疾(1W+)(1 / 1)

“说来也奇怪,究竟是谁要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江蓠兀自沉浸在重重疑点中,“朝堂争斗也不至于拿一个大学士开刀吧?段统领你说……”

她兴致冲冲地回过头去,本想发问,却见到段珩周身僵硬,站在原处一动不动,天边闪电的亮光照在他面上,更衬得他面色苍白。

“段统领?”她心中一沉,抬步便想上前,可他先开了口,止住了她的动作。

“……快要下雨了,时间不多。”段珩尽量平缓地呼吸,勉强控制着颤抖的身子,声音压得很低,“我们分头去找,下雨前一定要找到马蹄印。”

江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不是,快要下雨了,我瞧你有些疲累,不如我们先回去?撄”

段珩闭了闭眼,呼吸都十分困难,可他还是强迫自己抬起了手,指了指身后的方向,“我去这里……你去那边,一会再来这里碰头。”

以为他是想搜查到痕迹好回去交差,她没有再说什么,只能抿了抿嘴,“……那好吧。”她有些疑惑,一步一回头,但还是乖乖地朝着他吩咐的方向走去偿。

明明是白日,阴沉的云遮盖住明亮的天空,宛如黑夜一般,呼啸的风卷落枝头的树叶,略显枯黄的树叶旋转而落,铺在林间小路上。

风越来越大,吹在身上有些冷,江蓠顺着路走了半晌,心头的疑惑越来越大,直到冰冷的雨滴落在她鼻尖,她才猛地回了头,望着一望无际的树海,脚下的步子不由自主朝后走去。

他的模样……有些不对劲。

脚步渐渐快了起来,她顾不得查案,快步跑了回去,却没有在原处看到段珩的身影,而雨却顺势而落,豆大的雨点落在脸上身上,让她更是不安了起来。

厚重的云和呼啸的风都预示了这场雨不会小,果不其然,滂沱的雨在片刻倾泻而下,几乎看不清前方的道路,她也顾不得其他,抬步就朝着树林深处追去。

黑沉沉的天空半点光亮也无,密集的树木遮挡着远处的情形,她分辨不清具体的方向,像个无头苍蝇在林中转了许久。

就在她急得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一声孩童的高亢的哭喊从某个方位传来过来,她下意识挪了脚步,以最快的速度冲了过去。

树木在眼前快速掠过,雨珠摔碎在脸上,她拨开半人高的草,有些草划过她的脸颊,带来一丝刺痛,温热的感觉顺着脸庞滑下。

有的草叶十分锋利,想必是在她脸上划开了小口子,不过她此时来不及管其他的,就因为她瞧见了不远处的情景。

密集的雨丝不停歇,眼前稍稍开阔的草地上,坐在草地上的孩童捂着眼睛大声哭喊着,而在他的旁边,一个背着木柴的砍柴人周身颤抖地摔在地上,一手撑着地正哆嗦着朝后慢慢挪着。

他们身前站着一个人,雨打湿了他的衣裳与头发,更衬得背影瘦削,此时,他腰间佩剑已经出鞘,正用剑指着惊恐的砍柴人。

对于他的背影,江蓠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她心中讶异不已,但更多的是急切,因为剑锋离砍柴人很近很近,就差半分刺入他的心脏。

她拨开草叶迈了一大步,扬声便喊:“段珩!”

这一嗓子惊天动地,硬生生破开密集的雨帘,以剑指着砍柴人的段珩似乎有所察觉,缓缓偏过头来,在余光扫到她时,才回过了身子,眯起眼睛看着她。

雨水坠在眼睫上,江蓠没工夫眨眼,她看着他的眼眸,不由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他的眼神与平时不一样,目光冷冷,杀机四现,她曾经见过一次,那便是她潜入神机处拨开瓦片想对他吹迷烟的时候,他抬眸的那一瞬,也是如此凌厉骇人。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来不及思索,脚下步子犹豫了一瞬,她还是一咬牙,决定朝他走去,可她还没有走近他的身旁,那把剑又抬起,剑划过的地方雨珠崩裂,散碎,摔在地面上。

