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敏换过衣裳,净面,上妆,再出来见客,来的却是四月。四月屈膝行过见面礼,方才笑吟吟说道:“我家姑娘摆宴,婢子来给公主送帖子。”
昭诩和谢云然的婚事就在下月,谢云然这场告别宴再不办就来不及了。只是从前听谢家人说不打算办——因着去年陆家的赏花宴,谢云然实在心有余悸——不知怎的又决定办了。只是不好细问。
寻常请帖,也犯不上四月这样的贴身婢子,不过嘉敏姐妹对谢云然意义不一样,使四月来也是亲热的意思。
嘉敏眼波一转,曲莲上去接了帖子。嘉敏问:“我家阿言——”
“六娘子的帖子已经送去了,只是公主不在,婢子才在这边等候。”原是等她到这时候,嘉敏又问谢云然近况,四月一一都答了,又代谢云然向嘉敏问好,一些寻常寒暄下来,嘉敏心情已经好了大半。
末了四月道:“我家姑娘还有封信,让婢子转交公主。”
嘉敏才叫曲莲上去接下,忽然半夏在门外禀道:“世子来了。”
嘉敏:……
昨儿她要见哥哥,等了老半晌也不见回来,这当口倒来得快,也不知道这屋里埋了多少耳报神。嘉敏哼了一声:“我这儿有客,叫他外头等着去!”
半夏:……
四月:……
嘉敏这话音才落,帘子已经被掀开,昭诩笑嘻嘻进来,说道:“昨儿在宫里当值,不过是晚回来一宿,三娘又和谁置气了——”
话到这里,四月已然起身,给昭诩见礼:“请世子安!”昭诩从前是见过四月的,一怔,斜看嘉敏一眼,是个似笑非笑的形容,嘉敏拿起手边掐花银丝团扇,劈头盖脸打过去:“我叫你装!你就接着给我装!”
昭诩知道是被看破了,哈哈一笑,随手接了扇子,问道:“谢娘子近来可好?”
四月尚未出声,嘉敏应声又道:“哥哥少装得多久没见似的,前儿我还听安平说哥哥往重明门去,就打量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消息不灵通呢。”
饶是昭诩脸皮厚,被嘉敏这么接二连三地打脸,也有些脸红,倒是四月含笑,一五一十把先前说过的话又与昭诩再说一遍。昭诩问得比嘉敏细,这一番对答倒费了些功夫,嘉敏叫曲莲拿了信来看。
却是宾客名单。
谢云然久居洛阳,交游自然不是嘉敏可比,光名单上长长一串,嘉敏都看了个头昏眼花,差不多是洛阳高门尽入彀中,又兼之宗室女,比如广怀王的孙女,宜阳王的女儿,信阳公主的庶女——想是极得嫡母欢心,不然也得不到这样的机会。
谢云然心细,在名单后夹杂了注释,譬如排行,小字,家中背景,连性情都有提上一笔,嘉敏一行一行看下来,心里对谢云然也是极服,有这张小抄,就整个洛阳高门后宅都能畅通无阻了。
当初要有人给她备这么一张有多好。
连嘉言……罢了,嘉言那性子,更准确地说,就她们姐妹这性子,都是再活三生三世也不能这么周全。
这思虑间就听得昭诩道:“我前儿在外头尝到一道樱桃毕罗,极是美味,带了家里膳奴过去学了,今儿叫厨下做了,正想着给三娘取些过来,既然你来了,倒正正好,给谢娘子也带一份过去。”
嘉敏:……
嘉敏阴阳怪气笑道:“四月莫怪,我这哥哥呀,是人没过去,东西就先过去了——也见得是诚心。”
昭诩拿团扇敲了嘉敏一下。
四月不理他们兄妹花枪,只当是没看见——南平王世子对姑娘这样上心,总是好的。因着樱桃毕罗尚未做好,饭点又到了,毕竟三娘子回来得晚,嘉敏吩咐了曲莲带四月下去进食,四月谢过恩,跟着出去了。
屋里只剩了昭诩兄妹,昭诩方才想起来问:“三娘昨儿找我什么事?”
问到这话,嘉敏就收了嬉笑之态,道:“父亲……可有消息回来?”
