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何天龙就驾驶着自己那辆宝马X6从上海市区出来,驶上了申苏浙皖高速。昨天下午他接到镇政府杜兰打来的一个电话,让他今天上午赶到镇上去开一个会,是关于举办童装设计大赛的。这个主题他还是比较感兴趣的,否则他不会这么急急忙忙往回赶。
这条高速刚通车不久,来回四车道显得特别的宽敞和大气。这条高速他已经来来回回不知开了多少次了,他很喜欢在这条高速上开着车子风驰电掣的感觉,真的像风一样,好像整个世界这一刻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这些天来,他整个人的确处于一种莫名的亢奋之中,连着好几个晚上都睡不踏实,总是凌晨三四点的样子就醒来了。他做梦都没想到的是,网上销售竟然这么火爆,营业额每天都在翻倍地增长,一个月还不到,竟然将他们跳蛋龙所有库存的童装都销售一空了。可仅仅在数天之前,他还在为仓库里积压的大量童装发愁呢。
互联网真神奇啊,他以前一点没有意识到,它会有这么神奇的魔力,好像它长着无数双无形的手,可以随意延伸到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这还得要感谢赵子轩,一开始赵子轩做智多网来游说他的时候,他还认为是不务正业,现在真的庆幸自己当时没有拒绝,否则要让他后悔一辈子。
“品牌和互联网,这两个轮子,可以驱动一辆快车,助我奔向事业的顶峰!”何天龙手握着方向盘,心里念叨着这样的话,他感觉全身细胞都充满了活力。这些天来,他三天两头往上海赶,就是为了让“跳蛋龙”走出柳镇,要在上海成立一个集设计、销售为主体的分公司,将来要将营销设计中心都搬到上海,柳镇只是以生产加工和物流为主。这为“跳蛋龙”品牌今后进军一二线城市,与国际、国内童装大牌竞争做好准备。
他知道,柳镇的童装已走到了一个十字路口,“低、小、散”这些致命的弱点会将柳镇的童装拖入绝境,而没有自己的品牌让柳镇的企业主们永远处于利润的末端,只能挣点小钱,如同一个扁扁的三角形:柳镇一万家童装类企业大部分是小企业,年销售收入超过3000万元的只有100多家,处于尖顶部分的企业更是凤毛麟角,这是一个相当危险的格局,现在广东佛山、福建石狮的童装都发展得如火如荼,柳镇如果不变革,早晚得被整体淘汰。倾巢之下,岂有完卵?他们“跳蛋龙”如果不未雨绸缪,积极寻找突围的机会,下场也会是一样的。
机遇总是给有准备的人,三四年前,他冒着极大的风险贷款100多万盘下了一个别人遗弃的厂子,当时好多人都骂他疯了,当时他的确也处于疯狂的边缘,与柳笛的恋情告吹给他的打击太大了,他的神经犹如一根细细的钢丝,再稍稍一用力就会被绷断了。也像是一只不堪重负的骆驼,好在那最后一根稻草始终没有落下。他盘下来的童装厂活下来了,并赶上前两年童装发展黄金期,企业的规模成几何级数膨胀,现已跻身于柳镇十家发展最好的企业之一,他一个外来打工者,短短几年时间,摇身一变成为柳镇乃至南湖市成功的企业家,这一切的发生他现在想起来还跟在梦中一样。眼下他的跳蛋龙又走到了另一个重要关口,这次他移师上海,也是一步险棋,成,企业将跃上一个更大的平台;败,则连原来的老本都要搭进去。但他其实没有多少退路了,这步棋不走,可能会死得更惨。
一个半小时之后,何天龙驾着宝马车在南湖南出口下了高速,沿着南柳大道直向柳镇驶去。他抬腕看了看表,才八点多一点,会议九点开始,时间还很充足,这次不会迟到了,否则郭副镇长又要对他不满了。
这次会议的地点不在镇政府,而是放在了柳镇的悦来大酒店,何天龙将车子开到酒店的停车场上,拎起皮包脚步矫健地走进了酒店。
在五楼的会议室里,他看见童琨已经坐在那里了。他上前和他握了握手,说:“童总监,你都到了啊。”
“何总,你从上海都赶到了,起得肯定很早啊。”童琨连忙起身,使劲地握了握何天龙的手。
“上次开会迟到了,被郭副镇长批评了,今天早上把闹钟定到了五点钟。”何天龙将皮包放到桌子上,在位子上坐下来,舒了口气说。
“你现在是柳镇知名的企业家了,郭副镇长不敢把你怎么样的,他说不定还要求着你呢。”童琨说。也许是搞设计的,他完全是一副艺术家的派头,留着八字胡,脑后还扎着一个很滑稽的小辫子,一双陷在肉里的小眼睛,不时地闪着精光。
