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二十三年冬月,南疆战事再起,战火连绵南疆千里国界。四皇子李璟暄奋勇抵抗,却不能击退敌军半分。大兵压境,战况危及,大琼宣帝意派左翼将军何西风前去支援,拟定下旬出征。
眼看在一起的日子一日日减少,婉情与西风自然难分难舍。皇上疼惜婉情,不忍他们就此分离,特下圣旨,于本月十五日大办婚礼,举国欢庆。
其实,婉情与西风的婚事早就在筹备之中,却因为期间发生诸多变故而耽搁至今。如今他们终于要如愿以偿,婉情却无论如何都高兴不起来。阿音才去,皇上怕皇后受不住打击,这件事一直瞒下来,到如今连个像样的葬礼都没有操办。在这个时候举行婚礼,于情于理都不合适。
西风知道她心中难过,皇后病重,婉情凡事亲力亲为,尽心服侍在侧,本就熬得人消瘦了大半,如今阿音亡故,婉情伤心不已,更是茶饭不思。若放在以前他也不会同意的,毕竟阿音也算是他的至亲好友。可是他马上就要走了,战场上形势变化多端,生死莫测,这一仗更不知要打到什么时候,他不想再拖下去了。他心疼的看着她,柔声道:
“婉情,我知道你顾忌阿音,可是你从另一个角度想想应该也算是一件好事。皇上说,不光为了我要出征,也是因为皇后病重,宫中许久未有喜事发生,想借此为皇后娘娘冲一冲病气,没准儿娘娘能好一些,清醒过来也说不定。”
“会吗?”婉情可怜巴巴的望着他,眼泪又流下来。“母后真的能再醒过来吗?”
“会的,一定会的!”西风伸手将她揽在怀中,轻声安慰。
“不好了,不好了,大事不好了!”璟天的贴身太监从宫外跑进来,神色慌张的大声喊着。
“什么事这般慌张?”西风站起来。
“何将军您快去看一下吧,三皇子和皇上在御书房吵起来了!”
“到底怎么回事,你说清楚!”婉情也站起来。
“回公主殿下的话,今日一大早,皇上突然下了道圣旨给宁大将军府上,说是让宁天遥将军娶丞相家的安小姐为妻,婚期就定在与公主殿下同一天,三皇子一气之下去御书房找皇上理论,两个人现下吵得不可开交。”
“那天遥如今在哪儿?”西风抢上前去问。
“宁将军接了圣旨便不知去向,如今遍寻不到。”
“父皇是疯了吗?到底要闹成什么样他才肯甘心?”婉情拉着西风就奔去御书房。
他们到的时候,门外聚集了许多前来觐见还没来及散去的大臣。屋里的两个人吵得这样凶,他们劝也不是,走也不是,只能傻傻的站在那里等。
安丞相站在最前面,抄着手静静的听着。西风走过来,拱手施礼:“丞相大人!”
“嗯,何将军来了?”他面色淡然的站在那里,仿佛屋内的一切与他都不相干。
“皇上的旨意您也接到了?”西风试探性的问道。
“接到了,不过至今还不见宁将军。”安丞相像是讲笑话般回答道。
“皇上怎么说?”
“皇上说即已下了圣旨这桩婚事算是坐实了,没有回旋的余地。”
“安丞相家的女儿是嫁不出去了吗,偏偏要嫁给天遥?”婉情走过来怒气冲冲的讽刺道。
“公主这话老臣就不爱听了。”安丞相老大的不乐意:“旨意是皇上下的,老臣又有什么办法呢,不过就是听吩咐办事罢了。”
婉情被他这一顿抢白呛得说不出话。谁说不是呢,是自己的父皇下的旨意,那可是圣旨啊,谁又能违抗?正在她不知要说什么的时候,突然感觉到一股强大的杀气逼近。众人也都有所察觉,皆向着来源处看去。
来的人是许久不在宫中走动,几乎是隐居蜀王府中的李璟钰。此刻,他浑身散发着怒气,像死神一般降临在御书房外。众人皆被他强大的气场所震慑,大气都不敢出。有多久没有看到这样的他了?自从太子谋反后,他一改往日冰冷性子,一度爱说爱笑,所有人都以为他看开世事,却没想到在这个时候又一睹他当年的风采。
他越过众人,直直的走向御书房,挽袖伸手从门口的侍卫手中夺过宝剑就冲了进去,一套动作完成的干脆利落,绝无拖泥带水。
“坏了!”西风一下子反应过来,“大家都别愣着了,快拦住蜀王殿下!”说完率先冲了进去。
西风猜测的没有错,蜀王是来刺杀皇上的,而且是大摇大摆的从正门走进来要杀了他。他长久不在宫中走动,西风几乎要忘记他了。阿音死去,最难过的人除了天遥,大概就是蜀王了。他怎么可能在这种时候接受宁天遥另娶他人的事实,也就是天遥跑得快,若是天遥当时在这件事上有一丝丝的迟疑,怕也早就死在他手里了。
他们闯进去的时候,刚刚还和皇上吵得不可开交的璟天,此刻正护在皇帝身前。璟钰阴沉着脸,仿佛一下子就能将整座宫殿都拆了一般。
御书房这边正剑拔弩张的时候,中宫里长日昏迷的皇后娘娘却在这个时候清醒过来。她虚弱的的睁开双眼,迷蒙的看向四周,身边的宫女见她醒转高兴坏了。
“皇后娘娘,您醒了吗?是您醒了吗?”
