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应在辛豫守城的程国女将出现在疆界旗山,被屯兵于此处的梁军发现后被围困半月,不幸被捕。卿珂一腔热血效国死咬牙关,否认自己身份一事。因为她知道,一旦她承认了自己的身份,梁国即刻就可以向程国举兵。
梁国在旗山屯兵已久,若是此时出兵必占上风,而程国支援大军就算赶来,再快恐怕也需半月,兵家打战,最忌讳的就是时机的耽误。在援军赶来之前,梁军必定卯足了劲攻下辛豫城。辛豫城乃三关要道,五郡通衢,一旦辛豫城被占,程国四分之一的国土都将葬送在梁军的铁蹄之下,她绝不能让辛豫城陷入如此险境。
她咬牙在梁军的拷打下坚持了五天。
第一天,鞭子抽的她血肉模糊。
卿珂记起第一次见到卿老将军的时候,自己还很小,那个明明很喜欢孩子却总爱吓唬人的老头,伸出一双布满伤疤和老茧的手吓唬她:你怕不怕我吃了你。
她说:不怕。我父君说,将士身上的每一道伤疤,都是勋章。我不怕勋章。
卿老将军没想到一个稚童会说出这样一番话,他问到:你叫什么名字。
她说:靖雪。贺兰靖雪。
卿老将军怔住片刻,他低头问那个不及他腰的小姑娘:你想活下去吗?
她点头。
从前贺兰亦周有恩于他,如今贺兰亦周的独女就在他面前,他自然不能视若无睹。卿老将军再次伸出他那双手,说:抓住我的手,你从今以后就是卿家的人,你叫卿珂。
第二日,搅了辣椒粉的盐水泼在她身上脸上,她辣的直流眼泪,伤口处是撕裂般的疼痛。她只对着施刑的人笑,笑的对方毛骨悚然。
她想起第一次踏进卿家大门的时候,周围的人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她。只有三哥不是,三哥穿着一身明黄色的衣服,温暖的就像三月里的阳光。三哥走到她面前问她:你饿不饿?我给你拿东西吃好不好?
那是她第一次见三哥,只一眼,她就知道自己喜欢他。那个叫卿宥的人。他是自己的哥哥,真好。
第三日,没有施皮肉之刑,却不让卿珂睡。
她记起她偷偷跑到山上去摘格桑花的那天,被一群歹人围住,三哥及时出现救了她。她本以为就算不挨罚,也少不了一顿痛骂。可是三哥只是摸了摸她的头发问她:有没有伤到哪里?
她问三哥:你不骂我偷跑出来吗?
三哥笑着说:三哥就你一个小妹,三哥最喜欢你,怎么舍得骂你呢?
她高兴的几乎要跳起来,三哥说,最喜欢她。那日后,卿珂身边便多了一把配剑,是卿宥赠她的,名曰流霜。即便后来三哥没有陪着她走遍边境十余座城池,但因有流霜剑傍身,她从未觉得害怕。
第四日,卿珂已经记不清被用了什么刑。
她想起自己穿上军装大破虎牙涧贼匪的那一天。刀光里映着火光,厮杀声不绝于耳。三哥赠她的流霜剑如今为了救回三哥,真正染上了血。
本是二八芳华的女子,披上铠甲,跃入虎跃涧,比男子更英勇的厮杀。血色做她的胭脂,火光为她点燃,敌人的哀嚎并没有让她手软,她只是麻木的杀着人。
杀人,为了卿宥。
伴着血腥,她结束了单纯而干净的年纪。从此,她是一个将士,她的世界里,除了守卫这片土地,便只有杀戮换来的所谓“荣光”。可是那些又有什么关系,能守着三哥就很好。
“三哥,我来救你。”
可是三哥见到她很生气,她从未见过三哥那么生气。三哥一把抓住她的衣领问她:你来这里做什么!你怎么敢来这里!
那时卿珂分外委屈:因为我喜欢三哥啊。三哥不是说最喜欢我吗?三哥为什么要骂我?三哥可以为阿珂穿上铠甲,阿珂也能为三哥做同样的事情。
因为我喜欢三哥,正是这一句话,彻底断绝了卿珂与卿宥的关系。
卿宥一把将她推开,她的手撞在一旁断裂的木桩上,木桩扎破她的手,鲜血顺着她的指尖啪嗒啪嗒的滴在卿宥送她防身的流霜剑上。卿珂木讷的回过头看着卿宥,是她太贪心了吗?
把自己的心意告诉喜欢的人,因着这世俗伦理,就是罪过吗?