昭诩微微有些意外,三娘从前不太打听父亲的事,毕竟国事朝事,要与她解释也有难度。何况行军打仗,素来没个准点。这次父亲虽然明面上是去青州当刺史,其实也是察看情况,伺机南下。
“……到底是宋王去了。”昭诩心里闪过这个念头,又觉得十分不应该,毕竟……三娘如今新订了李家郎。
所以迟疑了片刻,方才应道:“并没有。”
“会开战么?”嘉敏问。
“暂时看不出来。”昭诩说,毕竟是隔了几千里,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消息不会像京里这么灵通。
嘉敏低头寻思了片刻,昭诩有些按捺不住,斟酌着说道:“三娘!”
“嗯?”
“李十一郎……人还不错。”要准确表达出“你不要再牵挂别人了看好眼前这位吧”,昭诩觉得颇有难度,特别是这个攻坚对象还是自个儿这个打小就别扭、最近好不容易没这么别扭了的妹子的时候。
意料之外地,却听嘉敏应道:“我知道——我这两日是去见姨娘了。”
“姨娘还好?”昭诩问。
嘉敏却摇头道:“姨娘还是不肯见我。”
昭诩叹了口气,伸手轻抚了下嘉敏的发,说道:“来日方长,慢慢儿的,姨娘会念起你的好……横竖你要开府,便是……要出门也随意。”素来公主开公主府,并不与公婆同住,所以昭诩这样说。
嘉敏点了点头,把自己的打算与昭诩说了:“……那家子原与姨娘极好,要是能接了来洛阳,姨娘也有个说话、走动的地儿,时间久了,倒不至于整日里伤春悲秋……哪怕是跟着信佛念经,也好过眼下这样……”
眼下这样,既不回南平王府,也不在正经咸阳王府里,他们兄妹固然常常上门,于南平王的名声其实是不利的。
——虽然南平王并不在意。
昭诩应道:“这倒是个好主意,我来日就去一趟平城——说起来我有些年头没回过平城了,记得还有两房亲戚在那边?”
嘉敏干干应道:“二叔在。”因着堂兄元钊的缘故,嘉敏不太情愿提这家子。
元景浩家里两兄弟,元景浩居长。嘉敏祖父母去得早,早早就分了家。两兄弟家当寒酸,原也没什么可分的。
当时昭诩小,嘉敏尚未出世,也不知道兄弟间有过什么龃龉,总之元景浩与兄弟并不太亲近,不然,以南平王如今的地位,怎么可能不连带拉兄弟一把——连郑三的两个兄长都因为他升了官呢。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原是官场常态。也不是没有例外,前朝有个贤相,临终给皇帝上本说子孙不堪,不足为官。皇帝与这名贤相君臣相得,不忍逆了他的心意,就当真不用其子孙——只是赐了土地、金银。
十年之后,这位贤相子孙尽反,捉拿到京师,皇帝问其缘故,皆忿忿道:“我父祖于朝有大功,缘何竟不允荫庇子孙?”
皇帝黯然,最后手下留情,勾了流放。
以果推因,大致可知那位贤相子孙的德行,所以说那位贤相没有错,他的子孙确实不堪为官,皇帝也没有错,结果错了。
嘉敏想起这桩,倒疑心起父亲与叔父当真有什么龃龉,却听昭诩说道:“既是要去平城,少不得要上门——”
“哥哥还是先问过父亲吧。”嘉敏道。
昭诩笑道:“还早着呢。”
他婚期将近,总要等婚事过后,才好去平城。又问:“四月来做什么?”
嘉敏:……
这当真是人没过门,心先过去了——哪里能这样大大咧咧直呼人家贴身婢子的名字呢,却到这时候方才想起问这桩紧要事,嘉敏瞪了哥哥一眼,说道:“谢姐姐下帖摆宴。”
昭诩也察觉了,面上讪讪:“阿言也去么?”
“自然是去的。”
兄妹俩又说了些话,无非嘉敏笄礼和昭诩成亲时候,如何哄温姨娘过来,日后又如何交代那家子老亲,能给些什么好处,要不要瞒住父亲。
说话间厨下送了东西过来,新出的樱桃一粒一粒,色泽鲜妍,入口也极甜。嘉敏先前郁郁,经了四月和昭诩这两遭,之前设想也落到了实处,胃口倒又好了。昭诩也不回屋,就在画屏阁里,陪妹子用了晚饭。
全程都没有提到萧南,只不知道为什么,昭诩总觉得这两日嘉敏找他,找得有些急了,连这顿晚饭,都像是多了个人陪坐似的。
“是时候该打听一下青州的情况了——没缘故的,三娘怎么会问起。”昭诩默默想道,“青州距洛阳虽然远,这个宋王,总要等到三娘出阁之后再回来……才好。”虽然他隐隐也觉得,未必就有这么好运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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