“扶本宫起身。”皇后气若游丝的搭着宫女们的手靠坐在床头。她向外面看了看,“宫中可有什么事发生?本宫迷迷糊糊中觉得很是热闹。”
“咱们宫中这回可是有大喜事了呢。”宫女笑着讲道:“皇上说宫里好久没办喜事,正筹备着婉情公主和何将军,还有宁将军的婚事。说是能给娘娘冲冲病气,起初奴婢还不信,果真您今儿就醒来了。”
“宁将军?”皇后疑惑道,随即欣喜的拉住小宫女,“可是阿音回来了吗?怎么都不见她来?快去传她来见本宫。”
“姑娘她......”小宫女为难的答道:“还、还没有回来......”
皇后在听到她的回答后,手一颤滑落下来。“没回来?那皇上给宁将军和谁办婚礼?”
小宫女低下头不敢说。
“快说!”皇后用尽全力大声喝道。
小宫女吓得赶紧跪倒,“是......是安丞相家的小姐。”
“李璟天你给我让开!凭我们以前的敌对关系,我可不会对你有丝毫的手下留情。”璟钰阴冷的开口。
“蜀王,你别乱来,你如今剑指皇上是大逆之罪!就算你不为自己考虑还要顾念纯儿的将来啊。”璟天极力的说服璟钰不要冲动。
璟钰狠狠的看着他们,“怎么?还要灭我九族不成?那你们可得算好了,九族之内也包括你们,你最好让整个皇室都给我陪葬!”
“璟钰,你闹什么?”皇上尽量保持冷静的躲在璟天身后,警惕的看着他手中的剑。
“闹?”璟钰皱眉,“你觉得我是跟你闹吗?那要不要我现在闹给你看?”
“蜀王殿下,你切莫冲动!”西风想要上前劝阻。
“都别过来!”璟钰抬起另一只手用剑鞘指向西风,“口口声声说是宁天遥的至交,却选在他最伤心的时候办什么喜事,而且你和公主还都同意了。你们俩个平日里对天遥和阿音的好难道都是假的吗?”
“给他们办喜事是为了给皇后冲喜,也是为了西风要上战场,蜀王你别混为一谈。”璟天道。
“就混为一谈你能把我如何?你口口声声说爱过阿音,不还是默认了你父皇的做法,放任她在北周不管不顾?”璟钰将矛头指向璟天。
“哦,对了!还有你。”他又将剑尖向皇上指了指,这一次几乎是贴着璟天的耳朵过去,璟天感受到剑身的凉气,打了个冷颤。“过河拆桥的事你还真是做的顺手啊,阿音死了连一个月都还没到,你不积极的争取要回她的尸身,却在这个时候转手将她爱的人配给别人,你到底是怎么想的?要是你不能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今日谁都别想活着离开这里!”
皇上被他这句话所激怒:“阿音,阿音,难道在你眼里除了阿音没有别人了吗?阿音死了,我们固然都很难过。可是她的生命停止了,我们的还在继续,难道要因为她一个人,我们整个大琼都不过日子了吗?如今正是多事之秋,是大琼有史以来最危难的时刻。南疆进犯,北周挑衅,璟明谋反之后,朝中可用之人屈指可数,皇后又因为担忧阿音而一病不起。内忧外患如此多,你叫朕如何处理?在这个时候,天遥因为阿音的事情一蹶不振,朕想找个人来分一分他的心思到底哪里做错了?怪只怪阿音她自己命苦,死的不是时候!”
“你再给我说一遍!”璟钰再听不下去,一下子扑了过去。
“蜀王!”“蜀王殿下!”众人一拥而上,拼命的护住皇上,西风和璟天更是将璟钰紧紧抱住。
“李璟钰你疯了吗?朕念在你父王的面子上一再对你忍让,你别蹬鼻子上脸!”
“我父王的面子?你顾忌的是先皇的圣旨吧,今日我就替先皇除了你这个逆子!”
此时大内侍卫一拥而进,整个御书房一下子塞满了人,众人你推我搡,场面混乱不堪。其实想想,来刺杀皇上的就璟钰一个人而已,这么多人保护皇上,其中也不乏高手,怎么还至于闹成这个样子,直接抓起来就完了。之所以这么乱,一是蜀王的威名还是在的,他们不敢轻举妄动;二是,皇子和将军都在他身边,大家实在怕他一个激动就拿他们俩开刀;最最重要的第三点就是,他们可爱而尊贵的婉情公主此刻正拼了命护在璟钰身前,他们不能靠近。看来婉情既不希望璟钰伤了皇上,更不希望别人伤了来为阿音出气的璟钰。
“皇后娘娘驾到!”正当众人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门外传来通报之声。这一嗓子分外嘹亮,一下子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停下来向门外看去。
“皇后?”皇上疑惑道,昏迷日久的皇后缘何会在此时出现。
“母后!”婉情激动的扑过去,“您醒了?”
