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阿奴临死的时候也要恶心一把人,而且她的确是做到了,而后的引颈自刎更是让人无处辩驳。
经此一战,准噶尔的精锐损失殆尽,再无威胁清廷、兵临京师的可能。美中不足的是,噶尔丹终究还是逃了。康熙叹息不已,到底无可奈何,只得下令回銮,又命大阿哥断后犒赏三军,给这次寸功未立的长子一点挽回颜面的机会。
四月初,鸿雁高飞的季节刚过,梅子成熟的季节之前,紫禁城迎回得胜归来的主人。胤祚在路上撞见三阿哥的小太监偷偷离队,往沿途城郭里采买珍珠。西北这穷乡僻壤的地方,能买到什么好珠子?他不由诧异。
没多久兄弟们都知道三阿哥偷偷向太医打听“珍珠美白方”的事情了,却罕见地没人嘲笑他,谁不想清清爽爽地回去见额娘、免了她们一顿唠叨伤心呢?于是刚征战沙场归来的铁血之师里突然掀起一股修面、做衣裳的古怪风潮。
然而晒黑的头脸是可以养回来的,但是掉下去的肉膘可就没那么容易长回来了。胤禛原本就瘦,尚且不显;胤祚却如同一颗白白嫩嫩的夹心汤圆,出去一趟,成饺子了。绣瑜坐在永和宫正殿的宝座上受了他们的礼,差点惊掉手里的茶盏。
十三十四早在神武门庆功大典的时候就收了六哥不少贿赂,忙扑上来卖萌打岔。胤祚又拿出早就编好的花言巧语,总算把这第一关蒙混过去了。
然而小姜总归是没有老姜辣,午膳后竹月领了何太医进来请安,四六兄弟俩顿时在心底暗呼失策。胤禛先前仗着自己年轻抱病带兵的事情,瞒过了康熙,瞒过了额娘,却瞒不过太医院圣手的两根指头。
听了何太医“五脏俱弱,神思过虑”的诊断,绣瑜还是好生了一场闷气。她记得历史上老四就不是长寿的,她光顾着鼓励这孩子建功立业,怎么倒把这个忘了?要是她活过了雍正十三年,可怎么受得了?慌乱之下竟然掉下眼泪来。
这下不仅两个当事人,连帮着搅浑水的十三十四也吓呆了,在他们印象里额娘总是一副淡定从容、智珠在握的模样,别说哭了,一年到头能叫她皱皱眉头的事,五个手指头都能数得清。
胤禛起身圈了她的肩,不甚熟练地安慰着,好半晌才说:“儿子……”
“又想说‘儿子不孝’吗?光说有什么用,得记在心里才行!”
胤祚见状赶着两个弟弟忙不迭地走了。
绣瑜才收了眼泪,叹道:“我知道,老六拖累你了……他长到如今还是这个无忧无虑的样子,都是因为你在前面替他挡了不少灾祸。”
“并无此事,您想多了。只是那几日带兵去土拉追击准噶尔残部多费了些精神,主要是由于这天气的缘故……”胤禛不动声色拿了旅途中见闻出来打岔。他转移话题的功力不在胤祚之下,用的不是那种插科打诨耍赖皮的方法,而是貌似认真地跟你讨论相关话题,八分真两分假,避重就轻,把严重的事情轻描淡写地带过去了。
“故而有些受寒,幸亏奴才们照料得仔细,喝了两碗姜汤就没事了。”
绣瑜纵然知道他说的不全是实话,到底松了一口气:“今晚额娘在永和宫设宴,算是给你们接风,你可想吃些什么?”
“您做的儿子都喜欢,比起吃,儿子倒更想借您的炕头好好睡上一觉。”
“什么毛病,放着床不睡,倒想睡炕头。”绣瑜嗔道,“花言巧语,跟老六学的没正经。”
弟弟妹妹们都不在,胤禛不用撑着长兄的架子,难得在额娘跟前说了几句俏皮话来:“术业有专攻,这方面儿子跟六弟学学也是应该的。”
绣瑜忙不迭地令宫女拿枕头被褥来,放下帘子,往鼎中添了新的梅香饼,才起身出去了。
晚上家宴,当然是其乐融融。胤祚亦步亦趋地跟在富察氏身边,却又始终保持半米以上的距离,生怕惊了她,诚惶诚恐仿佛她揣了个祖宗在怀里一般,倒叫兄弟妹妹们看了好一阵笑话。除此之外也并无甚可叙。
相似的场景不止发生在永和宫,出征的七个阿哥回来都受到了额娘的无限怜惜。内务府原本积压成山、每年都要扔掉不少的各类补品,突然供不应求。各宫娘娘们派去送补药的人成群结队,络绎不绝,险些把阿哥所的门槛都踩破了。
什么龙须益气汤、红参养胃剂、清火莲子羹,摆满了阿哥们的膳桌。六福晋有了身子,偶尔还有心急的娘娘往里夹了鹿血强身汤之类隐晦的期盼。
半个月之后,阿哥所的奴才们都一个个地脸色红润起来。
最后还是康熙黑着脸到四妃宫里转了一圈,拯救了儿子们。虽然绣瑜觉得他那黑脸不是气的,而是酸的。带出去一排白白胖胖的儿子,还回来一堆瘦巴巴的黑煤球,后妃们虽然不敢明着给皇帝脸色看,可茶水汤饭难免就伺候得没有那么贴心。
康熙不好和一群女人计较,只是在永和宫的时候就阴阳怪气地问:”朕听说你叫娘家人进了鲈鱼上来?”
