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问刚刚离开不久，忽见两名侍卫匆匆跑来，一脸灰头土脸的样子，如丧考妣。其中一人一只眼睛乌青，另一人鼻中还挂着鲜血。
两人一到马车前便跪了下去。
于零儿推了推钱镠：“你部下又犯什么错了。看把他们吓的。”
钱镠仔细看了看那二人，正是刚才派了去看守马车夫的侍卫中的两个，立时神色严峻：“不要跟朕说你们把他放跑了。”
眼睛乌青的侍卫磕了个头：“小人辜负了大王的信任。”
钱镠说：“果然是这样。一群笨蛋，三个人都看不住一个。王五呢？他怎么不来请罪？”
鼻子流血的侍卫说：“我等三人轮流看管，刚才轮到王五，没想到被他夺了佩刀，取了性命。”
钱镠大怒：“朕没就地将他镇法了，他还这么大胆子。你们还过来做啥？不赶紧去追！”
眼睛乌青的侍卫说：“报告大王，队长已经带了十几个弟兄追下去了。”
钱镠挥手：“你们还等什么？不能把他抓回来，你们也别回来了。”
于零儿浑身一哆嗦，本来还想说几句，但见钱镠脸色铁青的样子，不敢多嘴。目送两名侍卫朝来时的路跑去，心中忽然一紧：慕容问刚才也是顺着这条路回去的，那马车夫和他别正好撞个正着。不过想到那马车夫虽然有点功夫，相比慕容问似乎还颇有差距，便也放下心来。
如此一来，大家便也没了兴致，一路都沉默着，进军的速度倒是明显加快了。
傍晚时分，一座城池出现在前方。
湖州。
杭州城北的湖州因地处太湖之滨而得名，乃杭州北面的唯一屏障，因其一城依太湖而建，周边又多山脉，易守难攻，故而在战乱之中倒相对平静。
钱镠自然知道湖州的地理位置重要，所以派了最亲信也最能干的属下镇守。
湖州太守钟天华此时便已早早地率大小官吏出了城，在道路两边恭候钱王大驾。
于零儿和丁玄武自然随钱镠进了城，其它部队则在湖州城外埋锅造饭，本来百人一口锅，万余人的部队，百把个灶也就够了。但因了慕容问的增兵增灶之计，平空多出了二百个灶，一时间湖州城外炊烟四起，场面极为壮观。于零儿不愿意再呆在马车内，钱镠找了匹高头大马给她，故而在人群之中走过的时候，心中颇有些豪迈之气，但又很是伤感。
一将成名万骨枯。
他们现在刚刚离开杭州，一路上又没什么战事，甚至连战报也没听到，所以个个士气高昂，恨不得立刻能够与来犯之敌交战。
但明天，他们中还有多少人能够笑得出来？
后天，又有多少少人还能够站着？
于零儿正自出神，钱镠拉了拉她的缰绳：“钟太守来了。”
这群湖州官吏齐刷刷地在钱镠他们两边跪下，齐声道：“恭迎钱王圣驾。”
钱镠跳下马，扶起了钟天华：“自家兄弟。快快起来。”前面一句是说给钟天华听的，后面一句自然是告诉湖州其它官吏，现在是战时，不必如此多礼。否则大家你跪他也跪，自己一上战场，都放下武器来跪拜自己，那仗还怎么打。
于零儿也下了马，这阵势吓她一跳，虽然知道古时帝王个个都有如此大阵仗，早有心理准备，但真正遇到不免还是一把拉住了丁玄武的胳膊，小声道：“玄武，钱镠在杭州的时候，我们拿他当普通人，不，连普通人都不如，当他傻乎乎的，经常嘲笑他。原来他如此威风呢。”
丁玄武笑道：“他在我们那时候，本来就连普通人都不如。”
于零儿说：“不过他还真是聪明，没多久就能够适应我们的社会。”
丁玄武说：“这几千年，人的本性其实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钱镠本来也是中国历史中比较随和的一个帝王。”
于零儿笑着：“还好他性子好，要不就想着我们那会儿捉弄他的事情，回到这儿，他不弄个欺君之罪，也不会待我们这么好。”
钱镠一边跟官吏们打着招呼，一边还听着于零儿和丁玄武在嘀嘀咕咕的，此时便回头对二人道：“来来，给你们互相介绍一下。”
说着便将钟天华和于零儿、丁玄武介绍认识。
钟天华便要跪下去：“早听说大王身边多了三位高人，今日见了，果然是风神俊朗，绝世聪慧啊。小人这里有礼。”
丁玄武手快，一把拉住钟天华：“这个可使不得。”
“三参为何只有二人？还有一位呢？”钟天华问。
“哦，他另有事情。”钱镠说：“一会儿晚一点便会到城中相会。”
钟天华的眉宇间不经意地皱了一下，展颜道：“天色已晚。小人这就带路回城。只是湖州小地方，却没有华宅美食，大王须先饶了小人怠慢之罪。”
钱镠指着钟天华：“你个滑头。世上何人不知湖州乃江浙之鱼米之乡。若说湖州没有广厦倒也罢了，如说没有美食，那必是你藏了私偷吃了。”
钟天华缩了缩脖子：“小人怎敢。”
一行人浩浩荡荡进了城，城中却是另一番冷清的影像。
