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家非常具有中国风的餐厅,园林式的设计,一进门就是假山流水,漏窗与隔扇巧妙地将每一处座位隔开,半开放式的布局既给顾客保留了一定的个人空间,又能隔着漏窗观赏外面的风景。
餐厅得服务人员注意到坐在靠窗位置的一位男士非常非常的帅,而且十分有味道。
他穿了一件黑色的羊绒大衣,背部挺得笔直,就像朔朔寒风里笔直的白杨,短而削薄的短发,修眉乌目,修长手指间夹着细长的香烟,就坐在那里安安静静的,一言不发,偏冷的神色使他看起来气场强大。
他静静坐了许久,一位美丽“冻人”的女士姗姗来迟,面上有些赧然:“你是宋原?”
宋原抬起眼。
美女伸出手:“我叫乔诗雨,你叫我夏天就可以。”她穿得非常单薄,在这隆冬时节,一件深红色的七分袖毛呢大衣,黑色铅笔裤,露着脚踝,脚踩着足有十公分高的高跟鞋。
宋原双腿交叠,略微点了下头:“你好。”
乔诗雨坐下来道:“真是不好意思,路上堵车害我迟到了。”
宋原看了眼腕表,神色淡淡的:“没关系,只是迟到了半个小时而已。”
乔诗雨脸上有些挂不住,僵笑道:“为了表达对你的尊重,我出门前特意精心打扮了一番才迟到的,你不会介意吧?”
宋原没答,抬了抬手,指间香烟袅袅:“不介意我抽烟吧?”
乔诗雨点点头说:“你抽烟的模样男人味十足。”
乔诗雨一边看着菜单,一边偷觑宋原,坦白说,听介绍人说宋原的职业是法医时,她心里还是很抵触的。天天与尸体为伍,想想就让人不寒而栗。不过介绍人又说了他年纪轻轻就已经是省厅法医科的科长,能力出众,完全可以脱离省厅自己单干,开个司法鉴定机构或是到名牌大学任教,一样是薪水不菲。
乔诗雨还是不太愿意,她的目标是富二代。但碍于情面还是来了,迟到也是故意的。不过在看到宋原帅气的外表后,最后的一丝不情愿也消失了。凭第一眼,她给10分。
等待上菜的空档中,乔诗雨按压住窃喜,率先开了口:“宋先生是本市人吗?”
宋原言简意赅:“不是。”
乔诗雨悄悄划掉一分,“宋先生自己一个人在本市发展吗?”
宋原点头:“可以这么说。”
“我听介绍人说你在本市有房?”
宋原掸了掸烟灰:“那是我父母的房子,他们住在单位的宿舍里。”
所有说只有一套房子了?将来结婚还得跟公婆挤在一起?
乔诗雨在心底又划掉一分,“宋先生近期有打算在本市买房吗?”
宋原很实在:“就算是本是最偏僻的郊区,房价也要6000左右,我一个月工资只能买不到一平米”
一个月工资四五千?乔诗雨脸色微变,这种级别的工资在南临这样的二线城市里连自己都养不起,拿什么娶老婆?她心里有些鄙视,乔诗雨又问:“听说宋先生是一名法医,你对自己的职业有没有什么规划?”
宋原说:“没什么规划,我就只是个小法医。”
连职业也没有规划。乔诗雨不过她告诉自己,这个男人是潜力股,他还年轻,未来还有无限可能。看在他帅的份上,她忍了。乔诗雨又道:“我说话一向直来直去,宋先生不要介意。我能问一下宋先生有过几段恋情吗?”
宋原半张脸隐没在缭绕的烟雾里,他说:“读研时谈过一个,谈了两年多。”
乔诗雨对这一点还算满意,这么帅的男人却只谈过一个女朋友,从某方面来说应该是专情的,就算不专情,但也绝不滥情。再涨一分好了,她又问:“既然谈了两年多,那感情应该很深了。为什么会分手?”
宋原沉默了会儿,捻灭烟头,说:“乔小姐一向都问得这么详细吗?”
