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度当然不会出来迎接……
事实上他也根本没理睬王跃,这种时候还有什么可说的,说他以朝廷地方官的身份阻挡王跃入朝?
不占理。
再说这个也没道理可讲。
直接打就是了!
当然,直接打还是不太可能,王大王根本没准备强攻。
紧接着王跃部下两万大军在真定城外扎营,然后开始做出攻城姿态,主要是制作各种攻城器械,主要是配重投石机,反正他们后面就是自己地盘,这时候刚刚完成分地,并且收获了第一季属于自己的粮食的中山百姓们,正在快快乐乐地用小车一车车向这里运输军需。
粮食,肉类,甚至海鱼罐头……
陶罐装的。
这个季节还没封冻,从天津水运定州再直接运过来。
总之两万大军在初冬的真定城外,扎下了二十座军营,吃饱喝足然后在城墙上视线内制造攻城器械。
城墙上五万守军则默默看着。
他们同样也没有出击,外面可是正牌常胜军,野战是肯定不行的,就是用固守来拖下去,河北士绅们其实没想过真正打败王跃,他们就是用这场战争展现自己的实力逼迫王跃放弃祸害他们的念头。说到底他们也不认为王跃真就铁了心要均田,在他们看来王跃只是要收买刁民,然后以其为基本盘,完成他谋朝篡位的野心。
河北士绅不介意他谋朝篡位。
实际上也没人介意,大宋朝士绅也罢百姓也罢,都很清楚老赵家自己就是欺人孤儿寡妇夺的天下。
老赵家自己就是谋朝篡位得来的江山。
那么别人又凭什么不能以同样的方式再夺取这江山?
可王跃这个清洗士绅然后分田地的玩法,是这些士绅们无法接受的,如果能够以这场战争,让他知道士绅逼急了有能力阻挡他,那么就可以让他知难而退放弃这种玩法,然后剩下就看他能不能改过自新了。他要是能改过自新,维护士绅们的利益,那就是要河北士绅劝进,河北士绅都会愉快地劝进,然后再把他捧成圣主明君。
他不喜欢儒家也没什么。
五代那些乱七八糟君主们,一样有的是不喜欢儒家的。
话说南汉让文人欲做官先切了,那就阻挡住文人们一边切一边痛并快乐着给刘家做官了?
说到底这个不是根本矛盾。
儒家不儒家不是关键,根本矛盾是与士绅一伙还是与穷鬼一伙,是继续不抑兼并还是均田,别的问题都不是问题,路线问题才是根本问题。
异族入侵者就比王跃强多少?
士绅们还不是一样跪?
关键是异族入侵者一样维护士绅,异族入侵者手下的士绅是农奴主,比汉族皇帝手下的地主更快乐,明朝的江南地主还无不怀念我大元,在大元统治下他们可以随心所欲地做农奴主,想怎么压榨农奴就怎么压榨。很显然大元对儒家并不尊重,八娼九儒十丐这可是大元制度,都把儒列在娼后面了,这就妨碍明朝江南士绅吹捧大元盛世了?
所以这个问题不是关键。
他们怀念大元盛世不是因为朱元璋不尊重儒生,朱元璋至少不会把儒生列在娼后面,他们怀念大元盛世只是因为朱元璋玩王跃正在效法的那套。
这就是路线错误了!
“路线错误才是真正的错误啊!”
王跃感慨着。
初冬的绵绵细雨中,他悄然爬上了真定城墙,在守城士兵的睡梦中,无声无息地走到了城下,然后把身上的黑色斗篷扔到一边,外面穿着一身普通士兵的破皮袄但里面依然是铠甲,然后就那么瑟缩地挤到了一群露宿屋檐下的士兵中……
“挤一挤,挤一挤暖和!”
他说道。
说话间他掀开身旁士兵的破毡子。
“你是谁?”
后者不满地说。
王跃很干脆地掏出一把铜钱……
“呃,都是自己兄弟,何必如此客气!”
后者瞬间换成笑脸接过,然后挪了挪屁股给他让出点位置。
这座城市里突然涌入了五万大军,而且还有城外和周围各县带着钱财躲进来的士绅,他们带着的家丁保镖女眷,再加上无数运输物资的民夫,跑来发这些士兵财的商人甚至妓女,早就已经人满为患了。再加上统帅他们的多数都是些文官和士子,这些人哪会考虑士兵的待遇,给他们发足军饷,让他们吃饱饭,这就已经很难得了,哪会考虑他们的住房问题。
再说这是战时,都得尽量在城墙附近。
露宿是必然。
在城墙上轮值的露宿,在城下不当值的就这样挤在附近。
“这雨下的没完了?”
