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暇捏碎了手中的京瓷杯子,水珠泼在她繁复的金带红裙上,眼里明明有着大海般的浪涛,却强硬将它隐藏起来。她冷声道,“我不信!不信命!”
说罢,韩暇冷硬着步伐,直径跨出房门,不再回头。
从这刻起,言溯明白,韩暇与她如此相同,那般执拗,情愿赔上生命。
言溯目睹韩暇匆忙地离去,她没想到,之后的五个月内,再也见不到韩暇的身影。她在弘德殿度过了立冬,小雪,大雪。那是她入宫的第一年,再一次经历了千里雪城的季节。她成为尚仪的第一天起,便跟随在高臻,这位大邺最高掌权者身边,日夜陪侍。她像个影子般,藏在高臻伟岸瑕德的光辉后,默默注视他处理政事的骏烈果决,对待儿女的温醇和暖。这给了言溯一个英主的想像,草原上,她便听说这位9岁登基的大邺之主,北逐阮方八大部落,西击西胡朔漠,大邺的铁骑,在这位英主的带领下,将强悍的异族赶出中原栖息地,结束了前朝混乱的朝局。
“虽远必诛!”
汉武帝挥袖间的话,变成了如今的铁令。
这是位真正的英主!自己窝囊父亲言泰完全不能相提并论。不知不觉中,言溯望着面前那个高伟的身影,眼神变成了狂热与仰望,甚至带着一丝孺慕之情。
宸熙三十二年一月上旬,旁晚时,风雪掩盖了回去的路,暮蓝笼罩整个天地。
言溯依次点亮元坤殿的灯盏,为方便高臻阅览奏折。下午圣上看望张后,被突如其来的风雪拦住了路,高臻只好留在元坤殿度夜。她站在高臻背后的阴影中。帝后二人并肩而坐,偌大的殿中只火烛燃爆的声响。
等圣上看完奏折后,已是后半夜。张后微微蹙眉,放下诗册,柔软的手覆在那粗粝的大掌上,心疼道,“圣上必是累了,可要进汤羹?”
高臻早已习惯这样的生活,他反手将皇后的小手握在手中,笑吟吟道,“皇后陪了一夜,不歇着?”
张后慢声细语,语词中道尽了对高臻的关心,如风细雨,浸透他的心房。“圣上说笑,妾陪了圣上一辈子,总要陪下去的。”
帝后相视一笑。将那窗外虎啸的风雪隔离了。
言溯心一动。
张后是名副其实的贤后,从小嫁入皇家,成为珠翠霞帔的皇后,陪在皇帝身边,为皇帝养育子嗣,打理后宫,待下和善,出名的慈悲心肠。是高臻的相携伉俪之人。
言溯心中微微抽痛。她想起高梵,想起高梵的母妃,传闻中,淑妃是邺皇一生最爱的女人,如水如梅般的女子,北奕郡王独女,可惜在郡王战死沙场的第二年,生下高梵,血崩而死。人死如灯灭,宫中不会记住死去的女人,只会记住活着且高位的女人。真悲哀。
正出神想着,张后温柔的目光,投了过来。言溯心头闪过不安。
“圣上,言尚仪入宫一年,即将年头,何不纳入后宫,赐予位份,安阮方之心,普天大喜?”张后缓缓提议,吓得言溯差点腿软跪下来。
高臻感受到背后灼热的目光,笑道,“不急。”
张后蹙眉,但瞧着高臻不愿再谈,止了话题。
隔日,有大臣礼部侍郎提议上奏,请求邺皇赐予阮方王女三夫人之位,防止北方****。高臻却不予理睬,幸好满朝将目光放在西胡上,无暇顾及,此事暂时搁置。言溯心底隐隐有着不安的阴影。
虽不安,但沉得住气。言溯没想到,高梵会主动问她。
“你怎么想的?”问这个问题时,这位平日沉稳的宪王,有些着急。
“无碍。”
言溯回答带笑。
无正面回答,高梵不满,他心脏听见这个消息时,跳得居然剧烈异常,恨不得从嗓子眼跳出来。他很烦躁,很想问问言溯的态度。盯着言溯的笑容,面上不动声色,内里早已气急,却什么都说不出。高梵从没觉得,自己如此笨嘴拙舌。
“子齐?”
“嗯,我在。”
“子齐。”言溯不知该说什么。
“嗯,我在。”
高梵玉磬般的声音,变得沙哑。
他们肩并肩,靠在一起,默默在寂静的崇文馆中坐着。似乎如此,处在狂风暴雨中的两人,能得到一丝宽容与安宁。
言溯有预感,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大邺的正月与二月,是最热闹的季节。大寒过后,便是立春了。对大邺的人民来说,正是播种洒秧,春蚕吐丝的好日子。镐京的大街小巷中,还残余着一丝寒意未去,无论土生土长的镐京人,还是外来人,早已吆喝着热腾腾的气息了。
在言溯成为弘德殿尚仪后,每月一次可以出宫采买的权利,范围仅限镐京内。每次出来时,全是韩暇带着她,这次也不例外。
阔别几月,言溯看见穿着冰蓝色长裙的韩暇上马车时,淡淡笑道,“来了。”
韩暇敛裙,坐在言溯身旁,等车轱辘缓缓滚动后,她才道,“这次我要回家一趟,午时,你自己回宫。”
“怎么了?”
韩暇挑起珠帘,仰天道,“我感觉风云到了。”
“是吗。”
“来看,”韩暇将珠帘卷起,指着与她们的马车错身而过的轿子,“慕容府的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