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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未想过,一座城市的魂魄会是什么样子的。但我能肯定,会想到召回一座城市的魂魄的家伙,肯定是个无比疯狂的存在。

我们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发生的一切。天空是泼墨一般的黑色,这种黑却不是夜色的那种黛黑,没有星斗日月,像是整片天空被人生生撕扯掉了一样,露出的是让人无由恐慌的无尽虚空。玄奥的金色符箓在虚空中飘荡着,像是一条半透明的绸带,四周寂静得可怕,我们脑中却清晰地响着仿佛来自太古的吟哦。

“为什么……一座城市还有灵魂啊?”我虚弱地问道。

“自然是有的。”重渊神情凝重地看着天空,说道,“世间万物皆是历久有灵,何况是人类长久居住的城池。中原大地素来繁庶,流光城作为最繁盛时候那几座主城之一,定然也孕出了魂魄。旧年城池,历代百姓,乃至家畜禽鸟……城池的灵魂在所有代表了它历史的东西里面,缺一不可。”

旧年城池……历代百姓……家畜禽鸟……每想到一项,我的心就越往下沉一分。自从我们进入流光城以来,那些觉得奇怪莫名的地方仿佛都有了解释。鬼方当年入侵中原,盘踞流光,隳城灭族,怕是谁都没想到,这几十年来他一直在孕育着这样一个计划吧?

此刻,终于万事俱备,我们的闯入只是一个小插曲,哪怕眼睁睁看着面前一切上演,我们也没有丝毫办法。

天空中淡淡的金线已经织成了一道金幕,隐约能听到万鬼哀鸣声。脚下突然猛地震了一下,重渊及时扶住了我我才没摔在地上,只是我却根本连谢谢都忘了说,只是抬着头,愣愣望着那座一直被我当做鬼方的老窝的宅子。

玄黑色的建筑在金色天幕中摇曳着,从墙壁一直到屋顶的瓦片都在剧烈颤抖着,我惊悚地看着黑色的墙体一寸寸从土地里□□,带着墙根喀拉拉往下掉的土块,就像是一只奇特又恶心的爬行生物,拖着还带着黏液的躯体,颤巍巍向我们这边挪动过来。

与此同时,一阵疯狂的笑声从里面传了出来:

“哈哈哈哈!我做到了!流光城是我的了,以此城为根基,整个中原都将彻底纳入我幽都版图!”

“是鬼方的声音……”关朔原咬着牙说道,“原来他打着这样的主意。把整个流光城做成他自己的活傀儡,这么疯狂的想法,真是……”

“我们要阻止他!”我高喊着,“怎么办……怎么办啊?”

重渊低头思索片刻,目光凝重地看着那座慢慢逼近的房屋,道:“招魂笺已经唤出了流光城的灵魂,只是城池不会这么快就完全苏醒。只要我们现在能尽快制止操阵之人,也许还有一线转机。”

我的目光很快落到了那座宅子上,咬了咬牙:“……只要杀了鬼方,就可以的对吗?我们本来不就是来刺杀鬼方的吗!”

重渊的瞳仁微微虚了一下,喃喃着:“是啊,我们本来就是来这里……”

一股热血从我的胸腔一直冲到了头顶,眼看得脚下的震动越来越大,我们潜进来的流光内城仿佛也有了动静,我当即也不再思考那么多,拉着重渊和关朔原就向那座宅子冲了过去。

虽然已经开始动起来了,可宅子却没有阻止我们的进入。我们踉跄地在幽深的走廊里摸索着,除了一直在晃动之外,四周安宁得简直不可思议。宅子里偶尔能看到妖魔,不过也都已经变成了尸体,脸上带着极度的惊恐表情,死不瞑目地望着上方。

“没有守卫……也没有阻拦的……”我焦躁地自语着,“为什么什么都没有!我……越是这样我越害怕啊!”

关朔原少见地没有嘲讽我,他也阴沉着脸,显然这样诡异的平静让他也充满了不安。

最可怕的东西,从来都是隐藏在黑暗处。我始终没忘记还有一个魍魉没有出现过,之前被我们杀死的那个魍魉也死得离奇……他为什么会等在那里?为什么等关朔原拿到了招魂笺才出手?为什么重渊说他是破庙里的那个家伙,却又不太像?

我一路胡思乱想着跟在他们身后,走到一处阴暗的过厅的时候,冷不丁斜刺里一道刀光,猛地朝我的脸劈过来。

重渊和关朔原都忙着向前冲,这一路我们也没有遇到过任何阻碍,那两个人现在都来不及救我。我紧紧盯着朝我面门刺来的寒光,身体的动作根本跟不上思维。

“噗”地一声,刀刃深深地刺入到了皮肉里。我惊恐地睁开眼睛,就看到挡在我面前的炎凤哀鸣着的身影,还有深深刺入炎凤胸腔的匕首。

“快滚过来!”关朔原怒吼着,一边迅速解除召唤让炎凤消失,一边毫不停歇地念出了白虎真诀。

一击不中,面前的人影迅速隐身消失,然而那一刹已经足够我瞥到高大的佝偻身躯,以及藏在兜帽里的面孔。正是我刚才还在胡思乱想的另外一个魍魉。

我紧紧地缩在重渊和关朔原构建的保护圈里面。我清楚地明白自己这种废柴在这种生死攸关的战斗里根本起不到半点作用,我能做的只有不给他们添乱,然后努力找出破绽。关朔原和重渊都给自己上了观心咒,紧张地看着周围,黑暗中的风影都是他们警惕的目标。

“是他吗?”我声音发抖地问着。

虽然没有说出来指的是谁,重渊却非常清楚地理解了我的意思,他没有转过头来,轻声道:“不是。”

……这也不是那也不是,明明只有两个魍魉妖魔不是吗?难道鬼方还有第三个亲卫不成?!