剑尖直直朝着她的面门,凌厉剑气扑面而来,激的她一哆嗦。

段珩稳稳地端着剑,一双眼眸毫不避讳地盯着她,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半点情绪也无。

比起心头的疑惑,江蓠更在意受惊的路人,如今剑指着她,她不敢再向前,只能偷偷朝着他身后摔在地上的砍柴人比了比手势。

砍柴人这才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地抱起了孩童,头也不回地向前跑去。

看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雨幕中,她的心才放回了肚子里,而直指面门的剑锋让她实在是难以忽略,她勉强咧嘴笑了笑,双手抬了起来,“段、段统领……你这是怎么了?”

她小心翼翼地向着一侧挪了一点,躲开了寒光泠泠的剑锋,贴着剑身缓慢地朝他走过去,“你别吓我啊,我、我是不是乱说了什么,惹你生气了?”

段珩垂眸看着她一点一点走近,没有反应,面上甚至没有任何情绪,她以为这招见效,笑得愈发灿烂,手慢慢地向他伸了过去,想去触碰他的手臂。

可她的指尖刚刚碰到他被雨浸透的外裳,她的手腕先一步被握住,且力道极大,像是要将她的骨头捏碎一般,疼得她瑟缩了一下。

身后听得“哐当”一声,佩剑落在了地上,她还来不及反应,他的另一只手直接捏住了她的脖子,反身迫使她不断后退,直到她后背撞在树干上,后退的趋势才止住。

骤然而来的窒息感让她有些不知所措,她慌乱地瞪大眼睛,只能看到段珩渐渐逼近,黑沉的眼眸中尽是杀意。

雨声明明很大,她却忽然什么都听不到了,一手还被他紧紧握着,她只能抬起唯一能动的手,握住他的手腕。

为了能够呼吸,她整个人死死贴在树干上,双脚拼命蹬在树干上,将身子朝上送,借此机会吸入稀薄的空气。

变故来得太快,她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应对,甚至来不及细想,脑中一片空白。

她皱紧了眉头,痛苦地看着段珩冰冷的眼神,被扼住的喉咙间断断续续挤出几个字:“段……段统领……”

实在是难以呼吸,她紧紧闭上了眼睛,就在她即将昏厥的那一刻,脖子上的力道忽然松了,手腕的桎梏也松开,她整个人贴着树干滑落,捂着脖子痛苦地咳嗽着。

密集的雨声中,她听到他忽然慌乱起来的步子,她抬头去看,只见段珩惊疑不定的模样,他好似如梦初醒,看着她惨白一片的面色,又去看了双手,呼吸错乱且急促。

喘了好几口气,江蓠觉得头脑中清明了一些,连忙伸手去拽住了他的手腕,哑着嗓子急切道:“段统领你怎么了?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话没说完,她又咳嗽了几声。

触碰到他的手腕,她有些惊心,他手腕的温度很低,甚至比天边的雨水还要冰冷。

说起来,她并不害怕,就算是方才差点交待在这,她都不觉得害怕,反而是心慌,说不出的心慌。

那些心慌快要将她吞没,她顾不上喉咙间的疼痛,顿时慌了。

这么低的体温,想必他也十分不好受,若是耽搁太久,情况严重了就不好了。

雨势这么大,想必神机处的捕快已经回去集合了,发现他们不在,定是会来找他们。

不能就这样什么都不做,就在她想大声喊人的时候,却见得段珩身形摇晃,满面痛苦之色,眉头皱的死紧,额上分不清楚是雨水还是汗水,显然痛苦之至。

她刚刚抬起头,他已经朝她倒来,重重压在她的肩上,她连忙后撤了一步,才没有跟着他一起倒下去。

“段统领?段珩!”江蓠抬手扶住他的手臂,瞪大眼睛惊异不已。

他一语不发,忍着痛苦,身子开始发颤。

“段……”她心一沉,惊慌不堪地转头朝树林外喊,“来人啊!救……”