皇后苍白着一张脸,身体因为病痛儿瘦弱不堪,像是一阵风就能刮走。她越过众人看向皇上,众人识趣的让出一条路,使得他们夫妻得以面对面。
“为什么?”皇后哑着嗓子质问道:“为什么要让天遥娶别人?为什么不等阿音回来?到底为了什么让你这么急着要给天遥娶亲?”
“事到如今连你也要质问朕吗?”皇上这些日子被问了太多次这个问题,早就厌烦了再回答。“你病了数月刚刚醒转,不问问你自己的女儿婚事准备的如何,不问问朕过得是否安好,竟然第一个要问的是这个吗?”
“臣妾知道自己的身体是什么状况,没有那么多时间去关心别人,你告诉我为什么还不将阿音救回来?”皇后的气力明显不够用,每说一句话都要喘一会儿。
“阿音她回不来了!”璟钰再忍不住,一语道破,“她回不来了,死在了北周!”
皇后听到这个消息,脑子轰的一声,脸色比刚刚进来的时候更加惨白。
“母后......”婉情紧紧的握住皇后的手,使她不至于摔倒。
“阿音她......死了?”她一口气没上来差点儿又昏过去。
“母后!”“皇后娘娘!”众人惊呼。
皇后拼尽全力,挣扎着扶住了身边的婉情和宫女,颤巍巍的向皇上迈出两步。“因为阿音死了,你就要找个别人替代她?要是世间的情爱如此简单,那你当初对兰儿的感情难道也是如此?这么多年你对兰儿的思念都是装出来的吗?”
“朕对兰儿是真心的!”提到淑贵妃,皇上再不淡定,怒吼出声。
“真心?这便是你的真心吗?即你知道真心是什么,为何还要如此对阿音和天遥?”
“不要再跟朕提这个问题!”皇上怒目圆睁的看着皇后:“朕养育了兰音这么多年,给了她无上的荣耀尊贵,给了她享不尽的锦衣玉食。当初她被弃之荒野,朕好歹让她多活了这十几年,今日她死在北周,也是她命该如此,朕从未觉得有任何对不起她的地方!从今以后再不许任何人提起她,朕再也不要听到这个名字!”看来皇上是真的厌恶了阿音,厌恶到了极点。
“把她养大的人是我而不是你!”皇后像是一下子充满了力量,颤抖着身子大喊道:“你有什么资格占着我对她的恩情而一次次的利用她,伤害她?难道就因为她不是你的女儿?就因为她不是你的女儿,太子谋反你把她推上风口浪尖;就因为她不是你的女儿,卞夏和亲你机关算尽的让她嫁给苏锦夜;就因为她不是你的女儿,她被北周所抓你无论如何都不肯救她;就因为她不是你的女儿,她尸骨未寒你就将宁天遥拱手相让?”
“没错!就因为她不是朕的女儿,像你说的,她是你养大的,与朕没有半分关系。朕要如何对她都是理所当然!”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皇后突然挣脱众人仰天大笑,肆意的笑声透着彻骨的寒意,侵蚀着在场每一个人的心。众人惊异的看着她,不知她到底怎么了。
良久,她终于停下来,连眼泪都笑了出来,她抬手指着皇上:“没有关系吗?理所当然吗?那如果我告诉你,其实当年兰儿的孩子并没有死,阿音就是她的女儿你会不会后悔你对她所做的一切!”
“你说什么?”不仅是皇上,在场的所有人都被皇后的话惊到了。“你再说一遍!”皇上倾身向前,再次确认。
皇后嘲讽的笑道:“你没想到吧?你这么多年心心念念的淑贵妃的孩子,其实她就在你的眼前啊。当年若不是你对高伯生赶尽杀绝,兰儿她断不会入宫,她搭上一辈子的幸福只为换得伯生一世平安。可是她哪里想到,她赔进去的又何止是幸福这样简单,甚至连性命都不能保全。兰儿在将死之际要我将这个孩子送出宫去,她不想自己的孩子像她一样,守着这冰冷的皇宫过一辈子!可是我蠢啊!是我太蠢了!我总不放心这孩子交由别人抚养,才谋划了十八年前中秋普济寺一事,我原以为这样可以保全她,原以为她能在我的庇护下一生无虞,却没想到正是因为这个决定,害了阿音!是我太蠢了,是我...噗...!!!”皇后娘娘一口鲜血喷出来,骤然昏死过去。
“母后!!!”“皇后娘娘!”“快传御医!”屋子里的人没有料想到这突如其来的状况,一下子炸开了锅。
只是在这群慌乱的身影中,有一个人却依旧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这个人就是皇上,他还沉浸在皇后刚刚所陈述的真相中,无法自拔。他愣愣的站在那里,屋里的人和事仿佛与他都不相干,人影攒动中,他明黄的龙袍分外扎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