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颗泪珠子打在了干巴巴的石子路上,然后很快被日头晒干,过了很久,才强撑着一抹笑颜,再抬起头时神色如常,只是眼眶泛红,对着鹤子谦笑道,子谦有喜欢的姑娘了,真是太好了,一直担心子谦没有遇见喜欢的姑娘,都不会成亲了,就是不知道子谦心意的女子是哪家姑娘。
鹤子谦觉得。他现在做的事,不亚于正在冷静的杀死一个人,杀死了那个属于穆思璇心尖,和她一起长大,一起喂鱼,看她跳舞的鹤子谦。
过了很久还是开口,她叫皎皎,是江家的义女,但随生母姓白。
说出皎皎两个字的时候,连鹤子谦都不知道自己的眼中带着温厚笑意,唇齿间,将这重叠字咬的极其亲昵。
但就是那么落在穆思璇的眼里。
是她一厢情愿吧,但她是跟鹤子谦一起长大,那些属于青梅竹马的过往是掩盖不去的,若说鹤子谦对她一丝情谊也无,她不信。
她想问,但又觉得那个问题问出口后会显得更加可笑至极。
最后只得打直了脊背,对鹤子谦温柔笑道。谢谢子谦为我着想,我竟如今才知道,但是子谦都未曾问过我是否喜欢,如今却可算是子谦欠我一回。
话出,角落内的明黄一角,又默默的走开。
鹤子谦望着穆思璇。最终应下了一句,好,当我欠你一回。
穆思璇笑的极为灿烂,那泛红的眼眶却灼的生疼,带着那抹笑毫不留恋的转身向前。
对不起。
这句话他欠了她三年,从她踏进这深宫中的那一刻,其实以她的心思,若不是有尉迟容平的**爱与保护,她活不到现在。
停下脚步,穆思璇望着前方,长睫微颤,带着一丝无法掩盖的沙哑,千鲤湖很漂亮,湖很大,鱼种很多,也都很名贵。你没有见过他为我铸造的白玉台,比起棠湖,和那艘孤零小船,精致太多,也美了太多。
鹤子谦望着她的后脑勺,在她前方,那些许的枝桠间,隐约可见一抹波光粼粼,浅浅的应了一声。
他从没有进去过,只是某人说,她很喜欢一个人在那湖上跳舞,对着送他的鱼跳舞,那舞很美,美的让人舍不得打扰,最后连他也只能回味着那抹身姿,转身离开。
穆思璇笑着,再度转过身,对着鹤子谦道,我能见见她吗?
鹤子谦眯着眼睛望着她的眼眸,她的眼睛没有皎皎的生动,所有的情绪她总是喜欢安静的沉在眼底。就如当年,如果他没有离开将军府,她或许能一直将那些话埋在心里。
而现在,如果不是他说清楚,她也许能一直活在自己的希冀里。
好。
穆思璇含泪,一身少女衣裙。却将手微微抬起,仰起脖子对鹤子谦颔首,天色不早了,鹤公子早回吧。
鹤子谦毫不迟疑的转过身,在那一刻,备不住的眼泪汹涌而出,在他的背后,打落在地上,沾湿了那一身旧衫。
脚步虽重,但没有半点停滞,背影依旧那样风姿卓越。
直到鹤子谦的背影消失不见,双臂才垂下。强撑的嘴角宛如被大石头缀着往下一沉。
脚步有些蹒跚的走出御花园,一直走到千鲤湖也未曾停下,面色有些茫然,就是止不住的泪流,衣襟早已经湿了一大片,一只大手拉过她的手腕,防止她继续向前掉进湖里,措手不及,穆思璇的头撞上了一个硬朗的胸膛。
抬起头,合着泪眼,看着那张熟悉的脸傻笑道,你又来了啊。
三年前,你也是这身衣衫,在棠湖上跳舞,那个时候,我觉得我就是棠湖里面的其中一条鱼,看着你跳,却不敢动。他使了好几个眼神,我都没有看见。尉迟容平第一次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是难的说出心里话。
有人说,感情应该趁虚而入,他这样算不算?
却没想到穆思璇的眼神回了过来,却是带着一丝不信任。伸手推开了他,尉迟容平,我父亲的兵权已经上交了,你不用再继续演戏了。
尉迟容平僵硬了半晌,有些无奈的勾起了一抹笑,伸手抚上了穆思璇的心口那一处。阿旋,在你心里,我就有那么不堪吗?扪心自问,你每一次见过他之后,你哭的时候,靠过的这个胸膛,是假的吗?你这里,难道感觉不出来?
