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就这么……让她走了?”甘草不甘心地问。
嘉敏看了她一眼:“人家的家事,要你多嘴!”
甘草扁了扁嘴。
嘉敏也没有想到嘉欣会蠢到这个地步。她不喜欢他们兄妹。她甚至能够接受皇帝杀她父兄的理由,接受萧南为了南下利用她的婚姻,但是唯有元钊这个人——所有的理由,都不足以让她原谅他。
他打着为她父亲报仇的旗号聚拢她父兄的兵,却打不出她父兄那样漂亮的仗,一败再败,丢盔弃甲,转头却谋划着卖了她换马。
她父兄哪里对不住他了。
她又哪里对不住她了。嘉敏兴致缺缺地上了车,但愿郑林能管住她,莫要再出门闯祸了。
除了瑶光寺里小小风波之外,嘉敏这些日子其实过得算是不错。李十一郎写的放婚书她暂时没有交给南平王妃——年初那一段不断地相看已经让她烦不胜烦,要年底再来一次……她想上吊。
而更幸运的是,王妃还真没有来找她说过这个问题。
其实能够不插手她的婚事,王妃也是大大松了口气,真的,如果是她生的,她早打包丢到宋王府上去了。她斟词酌句写给元景浩的信,元景浩就简单回复了一句:知道了,三娘的婚事我自有安排。
王妃猜,如果不是在军中找了个冤大头,多半还是会落在宋王身上——毕竟那孩子也在青州呆过一阵子,这么大好献殷勤的机会,萧家大郎可不像是个抓不住的。横竖只要不用她操心她就谢天谢地了。
总算腾出空来,伺候家里的小魔怪。昭询见风就长,肉嘟嘟的活泼,也不怕生,谁抱都能笑出一脸口水。王妃带了他进宫,太后也是喜欢得不得了,赏赐就不说了,光这个月,就在宫里留了有半个月。
太后抱着肉嘟嘟的婴儿,惆怅地与王妃说:“阿钦这么小的时候,也最黏我。”
南平王妃:……
阿姐是好日子过多了,不记得当初艰辛。
——当初圣人是先帝一手带着,但凡乾安宫的宫人,都是先帝亲自挑选。宫里女人,连皇后在内,谁都拢不了身。哪怕就是阿姐这个亲娘——她那时候进宫探望,阿姐说起儿子,每每能哭成个泪人。
到底也没有戳穿。
就让阿姐这么以为吧——如今圣人,可是无论如何都不肯与阿姐亲近了。连带她这个姨母,也都被疏远。
说起来,三娘有些话,还真是对的。南平王妃常常这么想:这孩子,也并不是没有心。不过关于云朔战事,三娘说怕到头来还是要她爹北上——这个判断却是不对。从如今的战报来看,宋王打得不错。
也是意外之喜。毕竟宋王可不是燕人,这角棋子原是备着南下。并没有想过让他领兵。
太后更是得意,几次三番与南平王妃说:“是郑侍中的主意。”
南平王妃:……
南平王妃那是一口血。
上次她进宫时候,直问太后要收拾李家,怎么不先与她通气。太后竟轻描淡写来一句:“哦,忘了。”后来赏了她好些好东西,方才让她消了气——她自个儿也知道,生气不过是做个样子,把态度亮出来。
真要和她这个做太后的阿姐翻脸,那是不可能的。她甚至不敢真的触怒她。她是她阿姐没有错,她也是太后,手握一国之君的权柄。
然而这个郑林,也着实不像话。
南平王妃甚至暗搓搓地想过,如今是她和他没有冲突,要当真冲突起来,太后会向着谁还未可知。这样想的时候,南平王妃甚至隐隐觉得,三娘当初在瑶光寺举手之劳救了这人,没准……是救对了。
“……阿钦磨着要穆昭过去,吓,穆家如今还有能打仗的嘛——后来好说歹说才让了步,只派了十郎做监军。”太后抱怨道,“阿钦这心是越来越大了,连军中都想插手,还打量我不知道呢。”
南平王妃试探着劝道:“圣人如今也大了——”
“再大的孩子,在当娘的眼里,都是个孩子。”太后漫不经心一句话盖过,又喜孜孜亲了昭询一口,“要是只有三郎这么大就好了。”
