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关宝听在此处,见白玉成双目通红,手掩其面落下泪来,便对刘金财道:
“师父,这便是了,那日我遇殿下,他重伤在身,早已人事不省,幸而福大命大,这才捡下了一条性命啊!”
刘金财点头道:
“殿下仁德,自有上天眷顾,那些个禁军护卫,真乃忠勇之士也!后来怎样?”
马关宝见白玉成悲伤,便道:
“后来之事,我便替殿下说来。”
他便将如何救得白玉成,又怎生与凶兽相斗,薛义舟等人勇斗饕餮,马老丈舍身救人等事一一道来,直听得刘金财惊声连连,他与马老丈交好多年,念及老友丧命,又勾起伤心之事,三人皆落下泪来。
三人谈了多时,马关宝将返回村中之后,薛义舟如何设计诛杀黑衣人之事又述说一番,刘金财拍掌道:
“奇人!这薛公子真乃奇人也!寻常人哪有这般智计,徒儿,你所言这薛公子几人可是真华派弟子?”
马关宝点头道:
“正是,他虽未与我细说,但已言明乃是真华派仙门义字辈弟子,尊奉师命去东海之滨,途经此处,便遇了这一番劫难。”
刘金财道:
“这轩辕山真是卧虎藏龙之地,真华派存世四百余载奇人异士无数,若非这几人出手相助,你又怎能得脱此劫,谨记日后定要上山拜谢才是。”
马关宝听闻一抱拳,口中道:
“徒儿谨遵师命!”
刘金财转头又对白玉成道:
“殿下,这些时日你在山中,世间之事必知晓甚少,自你北上不知所踪后,冀州大乱,末将斗胆进言一二可好?”
白玉成道:
“刘公但讲无妨。”
刘金财此人在军中威望甚高,任教头多年,弟子遍及军中上下,又善结交江湖朋友,自是耳目众多,虽身处边关,但消息极是灵通,王都之事也难逃他眼目,此时便将所知所闻一一道来。
那日白玉成离了王都北上,白湘奉旨剿灭贼寇,不过几日便传下消息,一众匪盗皆被剿灭,余寇困守山寨,被白湘一把大火烧了个干净,竟未留下一个活口。白玉成一人获罪,冀王免了一众官员的罪过,护卫兵将奖惩得当,钱粮遭劫之事便就此再无追究。
几日之后,王都便收到边关急报,未见二王子白玉成按期到任,冀王大惊,派出多路人马沿路查找,却不得蛛丝马迹。冀王久不得白玉成消息,急火攻心,竟生了急症。
大王子白湘得知父王卧病在床,便携一异士同进宫中相伴,传言此异士精通金石之术,有起死回生的能为,只是从不以真面目示人,极是神秘。异士行医问药,冀王之疾略有好转,不想此时有官员上奏,有护卫之人返回王都,报二王子白玉成不满冀王降罪,上任途中说服押送兵官,自立为王反了冀州朝廷,遁入北地山林,意欲出关勾结北地匈蛮回兵征讨。一时间朝廷上下议论纷纷,又有官员搜集了往来信函等佐证,奏报朝廷白玉成早有反意。冀王得此消息,急火攻心,就此一病不起,再上不得朝堂。
国不可一日无君,众臣推大王子白湘代理朝政,这白湘便拟了王旨,向天下宣了白玉成反叛之事,又暗下密令,命北地军士见白玉成就地诛杀。王都之内,彻查白玉成谋反之事,凡与其来往密切之人皆被下狱,涉事官员革职查办,一时间都城之内人人自危,湘王子朋党肆虐,趁机排除异己、陷害栽赃,每日之中便有多人被捕下狱,死走逃亡不计其数。
白玉成听罢沉默不语,刘金财便不再多言,一时间三人皆默然,一个屋子之中静得出奇。过了多时,白玉成出言问道:
“可知我家室亲眷如何?”
刘金财面露难色,斟酌了半响才道:
“自那日王上一病不起,朝中便传出消息,你府中妃嫔子女数人不知所踪,传言已暗中逃出王都。”
白玉成听闻,暗皱眉头,口中喃喃道:
“逃出王都,逃出王都……”
刘金财望望窗外,见天色已晚,三人在这厢房之中不觉间竟已谈了一日,忙唤人送来了酒饭。白玉成命二人同桌而食,席间三人皆沉默不语,吃罢了一餐。
有仆人收罢了盘盏,刘金财起身立于白玉成身前,突然扑通一声双膝跪地,连磕几个头,眼中泪如泉涌,口中言道:
“殿下恕罪,末将还有一事不得不奏!”
白玉成见他如此这般,奇道:
“刘公莫要如此,本王子恕你无罪。”
刘金财道:
“前日王都传来消息,有人在城外乱坟之中见七人尸体,四名女子三个孩童,那孩童一男二女,皆被人剥去了面皮,相貌不得辨认,看衣衫打扮,乃是……乃是……”
白玉成猛然起身,大喝一声:
“是谁?”
刘金财口中喃喃几不可闻,道:
“乃是……殿下您的……妃嫔子女……”
白玉成一声痛喝,双眼一黑昏了过去,刘金财起身将其扶住,与马关宝二人按掐人中,又喷了一口水在他面上,白玉成这才悠悠转醒,边哭边道:
“白湘,你好狠的心!好狠的心啊!”