胤禛喜欢吃新鲜鲈鱼。只是鲈鱼出产的季节短,又不好运输,往年就算是永和宫也少有大张旗鼓费这个事的。今年却顾不得了。
其实鲜有人知道康熙也喜欢吃鲈鱼,只是因为皇帝喜欢什么东西极易在京城成风,他觉得如果亲贵都竞相到江南采买鲈鱼,太过糜费,所有很少提起罢了。
绣瑜忍笑奉茶,只装作不知,用一句话就把他那点醋意打回去了:“老六的福晋怀着身子,臣妾听说多吃鲈鱼生下来的孩子聪明。”
康熙顿时无话可说,他脸皮再厚也不可能抢孙子的口粮吧?
绣瑜调笑一回,到底没饿着他,晚膳的时候还是端了那熬得奶白透亮的汤上来:“臣妾想给富察氏煲盅汤,又怕手艺不好,先练练,皇上帮着尝尝看好不好?”
康熙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毫不客气地喝尽了那盅鱼汤。
梁九功在一旁张口结舌:“皇上,食不过……”得,撤就撤吧,反正宫里平日也没这玩意可吃。
晚膳后,康熙擦了擦手:“朕也不白吃你一盅汤,瞧瞧吧。”说着叫人奉上一个黄色小锦囊来,沉甸甸的很是坠手。
“这是?”绣瑜从中倒出一把小石子儿来。那石头通体赤红,呈砂石状,灰扑扑的毫不起眼。
“克鲁伦河畔的石子儿。那地方水好,草好,晚霞好,可惜都带不回来。唯有这石头常年累月受浪涛侵蚀,渐生纹路,还算奇特,倒还值得一观。”
绣瑜不由一愣,抓了两颗在掌心拨弄着,果然见石头底部长着一圈白色波纹,突然问:“臣妾听老四说,您在克鲁伦河追击噶尔丹残部,击杀王妃阿奴是吗?”
康熙骄矜一笑,略一点头。
绣瑜突然来了兴致,用小银挑子拨了拨烛芯,笑道:“而今共剪西窗烛,正是该再话巴山夜雨的好时候,给臣妾讲讲您打仗的事情吧。”
康熙瞧着她兴奋地喊宫女去拿瓜子点心,又亲自取了松山银针泡茶,不由诧异:“你倒喜欢听这些?”
他在儿子面前要顾及父亲稳重的架子,在群臣面前又要维持不骄不躁的明君形象,都不好夸耀自己的功绩。虽然打了打胜仗,亲手打脸把老仇人赶出外蒙古,却无人可以吹嘘,难得有后宫妃子不忌讳这些血肉横飞的残酷场面,康熙顿时满意地点头。
开始的时候他尚能维持稳重的模样,后来说到兴起之处竟然有几分手舞足蹈、唾沫横飞之状;内容也从一开始的央视军事直播,变成了微博军事点评,倒叫绣瑜听得嘴角抽搐,对他刮目相看。
果然古今中外的男人都喜欢吹牛逼,下到乞丐,上到皇帝都不能免俗。
那夜永和宫的红烛染了很晚很晚。康熙发泄了积蓄的兴奋之情,精神奕奕地上朝去了。绣瑜揉着肿肿的眼睛起身梳妆,恰好遇见两个上学的小子过来请安。
十三十四唬了一跳,只当她还为四哥的身体担忧,以至睡不安寝呢。兄弟俩对视一眼,十四就缠上去卖萌:“额娘,四哥不听话,您别生气。”
绣瑜顺手搂了他,揉搓着小脸醒瞌睡。
十四眨巴眨巴眼睛,小嘴儿甜得不要不要的:“您放心,将来我长大了一定不出去打仗,就留在京城陪着您。”
“噗——”这话入耳,绣瑜脑中的瞌睡虫都惊飞大半,她没好气地加大力度捏着小儿子的脸,咬牙切齿:“呵,男人呀。”
果然,古今中外,从爹到大儿子再到最小的,男人的话就没一个能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