相比杭州，湖州的街道自然窄了不少不，不过青石铺路，倒也干净。两旁的民居基本上户户挂着红灯笼，只是隔了三五户才有一盏亮着，越发让环境显得凄清。
以于零儿的感觉，钱镠到了湖州，应该是街道两边满是欢迎的人群才对。钱镠再是随和，毕竟是国君来了，不说夹道欢迎，也不应该如果冷清。
于零儿摇了摇头，这影影幢幢的房屋和建筑背后，总有一股邪门的味道让她浑身不自在，或许是自己在未来的大城市里呆习惯了，对古代总是黑漆漆的夜晚感觉不对。
似乎也不是。
刚刚到吴越的时候，杭州和西湖的晚上也是非常黑的，但那时候自己就没这种感觉。
那么是慕容问不在自己身边的缘故，失去了主心骨。
这个理由稍微靠谱一些。
于零儿边胡思乱想着，边跟着大家一起往城里走。
但是有这种感觉的并不只是她一个，丁玄武的心里也颇有些疑惑，和于零儿交换了一个眼神，快走几步，跟上了钱镠，悄声道：“气氛不太对啊。”
钱镠却似浑然不觉，依然拉着钟天华的手，与他大声说笑着。
钟天华听到丁玄武这么一说，却立刻有了反应，使劲一挣，便想挣脱钱镠的手。
不料钱镠却死死抓着他的手腕，声音忽然低了：“老子待你不薄。你居然敢背叛老子。”
钟天华脸色煞白，嘴上却颇为硬气地争辩道：“大王，确实不是小人要出卖大王，实在是那妖怪，那妖怪……”
于零儿因为女扮男装，公开场合一直不说话，毕竟嗓音再怎么装扮也很难蒙混太长时间，此时见钟天华支支唔唔，急着问：“什么妖怪？是天启么？天启已经到湖州了？”
钟天华没听明白，反问道：“什么天启？”见于零儿一时半会也不会来解释，像是下了天大的决心，嘶声力竭地道：“是吴王。大王，吴王他早就已经攻占了湖州啦。”
钱镠的侍卫们立记得亮出身边刀剑，将钱镠、于零儿和丁玄武等人护在当中。
钟天华带来的湖州官吏则纷纷拔出了随身兵刃，将众人围了起来。
“吱呀。”一阵乱响，湖州城门随即关闭，城墙之上，民居的窗后，则亮出一排排的人影，个个手持利箭，却是已经早有埋伏。
“嗯？”虽然知道自己身处险境，钱镠并未显示出一丝慌乱，他一把揪过钟天华：“攻占湖州？这怎么可能！他如何过的长江？怎样破的无锡？这茫茫太湖他一时又哪里征得到那么多船只？”
钟天华一脸茫然地说：“小臣也是奇怪啊。没有听说长江已失，也没有听到无锡太湖有过战事。”
“所以你也是一点消息也没有得到？”钱镠问。
“臣下直到被他们包围在府中，才知道敌人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到了湖州。不是臣下涨敌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实在是太过诡异，若说其中没有鬼神相助，那是断断不可能。”钟天华莫名其妙失了湖州，又被逼诱了钱镠入城，自知自己罪该万死。无论钱镠得已逃脱，还是最终他居然能够占胜吴国，又或者是钱镠死于城中，反正自己的命运已然注定。
但愿那吴王能够遵守诺言，放自己的家人一条生路。
只是人总有畏惧之心，虽然在钟天华眼里，钱镠已经跟死人无异，但钱镠积威之下，他还是不由自主地为自己辩驳一番，开脱一下。
虽然他自己也知道，这么说没有任何意义。
果然钱镠闻言更怒：“你堂堂一城之主，居然一箭未发一刀未挥便失了城池。唉，也是老子没眼，才选了你来守湖州。”
丁玄武见钱镠越说越生气，恨不得立刻拔刀砍了钟天华，在一边劝解说：“如果保密工作做得足够到位，秘密潜入城中也不是不可能的。”
钱镠不以为然：“你以为是你们那个时代，可以把保密工作做到每个人心中。这可是冷兵器的时代。”
丁玄武低声说：“钱王，事已至此，也不必太为难钟太守，倒是赶紧想条退路。此人对湖州想必比我们都熟悉，要想脱身，还得用到他。”
钱镠冷静一下想想倒也确实如此，这钟天华是他一手培养出来的爱将，他的叛变，与其说是使自己入了险境让钱镠懊恼，不如说钱镠是在为自己之前的错误用人更生气。
甚至带有一点伤心。
于零儿与钱镠相处日子不短，对钱镠的脾气颇为熟悉，知道他这个人，表面看孔武有力，内心却十分细腻，否则也不会为了体恤百姓，最终孤守东南一隅，却不向中原争战。以当时吴越国力而言，其实并不在中原的梁国唐国之下，吴国更是远弱于他。故而吴国只有听说钱镠失踪之后才敢动刀兵，故而也劝解道：“这城门已关，以咱们现在的力量，要打城门估计是以卵击石了。咱们还是赶紧找个隐藏之处，再商量对策。”
钟天华哭丧着脸还要解释什么，突然眼睛一红，竟自扑上前推开了钱镠，“太晚了。大王，到了阴曹地府，不要怪罪臣下……”
话音未落，一截剑刃突现在他的前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