乔诗雨道:“一个人处理感情的方式有时候可以反应这个人的性格和人品,我只是想多了解宋先生的为人而已。如果我的问题让你觉得冒昧的话,你可以选择不回答。”
宋原想了一下,道:“我工作太忙,一年多半时间在出差,没太多时间陪她。情侣之间常过的节日比如情人节七夕圣诞,还有恋爱周年纪念日什么的,我很少陪在她身边,甚至想不起来这些节日。工作上会遇到一些高度腐败散发恶臭的尸体,解剖时难免会沾到身上手上,别说她受不了,就连我自己也受不了,手上的气味不消散是无法进食的。”
说这话时乔诗雨正夹了块牛肉,闻言默默地放了下去,有种作呕的感觉。她面上没动声色,拿出手机看了一眼,“今天就到这里吧,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宋原靠近实木背椅里,轻轻点了下头。
乔诗雨踩着高跟鞋娉婷而去。
宋原倒不急着走,因为最近的工作连轴转,他已经好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正好这家餐厅环境优美,使人心情舒畅。他靠在红木背椅里闭目养神。
第二天宋原临时勘验了一起伪交通事故的现场,回到办公室已是中午,屁股还没做热呢,这时,女民警李然抱着一份文件走进来说:“有个伤害案件要重新复核一下,你先看一下资料吧。”
宋原捻熄烟,接过资料看了几眼,又合上,“只是一起简单的伤害案件,不着急吧,让我歇会。”他往背椅上一靠,闭目养神起来。
李然说:“案件是简单,可是当事人不简单。”
宋原漫不经心的语气:“哦?有后台。”
李然说:“不是这个。而是这起案件的当事人之一陆微微是公安大学侦查系的研究生。”
宋原倏地睁开眼,顿了片刻说:“研究生怎么了?”
李然说:“你听我慢慢跟你说呀,这起案件的两位当事人,一个叫张亚南,一个叫陆微微,两人都是容城人,据张亚南所说陆微微和她男朋友院明州一直关系暧昧,张亚南原先一直忍着,直到有一次,她暼见院明州从陆微微家里走出来,不仅洗了澡,还换了衣服。张亚南忍无可忍找上门和陆微微对质,争执间,两人动起手来,陆微微用家里的水果刀刺伤了张亚南。可法医鉴定结果是张亚南为了诬陷陆微微而自残。张亚南对鉴定结果不满,而不巧的是陆微微今年考入了我们省公安厅,正处于培训阶段,赶在着当口,张亚南借题发挥说我们公安局偏袒自己人,不仅在网上发帖造谣,而且还上访到省厅来,上面对这件案子挺重视的,希望你能尽快给出鉴定意见。”
宋原说:“也难怪张亚南要说我们公安局偏袒自己人了,你明明不清楚案件言语间不也偏袒陆微微吗?”
李然:“啊,有吗?”后知后觉回过味来,还真是有啊。
宋原重新打开文件阅读起来:“明天就可以安排鉴定。”
宋原和李然一大早来到法医鉴定中心,张亚南和陆微微早就来了,张亚南因为涉嫌诬告陷害罪目前处于被拘留状态,由民警押着前来复核伤情。
陆微微靠在走廊上,比照片上还要清秀许多,面容白皙,乌眉秀目,一身蓝色运动服,扎着马尾,简单清爽。
跟陆微微比起来,张亚南长得略微壮一些,单从外表来看,陆微微只有被碾压的份,可人家是公安大学侦查系的研究生,学校期间有各式各样的体能训练,再怎么不济也比寻常人强许多。
陆微微见到穿着警服走过来的李然,从容迎了上去:“你好,我是陆微微。”
坐在椅子上的张亚南不屑地撇了撇嘴。
李然和陆微微握了手,心里有些赞赏,不愧是公安大学的研究生,神色举止间一点也不见慌乱。
陆微微又瞟向穿着白大褂一脸淡漠的宋原,语气十分惊讶:“是他要给我们做检查?”
李然点头:“没错。这是我们省厅法医科的主检法医师宋原。你有什么疑问吗?”
陆微微咳了一声:“没有。只是上次给我们做检查的是位女法医。”
李然解释道:“根据相关法律规定,男性医师或法医师检查妇女身体时,必须有一位女性工作人员在场。我会全程陪同的。”
陆微微点了点头:“那就好。”
“如果没有什么疑问的话就跟着我进来吧。”
李然率先进了检验室。
张亚南伤重。先做检查的是张亚南。她的左臂上分布着七条刀痕,创口方向一致,其中最长的一条超过了10cm,看起来触目惊心,右臂的损伤则简单得多,只有两条,右手腕处还伴随着轻微的皮下出血。
宋原认真地量着每一道伤口的长度,观察着每一道伤口的形态,一边说,李然配合地在一边记录着。
张亚南提醒道:“宋法医,你看我背部还有伤,是陆微微推我导致我磕到了桌角。还有我右手腕的淤青,是陆微微用手钳制住了我,举着水果刀就往我身上刺。”
宋原把她衣服撩起来看了看,“她推你的时候,你离桌子有多远?”
