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突然动手的帕梅拉心情并没有变好, 至少在艾维斯眼中是这样。
她眼神沉郁，目光微敛, 直直盯着前方。
艾维斯想了想“陛梅是觉得，对那个人的处罚太轻了”
帕梅拉一下停住，垂眼思考半晌，一声混合着叹息的轻笑从绷带的缝隙间溢出“不。只是感慨, 环境对个人影响的巨大，而且还是不知不觉中的影响。”
艾维斯不能理解这句话的含义。
帕梅拉突然极轻极快地瞥了他一眼“黑暗精灵没有明文规定的法典之类的吗”
艾维斯更困惑了，一双暗红色的眼里写满问号，从绷带中瞅着帕梅拉。
帕梅拉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对这个世界太超前了。
可以说, 对这个世界上的所有种族而言, 国王或者首领的话就是绝对旨意，有的稍微好一点, 像是人类王国，至少有法典的存在。有的则跟黑暗精灵一样, 连法典都没有，依靠的是约定俗成的规定和个人实力。
大概在艾维斯眼中, 一个人触怒了魔王，魔王却碍于法律不得不放了对方, 是不可思议的事情吧。
帕梅拉摇摇头，试图将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给扔出脑子。
任何改革都要顺应时代发展，而目前魔族和切斯托克领的蓬勃发展显然有赖于魔王的绝对权威, 如果自己试图打破这种绝对的权威, 无疑是在给建设进程增加难度。
所以, 一切都还是要自己约束自己。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跟古代君王真像啊。
你到底是想做个克制自己的明君呢，还是想当个为所欲为的昏君。
艾维斯就见魔王沉思片刻，忽然真的笑了起来。
她牵动脸孔，眼睛微微眯起，自言自语“还真是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啊。”
多亏之前那个老头子的“离奇死亡”，这条贫民窟街道上的住户大多探出头来看热闹，方便帕梅拉她们找人。
可惜转了一圈，人偶师的头发丝都没看见过，被问到的人更是连连摇头表示没听说过。
有精神控制在，不存在说谎的可能。
那只能说明，人偶师的确不大可能住在这里。
线索中的两个地方都被排除，只剩下最后一个，就是在鸦城另一个方向的广场。
帕梅拉和艾维斯正要过去，忽见对面来了一群小孩子。
帕梅拉的目光一下就落在走在当中，小心翼翼捧着一个木偶的小孩身上。
没办法，谁让他们找的是人偶师。
理所当然地，对任何有关“人偶”“木偶”“娃娃”之类的东西都异常敏感。
那只木偶并非人形，而是一只猫的形状，正蹲在小孩手心抬头打哈欠，打完又用后腿抓耳朵，动作灵活而自然，要不是关节处的球形连接体，跟真的没什么两样。
看到这只木头猫，帕梅拉又想到受刑男人抱着的小女孩娃娃，如果那个娃娃跟这只“猫”一样，可以打哈欠，揉眼睛，蹦蹦跳跳那么，那个男人将娃娃当做自己的女儿真是太正常不过了。
帕梅拉看见了，艾维斯自然也注意到。
他身子一侧，就挡在了那群小孩身前。
小孩子们本来高高兴兴的，突然看见一个绷带怪人窜到自己面前，顿时全吓僵了，瞪大眼睛惶恐地望着绷带怪人暗红色的眼珠子“那只木偶从哪来的”
绷带怪人的声音沙哑、粗粝，正像是小孩子们想象中吃人怪兽的嗓音。
见绷带怪人直直盯着“猫”，除了捧着猫的小胖子，其他小孩呼啦啦后退一步，硬是将小胖子给突出到绷带怪人身前。
小胖子瞅瞅手里已经趴下来的“猫”，又看看绷带怪人凶神恶煞的红眼睛，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艾维斯“”
帕梅拉扶额“”
这件事要是传出去，艾维斯的名声可就毁了啊。
堂堂黑暗精灵的首领，为了一个玩偶当众吓唬人族小孩
行了，等这条谣言流传出去，不要说艾维斯名誉有损，作为他上司的自己也好不到哪去。
艾维斯也没想到会是这么个发展。
他明明只是很正常地问个问题而已，对方怎么就哭了
啧。
人族的小崽子正脆弱。
艾维斯心中不满，又不好在魔王的死亡凝视下表现出来，只能深深吸口气，蹲下身，尽力放缓口吻“不要怕。你乖乖告诉我木偶的来历，就是好孩子。懂吗”
帕梅拉“”
小胖子“”
小胖子停下来，眨巴眨巴浸满泪水的眼睛，“嗷”地一声哭得更厉害了。
艾维斯没辙了。
他能悄无声息割下别人的脑袋，却拿这种脆弱爱哭的小生物毫无办法，连脑袋都被对方哭得疼了起来。
