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煎熬。
所以在焦文桀拜托各路……当然算起来其实也没有多少……的关系,到处找他的外甥的时候,陆准等待着这件事情的已知的结果,却也不能让自己闲下来。
三天的时间,说来很短,实则很长。
陆准始终忙碌,却哪里都没去,一直待在宅中。因为邓承平……醒来了。
在得到他醒来的消息之后,陆准第一时间就来到了这个忠心耿耿的部下床前。
“感觉怎么样?”陆准低下头,关切的询问,目光带着愧疚,不愿意与邓承平相撞,但也不能将目光停留在他已经从膝下失去的腿上。
邓承平同样露出愧疚的神色,低声道:“对不起三爷,卑职给您丢人了。”
左千户所自认拥有孝陵卫最出色的精兵,而陆宅的亲兵更是精兵中的精兵。他们一向眼高过顶,认为自己武艺超群。因此,被对方打败、生擒,对于邓承平来说是侮辱,但他更觉得,这是在给所有的陆宅亲兵脸上抹黑。
陆准笑着伸出手去,按着不安分的邓承平躺回床上去,安慰道:“不怪你,你做得很好了!双拳难敌四手,好虎架不住群狼嘛!不怪你!是我陆准对不起你!”
“三爷,您别这么说……”邓承平注意到,陆准的目光到底还是落在了他那双废腿上,触及的一刻,内疚顿时更浓了。
陆准听罢安慰似的笑了笑道:“别以为腿废了你就能躲得过,腿废了老子也不会放过你!好好养伤,我等着你,你在我这儿,还有大用!”
直到陆准转身离去许久,邓承平脸上依旧留着浓浓的喜色。
他还年轻,他很怕自己就此没有用了,会被抛弃。但陆准的话,无疑是给他打足了信心。陆准还用得到他,不管要用他干什么,终归是还有用就对了!
三天之中,陆准想了很多,最终决定等邓承平的伤好了之后,让刘贺带一带他,日后孝陵卫之内的情报,就交给他负责。至于刘贺,陆准暂时还没有想好该怎么样安排。
不过,随着刘敬的尸体被发现,陆准也就静不下心思去考虑了。
※※※
“唉哟!老三,你说这邪门儿不邪门儿!多晦气啊!”后千户所正千户蒋镛在发现尸体之后,就急匆匆的来陆宅找陆准了。他惊魂未定,满身都是泥巴,也不肯去清洗更换衣物,一定要拉着陆准,说起他自认为邪门儿、晦气的事情。
就像陆准知道的那样,蒋镛是个御下很松懈的人。他自己就比较懒,懒得训练,更懒得督促下面的人训练,唯一积极一点儿的事情,除了种地之外,或许就只有打猎这么一项了。
所以,后千户所巡逻的地方,向来都是外面人来皇陵内盗伐树木、偷葬死人等等最喜欢选择的地方。而只要不闹出太大的动静,他的人一般是远远察觉了,都不会上前去管的。
一来,敢到皇陵内涉险的人,大多胆子大,也有所准备。以后所弁兵的训练程度来说,弄不好,非但抓不住人,反倒会被对方伤了。
二来,蒋镛懒,他们也懒,他们可不想浪费精力去抓人。反正他们也不靠这个活着,干好农活,种好地,那才是一家老小的指望!
这一次蒋镛出门,原因其实很简单,他听说北坡出了一只浑身雪白的狼,晚上,月光好的时候,好几个巡逻的弁兵都说自己看见了,还听到了狼叫。
蒋镛听了,这个兴奋呐!赶忙就准备着晚上去猎狼。
结果,什么叫打不着狐狸还闹得一身骚?蒋镛非但没有猎到他想要的那匹狼,反而刚刚远远看见,还不等他搭上弓箭,就在路上一头从土坡上掉下去,正正好好压在一具尸体上,把他吓得魂飞魄散。
要是古尸还好说,骨头都烂了,蒋镛也未必会害怕。因为紫金山风水好,这一片自古以来就有很多的人葬在这儿。虽然太祖选陵墓的时候,掘了不少的坟头儿,但漏网之鱼还是很不少的。尤其是北坡和孝陵卫前后左右四个千户所驻扎的地方!