魍魉是黑暗中最强大可怕的杀手,我们一边警惕着一边缓慢向光亮处移动。刚刚移出过厅,就听到一阵疾厉的风声从脑后传来——

卧槽不是吧又一个魍魉?!

我惊恐地扭头看过去,一把铁枪重重击在重渊举起挡着的长剑上。之前我们两个人在流光旧城曾经看到过的,那个和魍魉对话的妖魔正大马金刀站在那里,表情狠戾地看着我们。

鬼方来了……

“你们是什么人?”鬼方眯了眯眼睛,阴狠地笑起来,“八大门派的人?哈,虽然不知道你们怎么闯进来的,不过……来得好。”

“流光城初醒,本座正缺几个鲜活的灵魂,拿来祭城!”

“就凭你?”关朔原毫不示弱地冷笑起来,“大话倒是放得够快,让我看看,你到底有没有把我们留下的本事吧!”

话音刚落,白虎的裂骨爪和关朔原的斩妖诀已经同时放了出去。

我觉得我们已经几乎陷入绝境了。

明处是盘踞流光城多年的大将鬼方,暗处还有那个不明深浅的妖魔魍魉,流光城已经复苏,而我们甚至还完全不知道,城池复苏后会发生什么。

我焦灼地四下里观望着。鬼方是整个局势的掌控者,他在这里,那么最关键的阵法点也一定在这里……

这里仿佛是个用来会客的厢房,桌椅陈设都带着一股苍凉的蛮荒气息,我飞快地跳过屋子里的每一件东西,最后目光定格在墙壁上的一幅挂画上。

这幅挂画足足占了一整面墙,仿佛是兽皮的画布上,用鲜血一样的红色颜料泼墨了一副极为抽象的图案。我觉得它不太对劲并不仅仅是因为颜色诡异,看着那副图案,我隐约想起之前在外面的虚空之中,招魂笺金线织就的符箓中,这块图案似乎也曾经反复出现过……

我抛下了关朔原和重渊他们的战斗,一步步朝那块挂画移动过去。

越走近,那副图案仿佛就越有一种奇异的魔力。一种强烈的恐慌从我心头升起来,直觉尖叫着让我远离它!远离这可怕的东西!可脚下的步子却半点不停,一直走到了挂画的前面。

我颤抖着举起了手中的剑。

毁了它……

流光城能停止苏醒,鬼方所有的谋划就会功亏一篑,毁了它,我们就成功了。

身边的地下倏忽冒出了一个黑影,那个一直隐藏着的魍魉对着我高高举起了他的匕首。

“呛”!金铁相撞的声音,早就等在了一边的重渊迅速迎上魍魉。在这明亮的房间里,魍魉的战斗力被削弱了不止一成,重渊一人足以相抗。

以我为诱饵,引出藏着的魍魉,重渊对魍魉,关朔原对鬼方。

所有的计划都成功了。

毁了这块挂画!我们就成功了!

鬼方已死,流光能破!

我闭上了眼睛,然后对着面前的挂画狠狠刺了下去。

重渊的剑几乎是同时削掉了魍魉的头颅。我听到一声凄厉的惨叫,一时间竟然分不清是魍魉的叫声,还是挂画发出的声音。

从我刺入的地方开始,那红得刺目的颜色迅速黯淡下去,像是一刹那褪尽了所有生命力,凝结成暗沉的黑色。脚下的颤动仿佛也在慢慢平复下来。

“不——”鬼方发出了一声不甘的咆哮声,他甚至顾不上剑剑逼向他要害的关朔原,抛下一切向我们这边冲过来。

“你们竟然敢!你们……”他难以置信地瞪着被毁坏的挂画,看向我的目光里是彻骨的恨意。

“喂,死鱼眼,你还有闲工夫关心那边?是嫌你的命太长吗?!”

关朔原惯有的嘲讽腔响起来,他的白虎从旁边猛地扑倒了鬼方,紧接着,主人的剑就准确地刺穿了鬼方的咽喉。

流光城的守城者,妖魔军最可怕的首领,倒在了关朔原的剑下。

我的耳边一片寂静,刚才那一切不过兔起鹞落,挂画,魍魉,鬼方,我几乎不敢相信这三个家伙已经彻底毁灭了。我慢慢看向重渊,只见他也正在看着我,苍白的面孔上,渐渐露出一抹让我安心的笑。

是真的……结束了啊?

能让他这样笑出来,是真的结束了吧?

我的身体也不由自主放松了下来,笑着朝重渊走近了几步:“吓死我了,重渊你……”

我的话还没说出口,就看到旁边那具魍魉的无头尸首中,一道黑影猛地从颈腔里窜了出来。

谁都没有看清楚那是什么,我只看到它猛地裹住了重渊的身体,然后飞快朝我这边冲来。越过我,一下子钻入了我以为自己刚刚毁掉的挂画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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