张亚南说:“当时十分混乱,我记不清了。”
宋原又问:“她是用那只手钳制住你的?”
“当然是用左手,她右手拿着水果刀呢。”张亚南悄悄翻了个白眼,对这个问题有些不屑。
宋原眼里透出几分深意,又简单问了几句,摘下手套说:“检查完了。你可以先走了。”
张亚南一边低头整理衣服一边问:“那宋法医的鉴定结果是什么?”
宋原道:“鉴定结果三个工作日内会出来,到时候会通知你。”
张亚南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想了想又问:“那跟原鉴定结果一致吗?”
说白了,还是绕着弯问结果。
宋原重申道:“我说了,鉴定结果会在三个工作日内出来。”
“那好吧。”张亚南有些不甘,跳下床时迅速地在宋原的口袋里塞了一张名片。他低头一看,扬眉。
张亚南眨眨眼说:“宋法医,我才是受害者,可容城市分局的法医说我这伤是自己造的,我怎么可能这么残忍地对待自己,宋法医一定会还我一个清白的对不对?”
“如果你真是无辜的,我当然会还你清白。”宋原掏出那张名片,随意一瞟,只见上面写着xx集团董事长张元山,他面无表情道,“你名片刚才掉我口袋里了。”
李然刚才被宋原挡住了视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隐约觉得奇怪。这会听宋原一说霍然明白了,脸色一肃道:“张女士,我郑重地提醒你,你现在的行为已经干扰到了我们法医的工作。”
张亚南脸色难看,可就是不肯走,一直缠着宋原旁敲侧击地打探。
宋原把双手往兜里一揣:“跟我过来吧。”
张亚南喜出望外:“去哪?”
宋原:“去做精神病鉴定,我怀疑你有精神方面的疾病。”
“你才有精神病!”张亚南破口大骂,匆匆丢下一句,“你会后悔的。”
张亚南离开后,李然问:“张亚南刚才给你塞的是什么名片。”
宋原复述了一遍。
李然讶然:“原来还有这么硬的后台。不过她的资料上没写啊。”
宋原扯唇:“她是在忽悠人。张元山只有儿子没有女儿。”
李然失笑,转而又问:“你鉴定这种级别的伤还需要三个工作日?”
宋原笑道:“三个工作日只是正规流程而已。”
李然又问:“张亚南的伤是自己造的吗?”
宋原一顿。
李然疑惑:“怎么?不好判断?不会吧?”
“不是不好判断。而是……”宋原不知为何笑了一下,“这世上总有一些人天真的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天衣无缝,其实在旁人眼里看来简直是漏洞百出。张亚南上访的举动简直是侮辱整个法医队伍的智商。”
李然对法医学一窍不通,听他这么说,讶然道:“有那么明显?”
宋原点点头:“其实我在看原始档案的时候就已经确定了。
第一,她手臂上的伤口方向都是一致的,左臂上是左高右低,右臂上是左低右高,伤口偶尔有交叉。你想,如果是别人所伤,她在清醒状态下肯定要挣扎,伤口方向怎么可能那么一致?
第二,陆微微是左撇子,她为什么要放弃自己惯用的左利手,反而用右手持刀呢?这不符合常理。
第三,人由于怕痛、矛盾得复杂心里,身上往往伴有试刀痕。张亚南身上有明显的试刀痕;
第四,我检查了下事发当天张亚南所穿的衣物,衣服上没有破损,别人刺她还会把衣服给她撩起来吗?
第五,根据我国《人体轻伤鉴定标准》,肢体皮肤及皮下组织单个创口长度达10厘米就可以构成轻伤,张亚南手臂上最长的伤口是10.2cm,刚刚达到轻伤的标准,根据我国《刑法》规定,故意伤害他人身体致人轻伤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她报复的目的很明显,把自己弄成轻伤,好毁了陆微微的前途。”
李然听得连连点头:“你怎么知道陆微微是左撇子?”
