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执川把林执忆拉到一边说到,“忆儿乖,等你长大了,哥哥就送你去女院读书,读最好的书。”
将林执川送到潇.湘书院,出来接见的穆挽乃是鹿鸣先生的书侍,林执川会被安排到鹿鸣先生的班内,是以他要领穆挽先去见一见鹿鸣先生。
穿过那间间书院,不少课间休息的学子向穆挽投来好奇的目光。书侍在一间种满兰草的院子门口停下,“鹿鸣先生就在院中,小人还要为林学子引路,就不送您进去了。”
院中种的多为墨兰,墨兰长势很好,能看出栽种之人对其下了不少心思。穆挽走进院中,能闻到阵阵清香,一个青衣男子正从木桶中舀了一瓢水弯腰给兰草浇水。他小心的避开花苞,让水顺着花茎和花叶流下去。
“请问,是鹿鸣先生吗?”穆挽问到。
浇水之人把水瓢放回桶中转过身,不想竟是何青修。不只是穆挽,就连何青修也是分外吃惊。
“我见过你。”穆挽说。
何青修欣喜的说,“你还记得?我以为,菩提寺中一别,姑娘早已将我忘了。”
枝夏在一旁说到,“我们少夫人如今是北宁王妃,不可称姑娘。”
何青修尴尬的笑了笑说,“是小生失礼了。”她如今已是高高在上的北宁王妃,而自己只是一介书生,确实不该再做此称呼。
“无妨。”穆挽说,“你怎么会在这里?”
何青修:“鹿鸣先生是小生授业恩师,先生他喜欢兰草,我亦知道一些兰草的生长习性,就时时来照顾一下这些兰草。北宁王妃来此是为了?”
“我来找鹿鸣先生。”
鹿鸣先生是潇.湘书院中有名的老先生,他一生著作颇多,学术上的造诣颇高。除此之外他处事公正,任你是宰相之子还是尚书之子,只要是错了,都当罚。这位先生是燕京城为数不多的,不为权贵折腰的正派人物。
和鹿鸣先生喝茶时,鹿鸣先生说到当初他担任太子少傅,也就是当今君上的授课先生时,北宁王曾是伴读。那时北宁王就隐隐有成大事者之风,不过却是与如今完全不同的样子。那时的北宁王为人宽厚温和,也不拒人千里之外。
穆挽问到,“他那时是什么样子的?”
鹿鸣先生想了一会儿,最终说了四个字。
“年少风流。”
穆挽愣了愣,他从前是这样的吗?
鹿鸣先生继续说到,“许是天妒英才吧,若不是出了杏珩姑娘这一桩事,北宁王也不至于沉寂无闻这许多年……”
鹿鸣先生说完,暗暗观察穆挽的反应。穆挽只是拿起一旁的茶盏抿了一口,并不表现出妒意,也没有反口讽刺说什么斯人已以或是眼前人才更重要一类的话语。
穆挽想,别人的故事,自己插什么嘴?听那鹿鸣先生话语里的意思,他对那位杏珩姑娘的态度是为赞赏,横竖鹿鸣先生也不会因为自己的一句话就换了他对那位杏珩姑娘的认识,她若是开口评价什么,才是真肤浅。
对穆挽的表现鹿鸣先生颇为认可,北宁王挑的人,果然不会差。他道,“初时我以为杏珩姑娘许是北宁王的良悌,如今看来北宁王妃也是配的上北宁王的佳人。”
穆挽说到,“如此,执川便劳烦鹿先生多费心了。”
“这是自然。”
见过鹿鸣先生,穆挽便要离开,何青修连忙从院子里追出来叫住她,她转身,淡蓝的裙摆在她的动作下开出一朵极好看的花来。一如他在菩提寺中初见她的样子。
他说:“北宁王妃若是日后有空,可以来墨家轩一座,家兄好沏茶,我对茶道也略知一二,到时候可以为王妃沏一壶好茶。”
这茶道和医道,穆挽自认能赢她的人不多,她低头温婉的笑了笑,可是何青修这份心意,也是真真切切的。穆挽说:“好。若是什么时候有空,我会去墨家轩看看的。”
穆挽回澹台府时,镜冬说澹台颉月还未回来。过了好久也不见澹台颉月踪影,穆挽就拿出针线来,在绣棚上认真绣着什么东西。她拿针刺穴是会,这拿针绣花的功夫却差了许多。因为不甚擅长女工,她被针给扎了不少次。
几天前,枝夏告诉她,在燕京城中,若是女子收下男子的帕子,便是认可了他的心意,日后一定要亲手绣一块帕子回赠。那时穆挽才知道,澹台颉月把帕子递给她时说的那一句,“给你的,你便好好收着”话里的意思。
苏月说刺绣一事急不来,只能一点一点练,初学者只能绣些小物件,像手帕一类的。等到手熟了,才能够开始学习缝制绣大件的衣袍。
夜半时分,穆挽听见屋外一阵脚步声,她放下手中绣活,叫了镜冬进来问到,“是不是澹台颉月回来了?”