她还没喊完,段珩忽然在她耳旁重重喘了一口气,声音虽虚弱,但她听得一清二楚,“不要喊人,那边有木屋,带我过去……”

…………

天色渐渐黑透,雨却没有丝毫渐小的趋势,风吹过树林,卷落枝头的树叶,落在泥泞的地上,被泥土覆盖沾湿。

除却天边的闪电,四下没有一丝光亮,黑暗粘稠且沉重,带着雨夜独特的阴冷,直往人的骨头缝里钻。

依稀能嗅到腐朽的味道,涣散的神智缓缓恢复,像是魂魄入了身体,终是能轻轻动动无力的手指。

头脑依旧混沌,段珩皱紧了眉头,听着自己的呼吸声渐渐清晰,半晌,他才睁开了眼睛,模糊之间,望着稻草与木板搭建的屋顶。

他曾来过城郊几趟,瞧见了这间林中猎户搭建的小屋,应是废弃许久,其间摆设十分简陋,地上物什杂乱,就连屋顶上都破了几个洞。

当时只是无心记了位置,没想到如今派上了用场。

原本破烂不堪的屋顶被人补过,只是用草叶和石头随意塞上了,但仅仅如此,便足以不漏雨。如今,黑漆漆的屋中有些微火光,照耀在屋顶上,影影绰绰的。

胸口一阵钝痛,他轻咳了几声,一旁忽然传来了一道惊喜的声音:“段统领,你醒了!”

他偏过头去,只见江蓠蹲在小小的火堆旁,见他醒来,兴奋地站了起来。

她的头发粘在脸上,浑身湿漉漉的,身上只穿着一件薄薄的衣裳,而她的外衣,一件搭在他身上,一件用来……生火。

段珩这才反应过来,他正躺在屋中小小的竹榻上,身上的衣裳干了一半,还披了一件略微潮湿的官服。

就在他微微愣神的时候,她快步走了过来,想也不想便抓住了他的手腕,感觉他的体温已经正常,才放心地舒了一口气。

“幸好幸好……”她的心搁到了肚子里,“暖和了就好。”

抬眸望向她的脸,段珩想说些什么,可他没有丝毫力气,眼皮上仿佛有千斤重,只能任由她握着他的手腕,在竹榻边絮絮叨叨。

“这破房子什么都没有,连柴火都没有,我还现把小柜子劈了来当柴火……”她蹲下身来,关切地看着他,“不管怎么说,段统领你没事就好,过会应当会有人来寻我们,你就好好休息吧。”

她虽然看上去精神,但仔细看便能看出,她的双颊上正带着一抹不正常的红晕,一看,就知道已经淋雨着凉了。

而且手腕上的温暖滚烫,段珩看了她许久,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心头的愧疚越来越重。

窗外的雨还在下着,呼啸的风像是要将岌岌可危的小屋掀翻一般,冰冷的风透过墙壁的缝而入,吹在江蓠身上,让她硬生生打了一个哆嗦。

从来到这小屋之后,她就没闲过,四处漏雨不说,还脏的没法落脚。

她先是爬了房顶补了窟窿,又整理了破旧的小屋,拼了老命才生起了火,接着开始照料他,撕了一片衣摆烤干之后替他擦了身上的雨水。

随着夜色渐深,她愈发觉得不舒服,头晕不说,脚步都轻飘飘的。

忍住喉间的咳嗽,她仰头问道:“你渴不渴?我去给你煮点水吧。”

她舒不舒服倒是其次,关键是躺在床榻上的段珩看上去十分的不好,面色苍白如纸。

心里不是没有疑惑,可现在不是问的时候,她站起身来,本想回身去煮点雨水应急,手腕却先一步被抓住,她不由得停住步子,回头看去。

段珩一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另一只手臂撑在竹榻上,想撑起身来,可终究是乏力,他只能放松了身子,虚弱道:“……你不必管我,先回去,待到天明我自己回去就可以”

“那可不行!”江蓠瞪大了眼睛,也顾不上煮水,在他面前蹲下身,跟他平视着,“你都不知道你方才有多吓人,我怎么可能丢下你一人不管。”

勉强平稳了呼吸,他还想说些什么,可她一摆手,硬生生止住了他的话头。

“你什么都别说了……”她耷拉下来嘴角,看上去颇为不高兴,“你帮过我这么多次,这次换我来帮帮你不好吗?何必非要把我赶回去。”

说着,她顿了顿,“……你都这样了还想着赶我回去,你都不想想我会忧心,我走的能心安理得吗?”

