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锦存连忙俯身过去，喝道：“别起来，给你身上压着一座山呢。”都经历过三四次了，他知道该怎么说。
“把，把山搬走！”周总声音嘶哑的低吼，手脚在毯子下轻轻发抖，“沉！搬走！压死我了！”
曲锦存答应一声，轻轻把毯子撤下来。
谁知，没了毯子之后，周总冷的蜷成了一团痛哭出声，而口里的话也跟着变了。
“我错了，”他紧紧抱住自己的双肩开始发颤，眼睛没有睁开，任泪水流了一脸，“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敏敏，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
周总形态癫狂，哭的一点形象也没有，眼泪鼻涕糊了一脸都没带擦一擦的。
——他哭的令人胆寒，莫莉想。
“敏敏是他原配老婆，早死了，”曲锦存离开了一点，跟莫莉站在一处，极小声的说，“每次发作，给他灌了酒以后，他就说这俩词：我错了，敏敏。”
看着这么大一位老总跟个打架打输了的孩子一样，缩在沙发上一边发抖一边痛哭，莫莉也觉得心里不太得劲。
但她没有选择掉头离开，而是陪曲锦存守在了这里——攻略就是攻心，周总既然对曲锦存是重要的，那么，就一定有可虑之处。
“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敏敏，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周总哭的声嘶力竭，上气不接下气，或许是酒精燃烧了他的力气，他撕扯起沙发的时候，并没有像发病初期一样挠下一道道深痕，为此他不光抓挠沙发，还不停的用拳头拼命捶打自己的胸口，发出沉闷而可怕的咚咚声，“敏敏，我错了，你回来吧——你回来吧——你回来吧——”
他的泪水已经将一大片沙发氤氲，曲锦存看着看着眼眶跟着红了，双手握起拳头，不由自主被代入那种悲痛而绝望的情绪。
一只小手轻轻伸过来，盖在曲锦存的拳头上。
他一转身，就收到了莫莉清澈的目光。
别着急，我在这里……她无声的说。
曲锦存立即反手紧紧攥住了她的手。
“我踏嘛那天干嘛非要你送饭啊！”周总嚎啕着，用头铛铛的顶着沙发，一副想让那红木扶手把头顶个窟窿的狠样，“敏敏，你干嘛给我送饭啊！敏敏，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
曲锦存微微吸了口气，压抑的给莫莉解释：“他原配刚生完孩子不久，就出车祸死了。好像是给他送饭遇到个飙宝马的女司机什么的。”
莫莉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少年夫妻最情浓的时候，却乍然分开，想必……
现场气氛凝滞而悲伤，就算周总有病，但他的感情是真的，他的悲痛是真的，他的绝望也是真的。
没有人不会为此动容。
莫莉注意到，曲锦存的泪水在眼眶中打着转，好几次都被他硬忍了下去。
是周总让他摆脱了苟延残喘的生活，真正活得像个人样，周总对他的人生来说，作用毫无疑问是深刻而全面的。
也因此，周总的情绪很有可能会影响到曲锦存的情绪。
她本来觉得自己很冷静很坚硬，周总哭成个泪人她都没半点感觉，可是见到曲锦存眼中的盈盈水色，莫莉发现……她的眼眶好像也热了。
沙发上的病人发作了很久，直到把酒精差不多发挥完了，才松开了手脚，陷入绝望的酣睡中。
而这个时候，医生也赶到了。
每个人都十分轻手轻脚的在别墅里行走，曲锦存让人把周总抬到他的卧房去，而后只带了莫莉和那专家进去，其他人都赶出了别墅。
“他要不要紧？”他问那医生。
老专家回答了一大串医学名次，而后给了一些西药，其他并无特别的办法，只说再不好就得去国外做个什么手术，把某些脑沟回记忆区封闭云云。
而周总发作完了，一直在沉睡，到天色暗下来，莫莉被曲锦存送走的时候都没有醒。
“他会没事的。”临别前，莫莉捧住了他的脸，“五台山老神仙不是都给他看过了么，他会长命百岁的。”
曲锦存强忍着的泪珠终于落了下来，他用鼻音轻轻的嗯了一声，无言的点了点头。
见状，莫莉心中正在破壳的那粒种子猛地生出了嫩芽，她无法自已，牢牢地捧住他的脸，给了他一个深吻。
“你去看着他吧，”她柔声说道，“我自己上楼就成，记着吃点东西。”
曲锦存嘴唇轻轻开启，柔嫩的舌尖舔了舔嘴角，他再度点了点头，无比眷恋的看了站到路边的莫莉一眼，而后调转路虎缓缓离去。
曲锦存一直等到第二天快要吃午饭了，才给莫莉打了个电话。
周总这次发病格外的厉害，完全就是万念俱灰，根本没有求生意志，不吃不喝也不动，他现在毫无办法，只能托国大的赵校长去请京医大的老教授了。
“其实发病原因也挺简单。”他的声音，因为熬夜而显得沙哑疲惫，缓缓的告诉她，“就是他这第六任老婆居然跟她的女儿是同一所大学毕业的，而且还是她女儿牵的线。按理说一家子这样应该能好好相处，可谁知昨天……这后妈和继女为了抢一名表大打出手。当时周总本来是好意想要劝劝她俩，谁知他女儿却骂他说，是他害死了自己的亲妈，还一个媳妇接一个媳妇的往家门里带——一句话戳中了周总的心窝子，他本来就是个病人，这几年都靠药物支撑，被最亲的人这样一说，他就发病了。”
曲锦存的声音低沉而缓慢，可以想见，对于那位比亲哥还亲的周总那深沉而哀伤的痛苦，他束手无策。
——求之不得，得而复失，这中间的悲苦将白手起家、产业遍布全城、多少大风大浪都过来了的周总击垮了。
没有灵魂的伴侣，就算是天天游戏花丛，也不见得有多开心吧？
曲锦存因为目睹周总全部的心路历程，所以愈加感同身受。
他确定，他绝对不想要那种痛失所爱，默默煎熬下半生的经历。
哪怕他富可敌国。
莫莉静静地听着，对此没有发表任何看法，而曲锦存显然也只是想找一个能听他说话的人，并不需要她出声。
他只要一想到现在终于有个人，能够在电话那头耐心的等着他把麻烦事讲完，心里头就暖融融热乎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