宋原正弯腰洗手,闻言一顿,语气淡淡的:“你给我的档案里有写。”
李然说:“我怎么不记得?难道我漏看了?”
“那把水果刀上的指纹都是陆微微的左手指纹,这自然可以推断出她是左撇子。”宋原低头戴上手套,“好了,让陆微微进来吧。”
陆微微是带着笑走进来的,她顺手关上门,“我看张亚南似乎很生气,是对鉴定结果不满意吗?”
宋原看她一眼:“你好歹是警校毕业的,你觉得问这种问题合适吗?”
陆微微当然知道不合适。她在床上坐下来,她穿得很厚,运动服是加厚加绵的,她里面还套着一层线衣。宋原检查不方便,于是说:“把衣服脱下来。”
陆微微一点也不扭捏,把衣服一件件脱下来,她脱得很慢,仿佛一点也不着急,最后只剩一件贴身的黑色吊带,她手指勾住吊带下摆,忽又停了下来,瞅着宋原,眼里有戏谑的意味:“还用脱吗?”
宋原脸色不变,问:“你背部和胸腹部有伤吗?”
“没有。”
“那就不用脱。”
“好吧。”陆微微放下衣服。
李然狐疑地看着她,她是耳朵不灵了吗,怎么听出一丝勉强的意味?
宋原撩起她垂在胸前的马尾,开始给她检查,陆微微很配合地偏过头好方便他检查。
她的伤不重,而且事隔一周,伤口几乎看不见,宋原拿着放大镜仔细检查着每一处伤口,不可避免地瞟到她胸口若隐若现的沟壑,他目光淡定地飘过,发现她两条手臂、面部,和颈部有一些轻微的指甲抓痕,从损伤大致可以推断出张亚南是直冲着她的脸去抓的,因为有一个抵挡的过程,所以手臂上会有抓伤,攻击面部的过程中很容易攻击到颈部。张亚南的嫉妒心可见一斑。
陆微微保持着歪头的姿势,因为角度问题,她斜睨着宋原,眼里潋滟着笑意:“看出来了没有,张亚南的攻击目标就是我的脸,我才是受害人。她是贼喊捉贼。不过话说回来,做贼的都容易心虚,张亚南不但不心虚,阴谋被拆穿,还理直气壮地上诉到省厅。宋法医执业有五六年了吧,见没见过这样奇葩的犯罪分子?”
宋原没有说话,专心地检查着,就算是很细微的伤口都不会放过。
陆微微继续道:“宋法医,我的伤构成轻伤了没?”
宋原头也没抬,说:“不要说话,会影响我检查。”
两人离得近,他的气息拂在她脖颈。陆微微缩了缩脖子:“呵,好痒。”
宋原:“……”
李然:“……”
宋原拿着放大镜继续观察,她皮肤很白,毛孔很细,即使放在放大镜下看着依然细腻,耳朵上有耳洞,但却什么也没带,耳洞周围有些泛红,耳鬓有些碎发,宋原忽然意识到自己不知在胡乱看些什么,他静了一瞬,片刻后又恢复镇定,说:“衣服可以穿上了。”
陆微微眨眼:“哦?这就检查完了?这么快?你不会在敷衍我吧?刚才给张亚南做检查时间怎么那么长?”
宋原:“因为我打算给她做精神病鉴定,你也要做吗?”
陆微微说:“做。”
李然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今天做检查的两个女人怎么一个比一个不正常?
宋原收了放大镜,摘下手套,拿着鉴定书走出了检验室。
宋原坐在走廊的连排椅上抽烟。陆微微走过去:“宋法医,鉴定结果什么时候出来,我可以打你电话询问吗?”她拿出手机,“方便把电话号码告诉我吗?”
“不方便。”宋原捻熄烟道,“一切按正规流程走。”
陆微微说:“好吧。那我不以案件当事人的身份要你的电话号码,在不久的将来我们会成为同事,我以同事的身份要你的电话号码行吗?”
宋原说:“鉴定结果还没出来,你怎么那么确定你会成为省厅的一份子?”
陆微微不假思索说:“当然是因为我相信宋法医的职业道德和职业能力。”
宋原说:“那就等真成了同事再说。”
陆微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