见她如此,段珩没有再言语,只微微皱眉望着她的双眸,握着她手腕的手一直没有松开。

他本就乏力,身子十分的沉重,疲倦与困意铺天盖地席卷而来,他努力维持清明,特别是看到她满脸失落的神色之后,他还是强打了精神。

“我不是想要赶你走。”他的声音很轻,“你……着凉了。”

听了他的话,江蓠才后知后觉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惊诧地“啊”了一声,“真的发热了!”

她又摸了摸额头,垂眸看了看他,末了心一横,“那我也不回去……我就在这陪你。”说着,她忽然想到了什么,连忙问道:“不过段统领,你到底是怎么了,为何会如此?”

一想到在林中他杀机四现的眼眸,好似完全不认得她一般,她就有种说不出的不安。

虽是知道她会这样问,但段珩还是迟疑了半晌,“……旧疾。”

“旧疾?”江蓠眨了眨眼,将他在林中的模样仔细想了好几遍,心头的疑惑越来越重。

她刚刚张开嘴,还想继续追问,段珩先一步开了口,轻到快听不清的声音传入她耳中。

“此事……”他毫不避讳地直视她的眼眸,跳动的火光落在他面上,话中带了些恳求意味,“你不要告诉别人,可好?”

在她的印象中,他一直是行事果断干脆的一个人,没有什么事能让他动容分毫,在此之前,她打死都不相信他居然会用这种神态跟她说话。

一瞬间,江蓠心头说不出什么滋味,但在这种情况下,又不想将情绪摆在面上,只能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我若是说出去了,你是不是会将我给……”

她抬起手,在脖颈处比了比,还伸了伸舌头,装作被杀死的模样。

见她如此,段珩不由得失笑,可他没有力气牵动唇角,反而猛地咳了几声。

“啊呀……”江蓠傻愣了半晌,连忙摆了摆手,“我说笑的,我不会说出去的!”

缓了片刻,段珩舒了一口气,偏偏此时胸口又是一阵剧烈疼痛,生生将他最后的体力消耗殆尽,勉力维持的清明也渐渐消散,他几乎看不清眼前的她,任由混沌将他吞没。

闭上眼睛之后,他觉得轻松了不少,意识沉沉浮浮,像始终靠不了岸的一叶扁舟。

待到疼痛消散,他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窗外漆黑,雨势滂沱,而屋中火光已经不是很明亮了,屋中昏暗一片,几乎要堕入浓重的黑暗。