帕梅拉在后面踢了他一脚，对小胖子和几乎要转身逃跑的其他小孩们说“我哥跟你们开玩笑的。我们只是在找一个很会做人偶的人这样吧，让他给你们变个魔术，怎么样”
一听有魔术，小胖子顿时又不哭了，其他小孩也不想跑了。
对他们来说，每次有魔术或者马戏团表演看，就跟过节一样值得庆贺。
哭声停止，艾维斯松了口气。
只是他怎么不知道，自己还会魔术
他抬头看向魔王，魔王也在盯着他，眼中的意思很明确
赶紧的。
你要是不会，我来。
对方眼中的不怀好意那么明显，傻子也能猜到让魔王来会发生什么事。
艾维斯就瞬间想到了以前在黑暗精灵的地下城中，他受伤跑去找魔王，一是下意识的求生，二是为了试探魔王，然后原本致命的伤口真的被对方随随便便治好了。
既然魔王有这个能力，那切掉艾维斯的手瞬间治好，再向不明事理的人类小崽子们宣布“表演完毕”这种事，也不是不可能的吧。
艾维斯头皮发麻，当即大脑飞速转动，努力思考他要怎么表演这个魔术。
没办法，所有小孩听了帕梅拉的话之后，都在直勾勾盯着他呢。
艾维斯此时不由庆幸自己的脸被绷带遮住了。
不然这些小孩就会发现，自己现在的表情有多可怕。
他慢吞吞地从腰后抽出自己的一柄短刀，刀身光滑，反射阳光，刀锋锐利，吹毛断发。
一旁的小孩子们齐齐“喔”了一声，不由自主围了过来，包括那个小胖子。
小胖子脸上还挂着刚才的泪水，手里捧着那只“猫”，凑到艾维斯面前，眼也不眨地盯着后者的手。他手里的“猫”也坐了起来，耳朵微动，用玻璃珠镶嵌成的猫眼也在“看”着艾维斯。
帕梅拉在一旁注意到这一点，忍不住惊叹制作这只“猫咪木偶”的人的手艺。
她现在越发肯定这只木偶是出自人偶师之手。
一般的工匠怎么可能做出这种堪称奇迹的作品呢，就算是矮人族的工匠也不行。
“然后呢然后呢”
小孩子们见艾维斯抽出短刀后就不动了，便心急地催促他，还猜测道，“接下来，你要把刀插进喉咙里，再完全没事地拿出来吗”
艾维斯“”
他好不容易从喉咙里挤出一个“不”字来。
小孩子们有点失望，但还是充满期待地望着他。
艾维斯默然一阵，挽了一个刀花，刀尖破空，发出宛如割破布帛般的细声。
于是帕梅拉就知道他是在故意炫技吸引这群小孩的注意了，因为以艾维斯的能力，完全能做到转刀时不发出任何一丝声响。
那柄短刀如有生命般围绕着艾维斯的左手旋转、跃动，刀身上的金色闪光晃花了周围人的眼。
最后只听“笃”地一声，短刀擦着一个小孩的耳垂飞过，插在了旁边某间屋子的木板上。
刀柄犹在轻颤，一缕暗黄色的卷发已经飘飘荡荡、顺着小孩的肩膀落下。
直到此时，围观的小观众们，包括那个被割断一缕头发的小孩自己，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他们很捧场地“哇”地叫起来，被艾维斯当成靶子的小孩则是脸涨得通红，摸摸自己完好无损的耳朵，又回头看看插在木板上的短刀，最后跳起来“太厉害了你能教教我吗下次我就能表演给我妹妹看”
艾维斯“”
帕梅拉“”
帕梅拉默默看向远方。
是她高估了艾维斯，思考了这么久，最后还是只能拿自己杀人的手段来糊弄这群小孩。
这场小小的表演虽然很简单，但还是满足了这群小孩子。
帕梅拉又跟他们聊了几句，终于在艾维斯收回自己短刀后的不久，问出了他们是从哪得到的“猫咪玩偶”。
据说那是一个住在鸦城钟楼里的怪人，今天早上在这群小孩疯跑过大街时突然把他们叫住，问清他们家里最近没有死人也没有重病的人后，给了小胖子这只木偶。
因为这儿，大家在碰到艾维斯和帕梅拉之前还在讨论，这只木偶到底是小胖子一个人的还是属于大家的。
现在看了艾维斯的飞刀表演，其中几个小孩又把对猫咪木偶的兴趣转移到了艾维斯身上，缠着他要他教授这个技巧。
艾维斯好不容易从他们的包围圈中脱身，抬头一看，发现魔王陛下早就顺利离开，正在前方等着他。
而且看她抱臂环胸的样子，很明显刚才就一直在看戏，压根没有“解救”艾维斯的意思。
艾维斯“陛下，不，梅你就这样看着”
帕梅拉笑得很明显“不然我能怎么办呢，谁让你的表演这么受欢迎。”
艾维斯深吸一口气，回头看了眼那群已经走远的小孩“无论是哪个种族的小崽子都是这么麻烦。”
“行了。”帕梅拉站直了身体，拍拍手，“幕间休息结束，该去做正事了。”
艾维斯“陛下。”
“嗯”
“您说的幕间休息，是指对您来说的吧。”要知道就刚才那一会儿的功夫，比让艾维斯一口气杀掉三十个人还要让他心累。
魔王但笑不语。
艾维斯便明白了，低下头，半天之后哑笑一声，重新抬起“算了。您开心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