可是,可是他们明明不是亲兄妹啊。
三哥,为什么,你明知道我们不是……
响亮的一个耳光打在卿珂脸上,卿珂脑中一片轰鸣。连狠话都未对她说过一句的三哥,打了她。等她回过神,耳畔只响起一句话。那是从卿宥嘴里吐出的满满的厌恶之声。
卿珂,你真让我觉得恶心。
三哥……
那一声卿珂不知道卿宥有没有听见。可那时卿珂觉得,卿宥是她哥哥,这是世上最不幸的事。最是亲近,才最要远离。
……
第五日,梁军带了一个人到卿珂面前。——本应守在军中的林副将。
林副将叛变了。或者说与梁军早有勾结。
审讯卿珂的,是梁军中出名狠毒的独眼将军。独眼将军问道,“林副将,这个人你可认得?”
林副将说,“她就是女将卿珂。”
“女将卿珂,哈哈哈,果然有两分骨气。”独眼将军说道。
探子来报,梁军密谋围城。
不知道是哪里走漏了梁军意欲围城的消息,举城上下,惶惶不安。无数百姓蜂拥至城门口,想在战争之前逃离。
战事,一触即发。
直到那时,穆挽才得知,卿珂落入敌营了。
看着慌张的诸多百姓,穆挽想起了扶风城。所谓的疫疾爆发的时候,他们也是努力的想逃。这没有什么可耻,因为逃,是他们的本能而已。
揽笙告诉卿宥这个消息时,卿宥手中的药碗骤然打翻,他挣扎着下床,咬牙忍着续骨带来的疼痛,腿上却依旧使不出力气。他从未这么恨过自己,恨自己没有能力去救回啊珂。
阿珂为了他披上铠甲,而他自己却如一个懦夫,终日蜷缩在这清风小筑。
啊珂,他已有多久没有这么叫过她的名字。
“啊!!“
伴随着叫喊,他抓狂的撕扯和捶打着自己的腿,穆挽进屋时正见到这样一副景象。穆挽上前抓住卿宥,她说:“卿宥,你要这样自我虐待到什么时候,你要站起来,只有站起来,你才能救回卿珂。“
卿珂冷静了下来,他空洞着双眼说,“阿珂,她一定恨我对她那么狠心。“
那天夕阳下卿珂孤落的身影,穆挽记得清楚。但看着卿宥那副垂头丧气的样子,穆挽说道,“我真为卿珂不值。卿珂告诉我,你讨厌她。她说就算她死了,你也只会比现在更讨厌她。”
卿宥却说,“我喜欢她啊!我最喜欢的就是她啊……”
穆挽大惊,她听的出,卿宥话里的喜欢,是什么样的喜欢。
但这一句话卿珂终是没有听见。
身居高位的人享受着他的子民给他的最好的东西,所以当战事发生时,高位者亦应身先士卒保护他的子民。
已是三更,卿府中一处屋子的灯火依然通亮。已经有人送来了铠甲,那副铠甲算是不错,但若是比起那时在澹台府见的黄金甲,实在是不足为言。那时穆挽亦未感觉战事离自己如此近。虽然她知道,所有的盛世都不会持续太久,可是这样的战争也来的太快了些。
穆挽心想,若是明日梁军当真举兵围城,澹台颉月必然要出现在众人面前领军守城。
因为他曾创下过程梁交战的神话,他的出现,就是对将士最大的鼓舞,和对敌人的重大打击。
屏风上是边城的地图,澹台颉月就站在屏风前。穆挽坐在一边的桌旁,她双手叠加放在腿上,她低垂着头,悄悄叹了口气。这时澹台颉月走到她面前,将她一双手握在手中,问道,“怎么了?”
穆挽抬头望着他,眼睛里满是他。
“用战争阻止战争,尔后换来短暂的和平。当一个国家修养生息后,就会有人滋生出**。而这样的**,却要再次引发战争。人命如草芥,连年战火,百姓流离……”穆挽说。
她复低下头,低声说,“可是这些我都不在乎,我只在乎你。我害怕你有什么意外,我害怕,见不到你。”
“傻瓜,我不会有事的。”
穆挽努力的摇头,如哽在喉。“你是澹台颉月,所以一定会好好回来的对吗?“
澹台颉月犹豫了片刻,说,“嗯。我会好好回来。“
再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辛豫城的现状。一月前,城中八万大军便已暗中急调北境支援北境战事,如今守城的仅剩两万人。
辛豫城已然陷于险境。
可是他摸了摸穆挽的头发说,“不用担心。有我在,辛豫城不会有事。“
穆挽从袖中掏出一块暗蓝色的帕子,帕子上绣着一朵栩栩如生出尘桀骜的紫荆花。那是当初澹台颉月给她的。那时他说,我不喜欢麻烦,给你的,你便好好拿着。
“这块手帕我留了很久。我想,我那时应该就是喜欢你的。现在我把帕子还给你,等战事结束,你再亲手交给我。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