四周很静,他侧过头去,出乎意料地看到江蓠正斜斜坐在地上,趴在榻边,枕着自己的胳膊,已经沉沉睡过去,火堆中木柜子烧的差不多了,暖意也快消散。

“江……”他努力伸手去碰了碰她的脑袋,借着微弱的火光瞥见她脸颊那抹不正常的红晕,他的手转了方向摸摸她额头,果然滚烫。

不同于之前,随着夜色渐深,胸口的疼痛已经消退了许多,身子也渐渐恢复了些力气,他足以撑起身子,身上搭着的她的外裳也滑落到竹榻上。

他连忙将外裳披在她的身上,看着她绯红的脸,听着她时深时浅的呼吸声,他的眉头缓缓皱了起来。

一介习武之人,多少有些敏感,不会睡得如此沉,想必是支撑不住,已经昏睡过去。

淋过雨之后,她的头发乱糟糟的,还有些微微潮湿,他看了她良久,终是抬了手,指尖触碰她的脸颊。

感受着滚烫的温度,他叹了一口气,将盖在她面上的乱发掖到耳后。

将熄灭的火光顺势照耀在她面颊上,她的脸通红一片,耳廓也通红一片,他的掌心轻轻贴上她的脸颊,用微凉的掌心替她降着温。

心头从未有过如此异样的情绪,不由自主的,他的指腹扫过她的脸颊,她秀挺的鼻尖,与柔软的眉,最后覆在她的额头。

睡意昏沉间,她忽的嘟囔了一句,只是太过于模糊,他没有听真切。

虽说心中愧疚最重,但仍能感受到心安,望着她坦然的睡颜,他微微弯了唇角。

…………

一场秋雨一场寒,大雨过后,天地间清寒了不少,金陵城中的街道上,皆铺满了一层落叶。清晨时分,雨才渐渐停了,人们纷纷拿了扫帚,扫了门前的落叶,一并将院中的积水赶出。

风中带了些潮湿,沾在人的衣摆上,微微寒凉。从今儿一大早,神机处便忙碌了起来,不少人守在门庭处,遥望着长街尽头,等候差遣。

昨日前去城郊查案,段珩总捕头与江蓠居然意外失踪,一行人找到夜深都没有找到二人的行踪,无奈之下只能先返回神机处回报罗淳。

在神机处当值数年,无论大事小事,段珩从未出过差池,这次居然一整夜不见踪影,让不少捕快都感觉到心惊。

第二日雨停,依照罗淳的吩咐,白虎堂本要再去城郊寻找他们的踪迹,刚刚在神机处正门前集结了人手,就听到街角传来一阵马蹄声。

捕快们纷纷看去,只见得一匹枣红色骏马沿着长街而来,段珩骑在马上,神情依旧沉稳自若,只是面色有些苍白,且怀中抱着个人,不过被衣裳卷着,严严实实,远远看去也认不出是谁。

见到失踪一夜的人回来,白虎堂众人连忙迎上去,段珩勒紧马绳,马慢慢走到门庭处,他揽着怀中人翻身下马,此时风吹过,将衣裳吹开,露出其中人的面容。

匆匆赶到门前的琴姨刚好瞧见了这一幕,也看到衣裳之下江蓠的病容,连忙一拍大腿,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过去,急切的从段珩怀中接下了她。

在玄武堂中,她的年纪不算大,其余堂众平时还会照顾一下她,如今她失踪一夜,还昏迷不醒地回来,任谁都有些担心。

“多谢段统领照料她……”琴姨连忙道谢。

“……她烧得厉害。”段珩垂下眼眸,颇为愧疚,“是我的过错,江捕快淋了些雨。”

一听这话,琴姨更是担心,将她揽在怀里,嘴上絮絮叨叨一直不停,“哎呦真的发热了,这到底是怎么了,你们还愣着做什么,快来搭把手!”她刚刚说完,捕快们才回过神来,帮着琴姨将她一道扶回了房间。

看着他们的背影走远,段珩将手中的马绳递给一侧候着的捕快,白虎堂众人关切的话就在耳旁,他有些疲惫,并没有一一作答,只是缓步走进了神机处的大门。

听到他们回来的消息,罗淳早早地走出了正厅,此时正站在院中远远看着他的身影。

段珩走进大门,抬眸便见得不远处的罗淳,脚步一顿。

只是远远站着,罗淳便看清了他苍白的面色,还有难以掩饰的虚弱模样。

他神色微变,心中一沉,不由得皱紧了眉头,但嘴上还得平稳地说道:“……昨夜之事容后再议,你先回去休息。”

他的声音顺着风传入耳中,段珩没有多说什么,只点了点头。

日头越来越高,树上的鸟雀叽叽喳喳直叫,江蓠醒时,只觉得头嗡嗡作响,胃里翻江倒海。

香炉中的安神香已经燃尽,留了一抹香气,时不时钻入鼻尖,清香好闻。

太阳穴突突直跳,原本的困意渐渐消散,扰的她呼的一下就从榻上坐起来。

她抬起手,按住疼痛的额角,倒吸了一口凉气,半晌才抬起头来环视四周,傻愣愣地看着眼熟的摆设,还摸了摸身下的床榻,不由得越来越疑惑。

这里……怎的这么像她在神机处的小屋子呢?