“千万不能这么说,”何天龙摇摇手说,“人家郭副镇长是领导,我们只是干活的,他们领导叫我们怎么干,我们就怎么干。”
“呵呵,何总什么时候也变成马屁精了啊?”童琨笑了起来。
“不成马屁精不行啊,现如今的领导不管大小都是爷,得罪不得的啊。”何天龙笑笑说,他跟童琨之间有微妙的关系。童琨是知名童装品牌“诺亚”的设计总监,在柳镇的设计圈赫赫有名,很多家公司都争相聘请他做产品设计,何天龙也以高薪和他签了两年的合约,让他设计更多新款的童装,帮助跳蛋龙的童装款式升级换代。
“何总,你有这样的认识,将来你的企业还要做大。”童琨说。
“那都还要靠童总监多多提携啊。”何天龙说着,掏出中华烟,给童琨递了一支,又掏出打火机帮他把烟给点着了。
“何总放心,我一定会不遗余力的。”童琨吸了一口烟,吐出来说,“我的判断应该没错,你的跳蛋龙公司还要往上走,如果你在上海的设计营销中心成功了,那柳镇的这些童装企业都没法跟你比的。”
“哪里哪里,我也只是在尝试,心里没底的。”何天龙自己不抽烟,他将中华烟放进包里说,“大家都在想办法打突围战,谁是最后的赢家都说不好,最好是大家一起度过眼下这个难关,让我们柳镇的童装真正走向全国,成为响当当的品牌。”
“何总,你行的,我看好你。”童琨又吐了口烟,眯着眼看着何天龙说。
两人正说着,又陆陆续续进来一些人,都是一些熟悉的面孔,不是搞童装企业的就是负责童装设计的,一会儿就来了二三十人,把会议室一下子坐满了。
郭海山带着柳镇童装产业处汪主任、杜兰是最后进来的,他们一坐定,会议也就开始了。郭海山让与会人员先谈谈柳镇童装设计的现状,主要是要把突出的问题提出来,然后能对症下药,将这个要命的短板补补齐。
大家静默了一会,似乎都不愿意第一个发言,郭海山就点名童琨,要他先开头一炮,毕竟在柳镇童琨在设计方面算是权威了。
童琨被郭副镇长点将,就清了清嗓子说:“那我先说两句吧,权当是抛砖引玉。设计人才是目前我们柳镇需求最迫切的人才。柳镇现有的设计师流动于各企业间,稳定性较差。”
大家屏息听着,童琨继续说道:“另外,柳镇童装的出款速度普遍高于其他地区,一星期冬装平均5个款,夏装则高达8个左右。高产之下也就意味着原创力量的缺失。怎么这么说呢,因为据我看来,柳镇的设计,严格意义上来说只是‘改版’。一般企业大部分是老板或老板娘做设计总监,以买手的形式关注流行趋势。而设计师基本都是根据老板所提供的流行面料、流行色彩或样衣进行再度创造,根本就没有什么原创,这样下去很危险的。因为如果说模仿抄板还能让企业在产业初期尝到甜头,随着童装品牌消费时代的到来,柳镇乃至国内童装企业更多地面临被淘汰的命运。”
童琨的话音未落,何天龙接上话头说:“童总监说得太对了,目前柳镇童装产品开发设计更多的是一种借鉴和组合。大企业借鉴组合欧、美、日、韩、中国港台的童装设计,中小型企业则多是盯着大型企业的新产品出笼。这是不自信的表现,最终也要付出惨痛代价的。”
何天龙的话让郭海山不住地点着头。汪主任说:“何总说的对呀,我们柳镇绝大部分是中小童装企业,制造环节利润只有15%左右,80%以上的利润在前端的研发和后端的营销环节,但我们的企业只有生产优势,没有品牌附加值,面临着销售渠道和品牌的瓶颈,该是打破瓶颈的时候了!”
“对,打破这个瓶颈靠什么?”郭海山眉毛一扬,习惯性地将拳头在桌子上一墩,然后大声地说道,“靠设计,靠会设计的人才!”
郭海山的话音一落,大家都使劲地鼓起掌来。
掌声落定,郭海山客气地请在座的设计师们轮流发言,大家的发言都比较尖锐,直指柳镇童装设计的软肋,其中一个很年轻的女孩拿过话筒的时候,情绪有点激动,她的声音又尖又脆,她说:“我可以毫不客气地说一句,我们柳镇的童装都太老土了,做工也很粗糙,现在都什么年代了?90后提出一个口号:要给自己的孩子最好的!像我们柳镇大多三合一作坊里生产出来的童装,说难听一点,就是大路货,一点不上档次,在农村可能还有点市场,在城里早晚得被淘汰!”
“哦,你刚才说的90后的口号我很感兴趣。”郭海山看了那个女孩一眼,不觉眼前一亮,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哪个公司的?”