要是只有昭询这么大,就不会与她置气,不会听别的女人唆使。就在膝上端端正正坐着,小大人似的,捏捏他的脸,就咧着嘴笑,口齿不清地喊她“阿娘”——光想想,太后觉得自己做梦都能笑醒。
也不知怎的,转眼就这么大了。三句话里两句带刺,还有一句阴阳怪气。也不想当初她生他的艰辛——光是把他生下来,那是多大的勇气,捱过了多少不为人知的危险。太后黯然叹了口气。
南平王妃尴尬地看着小儿子的口水流到了太后胸前。
嘉敏得到前线的消息,倒不算太意外。她一早就知道,萧南不领兵就罢了,一旦领兵,定然会脱颖而出。倒是谢云然有些吃惊,也十分扼腕可惜:如果萧南不是吴人,和三娘当真可以说天作之合了。
不过谢云然有样好处,既然嘉敏表示了不想和萧南有瓜葛,她就从不在她面前提这个名字。
日光淡淡地从窗外照进来,窗台上一束淡紫色的花,养在清水里,谢云然一扭头就能看见,心情愉悦。
手里这件小衣裳已经绣得差不多了,实则并不需要她亲自动手,但是——谢云然把手按在腹部,笑得神游天外。真不知道会是个什么样的孩子,会像她多一点呢,还是昭诩,或者像三娘或者六娘。
像姑姑的女孩儿可不少。
“嫂子在绣花呢?”说曹操曹操到,谢云然正想着两个小姑子,就听见嘉言大叫一声,“这是给三郎的衣裳吗——不对啊,好小……怎么这么小的?三郎可穿不进去。嫂子要问母亲要个尺寸来……”
话没说完,头上就挨了嘉敏一下:“阿言你傻了?”
“啊?哪里?”
嘉敏懒得理她,转脸向谢云然道:“谢姐姐,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哥哥知道吗?”
到底年长两岁。谢云然笑着点了点头:“是我不对,我认罚——三娘、六娘想吃什么,尽管和我说。”
嘉言一头雾水:“阿姐——你和嫂子说什么呢,我怎么、我怎么听不懂了我?”
谢云然:……
嘉敏又敲了她一下,附耳说了几个字,嘉言眉毛都飞了起来:“真的?”头上又挨了一下。
嘉言:……
“我就是被阿姐敲笨的。”嘉言嘟囔着说道,凑到谢云然面前,“让我听听——”
谢云然:……
嘉言简直比嘉敏更像是昭诩的妹子,亲的!
“母亲知道吗?”嘉敏问。
谢云然看了嘉言一眼,说道:“正要与母亲说——”
“姑娘!”忽然甘草进来,面色凝重。
嘉敏奇道:“出什么事了吗?”
甘草两个眼珠子往四下里一看,忽问:“世子……世子今儿在家里么?”
嘉敏更惊奇了:“你找哥哥?”——她的婢子,找昭诩什么事?
“我、我……”甘草的脸憋得通红,“不,我找姑娘,要是世子在……就更好了。”
“到底什么事?”这拖拖拉拉,支支吾吾的,嘉敏脸色一沉。
甘草“哇”地一下哭出来了:“姨娘……姨娘不见了。”
嘉敏:……
嘉敏觉得眼前像是有什么在乱飞。
然后有人扶住了她,有人在惊叫,有人在喊“三娘”……后来通通都变成了“阿姐”,声音起先是极远,然后慢慢清楚了,口鼻之间传来一阵剧痛——“阿言你放开我。”她说,声音轻得像是呢喃。
她发现自己已经被扶到了榻上,嘉言放开了掐她人中的手:“阿姐——”
“姨娘她——”
“姨娘应该是离了家,留了信给你。”谢云然走过来,甘草就知道哭,惊惶得厉害,她费了点功夫才把话问出来,“今儿早上苏木发现的,如今苏木、苏叶两个都跪在画屏阁里,等候发落。”
“信呢?”嘉敏问。
“在这里。”谢云然递过来。嘉敏要展开,又犹豫了一下,抬头道:“谢姐姐,我该等哥哥回来一起看吗?”
谢云然摇头道:“有我和阿言呢,你看吧。”
嘉敏深吸了口气,手有些发抖。信就只有一页,温姨娘的字歪歪斜斜,拙朴如小儿,纸上泪痕俨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