镜冬犹豫了一会儿,说到,“是少君回来了。不过……少君他接了善安公主回来住,为了有个亲近之人方便照顾,叶薇小姐也一并住进府中了。现在丫鬟们正收拾院子呢。”
镜冬说完认真看穆挽的神色,穆挽愣了片刻,打开房门走到院口,正见叶薇扶着叶桑柔往兰芝院走,澹台颉月就陪伴在侧。
镜冬小心叫了一声,“少夫人……”
穆挽走回屋里,对镜冬吩咐道,“把屋里和院里的灯一并熄了吧,不必留灯了。”
就镜冬所知,从前这梓桐院总是彻夜留灯的,这突然吩咐熄灯,镜冬不免疑惑。镜冬尴尬的说:“可少君还……”
穆挽看了一眼手里的绣棚,上面的花样已经绣了大半,她将绣棚往旁一丢,说,“不必管他。彻夜不归也不是第一次,他还愁没地方睡么。”
镜冬看了一眼穆挽疲惫的深情,说道,“是。镜冬这就熄灯。”镜冬说罢,顺带拉着枝夏一起出去了。
安置好叶家姐妹,澹台颉月就疾步走回院中。方才穆挽应是看见了他送叶家姐妹回来。只是他回到院中之时,镜冬正和枝夏一起灭了院中最后一盏灯。
他望着漆黑的屋子,冷声问到,“谁吩咐熄灯的?不知少夫人夜里若是醒了,需要见着光才安心吗?”
镜冬并不知其中原由,她说到,“这……少夫人见到您送善安公主进兰芝院后,就吩咐熄灯了。少夫人说不必留灯。”
澹台颉月看了看漆黑的屋子,又握紧了一分手中的小匣子,她分明怕黑。
一次澹台颉月在夜里醒来,不见穆挽。他一番寻找,发现穆挽坐在院中的一根灯柱旁屈膝抱着自己。夜里有些冷,她身上只披着一件单薄的外衫。
他走到她面前问到,“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
她抬头看着他笑了笑,“从前有一次伤了眼睛,一度以为看不见了。后来师傅虽然为我治好了,但是有时还是会梦见那段漆黑一片的日子。见着灯光安心些。屋里点灯怕吵醒你,就来院子里坐着了。”
澹台颉月问她,“冷吗?”
穆挽摇摇头,“不冷。”
澹台颉月脱下外衣对她说,“不冷也披上吧。”
此后一入夜,澹台颉月总是吩咐点上灯,屋里的灯也是彻夜不熄。就是为了不让穆挽在夜里醒来的时候,再感到心悸。
其实他们都那么心照不宣的对对方好。
屋里很暗,借着月色清晖,澹台颉月走到床前,为穆挽掖了掖被角。
她闭着眼,看不出是睡是醒。
澹台颉月将她耳边的发丝捋顺,对着她那张素净的脸端详了良久。也许是月光的原因,她的脸色略显苍白。
澹台颉月拿出袖中的小匣子,打开匣子,里面是一对精巧的银色镯子,镯子上镂空雕着两只对首祥凤,凤眼上各嵌了一颗红色的小玛瑙,很是精巧。他坐到床边,轻轻抬起她的手,给她戴上。
——如果你真想送我什么,就送我一对镯子吧。千足银制成的,刻上祥凤。
他蓦然发现,穆挽如葱削的指头上有被针扎过的红点。他皱了皱眉头,冰冷的神色里似乎有一点心疼。
就在这时,被他握着的手抽了回去。穆挽睁开眼看着面前这个清冷的男人,又抬手看了看手上的镯子。若不是杏珩姑娘这一桩事,北宁王也不至于沉寂这许多年……她还是,在意的。而叶桑柔,她也是在意的。
“把你吵醒了?”
她翻个身,背对着他,被子从她肩上滑落寸许。他复抬手为穆挽将被子提了提。
他知道她没睡,问到,“挽挽,我接她们回来,你不开心了吗?”
“你开心就好,管我做什么。你若是喜欢,大可以给她换个身份,接进府中。以你的能力,这些事也不难办。”她说完闭上眼,似乎又睡去了。
他说到,“程国宁王,只会有一位尊正夫人。至于叶桑柔,我自有打算。不需多久,楚乡王必会离京。届时,我便会……”
可澹台颉月的打算,穆挽不想知道。穆挽挪了挪身子,往里靠了靠,低声说,“我要睡了。”
她闭眼后,又听他一声叹,“你不是不明事理的人,为何要让我……”他的话没有说完就止住了,尔后却是渐远的脚步声。
穆挽峨眉微皱,她额上出了些虚汗。一时间只觉得心口闷的厉害。
而那一夜,他不该离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