穆思璇要拍开他的手,却被他强硬的拉住,大手扣着她的后脑勺,将她整张脸埋进自己的胸膛上,不顾她的挣扎。忍声强硬道,你不是不喜欢皇宫,只是因为皇宫没有你喜欢的人,所以你才喜欢不上,可是你可以试一试,也许有一天,你会真的喜欢上这个地方。
过了很久,二人仍旧僵持不下,尉迟容平俯下神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抗拒的手终于放了下来,第一次在他的胸前毫不压抑的歇斯底里起来。
鹤子谦回到院子里的时候刚过申时,但有丫鬟在院里打扫。这证明院子里没有人。
丫鬟一见鹤子谦回来,马上就收拾东西准备退了下去。
他们去了哪儿?
白姑娘和清川去了集市。丫鬟刚说完,鹤子谦就转身离开。
一个人走遍了整个集市都没有找到白皎皎,心中有些不安。
集市内的叫声依旧起伏不定,鹤子谦来回走了几次,最终心道自己怎么也犯傻了。京城那么大,吃的地方多了去了,前几日都是在集市,但京城的集市可不止这一个,他一双腿如何找得到。
没有办法只得回院子里,坐在房内等了不久。就听到了长廊上急匆匆的脚步声。
心下一凉,鹤子谦立马就起身,刚出房门就与清川迎面相撞。
公…公子…清川有些收到惊吓,拍着胸口。
白皎皎呢?目光投向清川身后,并未看到其人。
姑娘在医馆,让我回来取银子。
清川解释。
鹤子谦色变,她怎么了?
不是姑娘,是别人,姑娘今日说要上街做善事,带了几百两银子,遇见瘸腿断手的乞丐就给银子,一个扔一两,然后……清川说着有些支吾。
然后银子用完了?那怎么去医馆了?鹤子谦眉头紧蹙。
然后好多乞丐都追着我们跑,姑娘摔倒了,手蹭破了一点皮,我就带姑娘去了医馆让大夫给清理清理伤口。结果去了医馆后没多久,来了个老人看病,但是那老人病重。没有银子,姑娘一看,就立马帮老人付了药费。后来干脆就坐在医馆里散银子……
后面不用说了,白皎皎赖在医馆里帮人给药费,那一旦知道,肯定有不少人前来。没病的都来找大夫看病。
鹤子谦沉默了很久,过了小半个时辰,才点头示意清川去拿银子。
济世堂的门外排了长长的队,老大夫皱着眉头,一边看着坐在椅子上的的白皎皎,一边伸手给一个衣衫破旧的女子把脉。
姑娘。我们医馆可要打烊了。医馆生意从来么这么好过,这长队从街头一直排到了街尾。
皎皎一边剥着板栗一边抖着腿,斜眼看着大夫,我会给出诊费的,你帮他们看就好了。
抖腿的动作是跟方才的老大夫学的,她来的时候就见这老头儿闲的坐在椅子上一边抖着腿。一边看医术。
姑娘,从你早上来到现在,老夫可看了不下一百个人了,虽然说他们都不全是身体抱恙,没有什么药费,但老夫的诊费那也是不便宜。老大夫提醒。顺便对面前的女子道,你没什么大碍,就是干活有些重,我让药童给你抓两副清肝火的药,回去后三碗水煎成一碗水,一副药用三次。
那女子连忙站了起来。谢谢大夫。然后到白皎皎身旁,谢谢姑娘。
白皎皎笑眯眯的咬着板栗道,没事儿,没事儿。然后继续抖腿。
白皎皎等了许久,一直到天色将暗,医馆不得不打烊打烊,仅剩零碎的几个人在哪儿排着,小厮拿着账单递到白皎皎面前,姑娘,这里加上药费跟诊费,个别的人用药材也是有年份,算下来也是二百七十两,姑娘您当真有银子给吗?
小腿早就不抖了,板栗也早剥完了,白皎皎有些慌张,立在门外看着外面的天色,心里有些焦急,来的时候也没这么久啊,怎么着清川走的时间也不短了。
姑娘,您的小厮该不会找不到银子不来了吧。小厮的语气变得有些冷。
怎么会呢?白皎皎有些心急,小脸皱成了一团。
姑娘若是给不起银子我们可要告官府了…
老大夫走到门前,斜着眼看着白皎皎,然后对小厮使了个眼神,小厮连忙上前,扯着白皎皎的袖子将她拉出医馆外,姑娘,既然给不起银子那我们就走一趟官府吧。
这是济世堂,又不是慈善堂,没说过给人看病不收银子的。
白皎皎急了,清川一定是有事,你让我自己回家拿好不好。官府,牢房,鹤子谦都是说过的,她不想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