不对!江蓠这才如梦初醒一般一拍脑门,回过神来。她不是在破屋中照顾段珩吗,怎的回了神机处,还回了房间,段珩哪去了?

想到这,她连忙下榻,却不料头重脚轻,站不稳当,她抬手一摸额头,还有些发烧。

昨晚的事她记得七七八八,她本来在认真照看段珩,却因为头晕的厉害,忍不住睡了一会,这一睡就失去了意识,再睁开眼就在房中躺着了。

她按着额角,皱着眉思索了半晌,越想越急,顾不得其他,套上鞋便冲到门口,拉开紧闭的槅门便要出去,却不料正巧撞上了一个人。

琴姨端着一碗汤药,刚想敲门,被她忽然出门吓了一跳,幸亏端得稳,才没将滚烫的药泼到她身上。

双手还拉着门框,江蓠有些迷茫地看着琴姨,只见她“哎呀”了一声,颇为埋怨,“你怎么起来了江捕快,烧的这么厉害还不去休息?”

她还没反应过来,琴姨已经推着她回到了房中,搁下药碗之后,按着她的肩强迫她坐在了桌边,自己则坐到另一侧,关切地看了看她的面色。

“还好还好,面色好看多了。”琴姨舒了一口气,“江捕快你可不知道,方才段统领带你回来的时候,你的脸比那纸还白呢。”

沉浸在迷茫中,直到听到“段统领”三个字,江蓠才回过神来,伸了脖子张口便问:“段统领带我回来的?他……他看起来还好吗?”

她本想问他的情况,但忽然想起来答应过他不乱说,只能含含糊糊地问了。

这一问,琴姨倒是有些疑惑,“段统领还能有什么事?你们不就是被雨困住了暂时回不来吗。倒是你,淋雨发热睡了大半日,程海堂主都在担心,还不快把药喝了。”

被雨困住?

江蓠眨了眨眼,暗自琢磨了半晌,才明了地“啊”了一声,“对对对,被雨困住了,琴姨你也知道,昨夜的雨这么大,根本没法骑马。”

她还想再说些什么,可药碗已经递到了嘴边,她只好乖乖闭了嘴,小口小口喝了苦涩的药。

其实知道段珩没有事,她就安心了,在她昏睡的半日里,他倒是将这件事处理的妥妥当当,既然他都妥善地扫了尾,她也不能露馅,有些事还是见了他再问为好。

一碗深褐色的汤药渐渐见底,她被苦的直皱眉,末了伸着舌头接连“呸”了好几声,才勉强缓解了嘴中的苦涩味道。

一旁的琴姨单手托腮,看着她喝药,忽的想起了什么,一拍大腿,吓得她差点呛到。

“哦对了江捕快,还有东西我搁在院子里忘了给你。”琴姨连忙起身,风风火火地推门而出,江蓠回头看着她跑到院子一角,拿起了什么,又风风火火跑了回来。

她这才看清楚,琴姨怀中抱着两个小巧的酒壶,光是看精致的酒壶,便知道这酒价格不菲。

“啊呀江捕快,你真是好福气。”将酒壶搁在桌子上,琴姨拍了拍双手上的灰尘,笑着道:“你生病的消息传到豫王耳中,他立刻差人送来了两壶驱寒的酒,还说你不喜吃药,用这个驱寒是最好。”

傻愣愣地看着桌上的两壶酒,江蓠砸吧砸吧嘴,等到嘴中苦涩味道消散,才搁下药碗应了一声。

自打从青山城回来,萧子翊便急急入宫了,这么多天也没个信,更别提来找她聊聊天叙叙旧,不过他消息倒是灵通,她才回来半日,这酒已经送到了。

其实,他说得一点没错,她不太喜欢吃药,更懒得熬姜汤,要是有更好的替代,她巴不得一辈子不吃药。

可一想到这厮忘恩负义,一回来就不见人影,她还是有些气,所以面上没表现出半点高兴,甚至偏过头去,都没看那酒一眼。

琴姨瞧出她的不快,“哎呀”了一声,“江捕快啊,人家豫王位高权重,事想必也多,等到他有空,肯定会来看你的。”