王跃抱怨着。
“下雨好,下雨总比不下好,但愿明年风调雨顺。”
士兵说道。
“那又如何,还不是一样得交租,兄弟是客户?”
王跃问道。
“不是客户谁来赚这卖命钱,左右片地皆无,都是给主户种田,出来卖命说不定还能捞一笔。”
那士兵怅惘地说道。
“听说对面给分地。”
王跃低声说道。
“瞎说,不是说中山王与那李彦一般,圈了地做公田,种地的都是他家佃户?
那官田咱们又不是没种过,租也就比私租低两成,这是官田的规矩,历来都是如此,要说真低两成也是好事,可官田有和籴,咱们种的粮食需得每年卖给场所多少,这和籴价格就是官老爷说了算。倒是都给钱,可官老爷还得额外收两三成的米耗,更何况这税也得交,到最后说不定还不如种主户的田,这东西就是骗人的。
主户的地至少明明白白。
这个就看官老爷们和那些胥吏脸色,这个火坑比主户的地还深。”
那士兵说道。
宋朝官田或者说公田始终占据很大比例。
但这个制度绝对不是利民的,倒是与利国沾点边,但实际上是利皇帝和官员们。
公田地租比私田低两成,但实际收租时候官员和胥吏为中饱私囊,往往加上各种损耗,甚至原本收糙米的非收精米,不交精米就折糙,也就是额外再交一份补的,还有用大斗来收,这个倒是和地主一样。但公田的佃户还有一个必须完成的任务就是和籴,也就是卖给粮所一部分,这个就是宋朝军粮始终能够勉强维持的重要原因,根据需要增减和籴数量。
北宋还好点。
至少北宋是真正给钱的。
南宋就是给纸币了。
而和籴时候同样要收损耗,这个损耗一般也高达两三成,而且不管你收成如何都必须得完成这个数,至于收的时候量器捣鬼就更少不了。
总之公田理论上是个好东西,但实际上谁也没把它当好东西操作,皇帝要的只是赋税以外收入增加,官员和胥吏要的是趁机捞钱,最后租种公田的老百姓待遇并不比种地主的强。
实际上也不可能强。
否则都去种公田,地主就得减租吸引人了。
那些官员是不会让种事情发生的,他们只会通过操作,让公田比私田更不划算,这样才能保证地主的佃户们不会怨恨地主,毕竟有更烂的公田做对比,这种事情官员们有的是招数。哪怕就是朱元璋那种没有和籴,没有地租,只有额定重赋的官田,最后还不是一样被官员们玩到老百姓逃亡过不下去,只需要在天灾绝产时候逼着交租,服徭役时候逼着官田户在农时服役,收税时候损耗多收,总之有的是办法对付。
关键是敢不敢。
朱元璋活着时候的确不敢。
这个暴君是真一堆堆人头往下砍的。
而大宋朝是肯定不会杀士大夫的,所以这些尽管玩。
“不对,我听说的是不收租。”
王跃说道。
和籴他也一样要玩的,不和籴岂不是任由奸商操纵粮价?
和籴就成了他操纵粮价。
“不收租?”
那士兵瞬间来了精神,一下子推开破毡子坐起来,就在同时旁边一个同样在听他们说话的也凑过来,一起疑惑地看着王跃。
“真不收租,你们是哪里人,这个是中山王亲口说的,不收租,就每年田赋比私田翻一倍。”
王跃说道。
“那不是就才一斗?”
士兵惊愕地说道。
宋朝田赋税率差异很大,最高的就是江南一带,但也仅仅是几升米,高的每亩一斗米多点,很少有超过两斗米的,那样的得是杭州,宣城,鄱阳湖边这类高产的水田区,但普遍就是一斗以下,北方绝大多数也就四五升甚至更低。
这时候已经有好几个人凑过来,反正这样的雨夜多数都冻得睡不着。
“你莫不是骗人吧?”
一个士兵说道。
“这个我如何骗人?咱们对面都已经分了地,到中山,河间这些地方一打听就知道了,而且不但如此,那些乱七八糟的税都不收了,据说中山王已经当众承诺,以后连丁银也不收了,官田上就只收田赋,而且不收损耗。燕山府那边就是这样的,种田的不收丁银,不收乱七八糟税,就只收田赋,而且收田赋时候不加收任何损耗,今年夏税就是按照这个收的。”
王跃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