只见白玉成痛哭片刻,喉头一阵哽咽,又昏了过去。
刘金财见他心智俱丧,不忍再将他唤醒,便与马关宝将他扶入内室歇息,差人在屋外严加守护,马关宝心下担忧,便与守卫之人同在屋外守候,刘金财一日未出,担心旁人看出端倪,便独自回了前堂。
夜中月上三竿,马关宝倚在院中石凳之上半睡,忽见有人将其推醒,定睛一看,乃是刘金财心腹之人,那人对他耳语,道刘金财在书房等候,请他立时便去。
马关宝取了水抹了几把脸,消了睡意,便随那人向书房而去。一进书房,只见刘金财坐在椅中,膝旁立着一柄九环大刀。再看刘金财神色黯然,全不似白日里那般英武之气,面上颓然,仿佛一日间便老了十载一般。
马关宝忙到师父身前道:
“师父,您这是?”
刘金财也不言语,伸手取过那口刀,在刀身之上摩挲良久,才抬眼望其双目,口中道:
“徒儿啊!你可知这成王子是多大的祸患吗?师父这条老命,还有这一府之内的老少,怕是都保不得了!”
马关宝听闻此言直惊得无言以对,支吾半晌才对刘金财道:
“师父此话怎讲?”
刘金财道:
“湘王子为人狠辣,阴毒无比,又有大权在握,冀王之位志在必得,若你我包庇成王子,定要落得个满门抄斩,株连九族之果啊!”
马关宝听他之言,并不为所动,反觉师父年迈怕事,心中略有不快,反言相对道:
“师父难不成是要杀了成王子,向那湘王子邀功请赏不成?自小你便教我为人义气为重,我马关宝虽不才,却也不会做这般不义之举。”
刘金财听他言语相激,怒道:
“为师在江湖之上行走数十载,岂是这等下三滥的人物,你莫激我,为师做事光明磊落,自有计较!”
马关宝见师父发怒,便不敢再吐一言,只听刘金财道:
“若你我杀了成王子,毁了我这一生义名且不说,便是那湘王子也不会放过你我,自古帝王家事不可传,若胆敢手刃王族,湘王子非但不会恩赐于你,反将弑兄之罪加于你身,假你之手除了成王子不说,也必将你除之以蔽世人之口。”
马关宝听得头皮发麻,便道:
“那便只有暗中送成王子出关,神不知鬼不觉,湘王子远在千里之外怎会知晓,只要成王子逃出关外,便不足为虑了。”
刘金财叹一口气,双目紧闭,竟淌下两行泪来,对他道:
“又能逃到哪里去啊!湘王子耳目甚众,成王子这一路之上,哪一步不是在他算计之内,哪一处没有追兵杀手相随,若不是巧遇异士相助,他便早已死了多时了,你我助他出关,即使幸而得脱,湘王子知晓也不过是早晚而已。”
说罢刘金财掩面而泣,口中又道:
“今日老夫便已是黄泉之人,进退皆是一死啊!”
马关宝扶住恩师,也是泪流满面,二人相拥而泣,片刻之后,马关宝抹了一把泪,对刘金财道:
“师父,难不成就没了法子么?”
刘金财抬首与他相望,神色渐重,抬手将马关宝推在一旁,将那口重逾百斤的大刀握在手中,只见他手臂之上青筋暴起,面上凝眉瞪目,一双眼中似要瞪出血来,钢牙紧咬,牙缝之中迸出话来道:
“我刘金财这口宝刀十几年未尝用过,也是该见见血了!”
马关宝一凛,道:
“师父,您难不成要……”
话音未落,便被刘金财打断,对他道:
“徒儿,随为师前来,若命数如此,今日便是你我择命之时!”
刘金财手握钢刀,大步流星赶在白玉成屋前,马关宝紧随其后,吓得大气也不敢出。刘金财让守卫之人全数退下,见四下无人,伸手推开房门,带着马关宝跃入屋内。
只见白玉成端坐于床上,面色憔悴不堪,眼中却精光熠熠甚是摄人,见二人不请自来,刘金财又手持钢刀,心中便明了了七八分。他轻闭双目,料想这刘金财手起刀落,自此便再无烦扰,心下立时坦然,便觉似有一潭碧水清澈无波,在眼前甚是清明。
过了良久,也未听闻甚么动静,白玉成眼前碧潭美景立消,心中生出一阵怒意,猛然睁开双眼!
但见刘金财站在床前,一手紧紧握住刀柄,一手将刀背托住,见他睁眼,便缓缓举刀过顶,双膝一弯,扑通一声跪在床前,将那口大刀放在他身前,口中喊道:
“殿下,反了吧!”
马关宝见师父如此,呆立了片刻,也紧随其后跪在地上,口中喊道:
“反了吧!”
白玉成见他二人之举,浑身轻颤,半晌无语,他伸手将刀柄握住,此刀势沉,单手使力竟无法抬起,便双手将那口刀抱在身前。望着面前所跪二人,眼中模糊,静静淌下两行泪来。
白玉成仰天轻喝一声,口中道:
“既然如此,那就反了吧!”
刘金财听闻此言,立时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倏然站起身,抱拳在胸,对白玉成道:
“末将得令!”
他转身而去,再不回头。屋中二人只听闻院中刘金财朗声歌道:
长风平沙白骨寒,将士热血樱枪残。
莫道男儿心如铁,冷月孤城万里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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