那种闲散王爷能有什么正事……想必又准备偷哪家的东西了吧。

江蓠嘴上应了一句,心里依旧满满的嫌弃,不过仔细想想,无论怎么样,有酒喝有肉吃就很不错了,她也不能跟酒肉过不去。

喝了药之后,她又昏昏沉沉睡了许久,直到天色黑沉,才打起些精神,坐起身来之后一眼望见搁在墙角的两壶酒,心头立刻有了些想法。

她一直担忧段珩的情况,白日里碍于多种事情不能直接去探望,到了夜里没人管她,她定是得去瞧瞧他。

心里有事情自然是没法好好休息,所以她赶忙起身,手脚麻利地穿好外裳,去抱了那两壶酒,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

聚拢着的乌云散去,露出广袤的夜空,是水洗过一般的澄澈,其间星罗棋布,比起平时,今日的月光分外的明亮。

下过雨之后,空气分外的清新,风中带了些湿润的泥土味道。

怀抱着两坛酒,江蓠偷摸摸溜到了段珩的院落中。

说起来,她还是头一次来到位于神机处最里面的内院,与他们这些小捕快的住处不一样,段珩的住处显然好了不是一点半点,有自己的院落不说,还排布讲究,每日都有人来专门打扫修剪,院落中佳木葱茏,宁静清幽。

从溜进院门时,她就发现内室中并未点灯,窗上漆黑一片,若不是早早歇下了,便是还没有回来。

她抬头看了看夜空,现在时候还早,不过是刚刚用过晚膳的时候,现在就歇下,未免有点早了。可他还有伤在身,不在房中还会去哪呢?

来都来了,不能再转头回去吧……她咬了咬嘴唇,思索了半晌,还是决定在院中等他一会。

可是站在院中有些说不出的傻气,她四处打量了打量,末了轻手轻脚地走到了一颗合抱之粗的榆树后,后背靠着树干,抱着两坛酒,遥遥望着夜空出神。

发热刚刚退去,身子还是有些虚,稍稍安静了一会,江蓠便渐渐觉得有些困倦,不住地打着哈欠,就差坐在地上睡一会了。

眼皮越来越沉,她的头也一点一点的,不知等了多久,她实在是熬不住,靠着树合上了双眼,身子时不时歪斜一下,脚步随着身子也有些踉跄。

直到身子一歪,她才骤然惊醒,一脚踩到了旁边的草上,在黑夜里发出细微的声响,同时,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谁!”

江蓠连忙从树后绕出来,傻愣地望着院中站着的那挺拔且清瘦的人。

他显然是刚刚迈进院门,明亮的月光倾泻,落在他的眉间发上,也映照出略显苍白的面色。

听到声响,段珩本有些警惕,在看清她之后放松了下来,同时有些疑惑,“江捕快?”

困意还未闲散,她兀自傻愣着,好半晌才回过神来,感受到怀中的两坛酒,她咧嘴一笑,小步跑了过去,凑到他身旁,递上前去,“段统领,我给你送东西来了。”

怕他不明白,她紧接着解释,“这是驱寒的药酒,昨日你也淋了雨,喝一壶去去寒吧。”说着,她打量了打量他的面色,虽有犹豫,但还是悄声问了,“你……没事了吧?”

看着她怀中的两坛酒,段珩稍有些无奈,他摇了摇头,“无碍。”

江蓠还想追问,但总是忌惮被旁人听去,不敢发问。

她回头看了看漆黑的内室,又抬头看了看屋顶,心中有了计算,提议道:“我来送东西,一直站在院子里也不是个事,可孤单寡女共处一室这种事我也是做不出来的,毕竟段统领你名节重要。”她咧嘴一笑,腾出一只手指了指屋顶,“所以我们上去吧!”

如今入了秋,晚上天气稍寒凉一些,一想到她风热刚退,段珩本想拒绝,可她的眼神充满了希冀,拒绝的话在嘴边兜了几圈还是咽回了肚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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