“我叫朱茜儿,草芽儿公司搞设计的。”那个女孩答道,大大的眼睛忽闪忽闪的,看起来有几分卡哇伊的感觉。
“朱茜儿,草芽儿,这两个名字都好。”郭海山看着那女孩,微笑着说,“你们年轻人脑子活,想法多,跟得上潮流,不比我们这些老古董,想什么问题都跳不出以前的框框,看来我们这个童装设计大赛得真得由你们这样的年轻人来操持,才能搞出新意来。”
杜兰看看那个女孩,发现她的脸微微地红了。她又侧过脸看了看郭海山,发现他看那个女孩的眼神有点直勾勾的。女孩的发言固然精彩,但可能还是她那漂亮的脸蛋吸引了郭副镇长,以后那个什么草芽儿公司郭副镇长调研的频率肯定比其他公司高得多。分到柳镇这两年,只要是上班时间,她都得和郭副镇长打交道,她觉得他什么都好,就是太好色了,看到年轻一点的女孩就像见到了猎物一般,总是不弄到手不罢休。她呢,不算那种很漂亮的,但在很多男人眼里还是属于那种有魅力的女孩,她身材好,皮肤白,单这两点就对男人有致命的诱惑力,郭副镇长更是把她视为囊中之物,做过无数次的试探,无奈她性格倔强,不肯就范,郭副镇长也十分无奈,只好先小火慢炖着,他也许在心里笃定,她早晚会成为他的盘中餐。
想到这里,杜兰轻轻叹了口气,思绪也飘远了。人都说爹妈不能选择,这领导也是没有选择,运气好跟了一个对你好的领导,你仕途上会顺风顺水,平步青云;要是运气差跟了一个对你不好的领导,那天天给你小鞋穿的滋味可不好受,拍桌子走人痛快是痛快了,但往哪里走可能还是一个天大的难题。她现在最大的愿望是调到市里去,什么单位都行,就是不要呆在柳镇,镇上的工作太忙了,千头万绪,她都记不得自己多长时间没有休息天了,真的是五加二,白加黑,有时候回到家里,倒在床上就不想起来了。男朋友顾浩已经和北京的一家大公司签约了,她不会去北京的,她和他的几年恋情也算是彻底完了。她的心每天都空荡荡的,不能让自己闲下来,一闲下来整个人就有点失魂落魄,不知所措。最烦心的事是几乎天天都能受到男人的骚扰,除了郭副镇长,镇政府里还有几个男人对她也很有兴趣,给她打电话,发短信,有的直接跑到她办公室,让她不胜其烦。她总是拉下脸,不给他们好脸色看,久而久之,她感觉自己都不会笑了,可原来读大学的时候她可是个开心果啊,笑容好灿烂的。社会真是一个大染缸啊,她想洁身自好真的好难,别的人不说,得罪郭副镇长肯定没有她好果子吃,前晚的一个饭局,郭副镇长又带她去了,回来的路上和她一起坐在后排,借着酒劲对她动手动脚,一只手都隔着衣服摸到她的胸了,要不是她态度坚决,他还会得寸进尺,看来她真的要下决心离开柳镇了,哪怕公务员这个饭碗不要了。
“小杜,你也说两句吧。”在杜兰神思恍惚的时候,郭海山转过头来看着她说道,看她的眼神和说话的语气都是很亲近的那种。
杜兰从恍惚中回过神来,摆摆手说:“我没什么说的,今天主要是带耳朵来听的,向行家们学习。”
“我们小杜总是这么谦虚,她其实也是一个行家了。”郭海山笑笑说,不再勉强杜兰,他环视了一下会场,接着说道,“刚才大家的发言都非常好,对我很有启发,从今天起我们就开始启动柳镇首届全国童装设计大赛,要成立一个专门的工作小组,在座的各位都要为这个大赛尽心出力啊!”
何天龙带头鼓起掌来,但他心里有一个疑问,他发现柳笛没有被邀请来参加会议,在柳镇她算是品牌推广方面一个很活跃的人物,没有道理不请她来啊,要么其中就有什么隐情?一想起柳笛,他的心就被什么揪住了似的痛,那天的会上碰到柳笛,从她看他的那一闪而过的眼神里,他读出了她对他的怨恨,一定是为了三百万订单的事,她一直以为是他抢了她的生意,可事实是日本那家公司一开始和稻草人谈的合约,但后来他们对稻草人童装的几个款式不是很满意,转而找到了他们跳蛋龙很顺利签了单,当时得知这家日本公司前面一直在和稻草人接洽,他还犹豫了半天,怕柳笛产生误解,但她果然误解了。她不知道当时即使他不签这个单,日本人也会去和别的公司签,这样一个大单他没有理由让它跑掉的。不管怎么说,他和柳笛之间的那层坚冰又结了一层,恐怕这辈子都融化不了了。
散会之后,何天龙正要和大家一起去吃饭,他的手机响了,一看是助理打来的,他拿起手机接听,助理的语气急急的:“何总,大事不好了,李伟昨天‘跑路’了!
“什么?李伟跑路了?!”他头脑里就嗡的一声,感觉遭遇了雷劈,整个人一下子僵掉了。李伟是他的好朋友,也是老乡,童装生意做得不错,两年前又开了一家娱乐会所,投入了不少的钱。两个月前他为李伟在银行贷款八百万作了担保,李伟这一跑,他肯定脱不了干系了。
“他怎么可以这样做,我是他的好朋友啊!”何天龙慢慢垂下拿着手机的手,喃喃地念叨着,他感觉全身发软,眼前发黑,脚都站不稳了。这个消息对他来说,绝对是一个晴天霹雳,仿佛有一个恶魔突然降临在他的面前,张开血盆大口,要将他一口吞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