蒋镛从小生活在孝陵卫,真是古尸,他未必怕。但刚刚死去估计也就两三天,滑滑腻腻的尸体,真是把他吓坏了。
他一害怕就没主意,只得来找陆准询问该怎么办。
陆准被他搅和起来,便知道事发了。听他讲过关于白狼的事情之后,不禁笑了笑。
蒋镛以为他是嘲笑自己,便反驳道:“你别不相信!我亲眼看到的!那就是一匹狼,纯白色的,一根儿杂毛都没有。我还听它叫来着!要不是这倒霉催的,我肯定能猎到!”
猎到?猎到个鬼哟!
陆准知道,那白狼九成九是孙桥装神弄鬼搞出来的,不知道那什么东西假扮,非得月色好的时候才能看到。至于狼叫,听到狼叫很正常啊!而且,也不排除是产生的幻觉,一个人说听到了,其他人也都觉得自己也听到了。
别说,这装神弄鬼的,还真挺好用。就连陆准自己都不禁有些好奇,孙桥到底是用什么法子,让这些人通通都上了当的。
不过,当着蒋镛的面,陆准并未将情绪透露出分毫来。
“行行行,你厉害!”陆准敷衍地说了一句,摇头抱怨道,“不过,你也真是的。不就是个死人吗?活着的时候,咱都未必怕他,死了有什么好怕的?”
“那是你没看见!”蒋镛反驳了一句,忽而觉得不对,又撇嘴道,“好好好,你不怕!你什么都不怕!管他死的活的……你不怕,那你陪我去看看呗!”
“你不是害怕吗?还看什么?”陆准明知故问。
蒋镛瞪大了眼睛道:“我就是害怕才来找你的!我想了,那个地方,莫名其妙就出了个死人,我要是没碰上那当然算了,可我当时摔下去,就正好和他面对面!我觉得是冤情的!走嘛,老三,陪我看看去!左右你现在也没事儿干不是吗?”
“什么叫没事儿干?”陆准没好气的说道,“要不是你搅了老子的好梦,老子现在还睡得香呢!”
“行了行了!做什么美梦,能比冤情更重要的?”蒋镛上前来拉他,一边将他从椅子上拉起来,一边说道,“再说了,你就是做一辈子春梦,我都不信你这样的家伙也能娶到老婆!多好的姑娘能受得了你?三天两头就把自己弄得跟血葫芦似的,听说你这手又是自己弄伤的?吓不吓人呢!”
陆准没有推拖太久,蒋镛一再坚持之下,他也就勉为其难的跟着去看看了。随身除了带上了值夜的邵化海和几名亲兵之外,还带了高有法一起出门。
“你带他干什么?”出门的时候,蒋镛随口问道。
陆准敷衍似的回答他,“你不是说怕鬼吗?这小子,专治各种疑难杂鬼。”
蒋镛想了下,随后便意识到陆准是在调侃他,上前便要拍,却被陆准躲开了。陆准冲他笑道:“留神啊,我的爷,伤着呢!”
※※※
蒋镛发现尸体的地方在一个不高的土坡下面,按理说,这种地方,蒋镛和他的手下是不会愿意来的。要不是那条所谓的‘白狼’,怕是尸体烂透了,他们都不会发现。
饶是手上沾过不少的血,陆准在看到刘敬的尸体的时候,却还是忍不住为面前的惨象而感到十分的惊诧。
“这是……”陆准皱起眉头,伸出左手去翻动面前的尸体。
蒋镛见了,一把拉住他。嚷嚷道:“别……别碰!”
“什么别碰?”陆准看向他,疑惑道,“不翻过来,我怎么知道他长什么样子?”
“就算翻过来,也没用!”蒋镛笃定的说道。
陆准疑惑不解,“为什么?我就算不知道是谁,我也得知道长相,才能找人呐!这要真的是冤死的,那也好替他报仇了不是吗?”
“咳!”蒋镛顿足道,“你就听我的吧!翻过来,也看不出什么模样!这……这压根儿就没有脸!”
“什么?!”陆准这一次是真的惊讶了。
他起初从孙桥口中得知葛云森、廉冲两人已经处理掉了刘敬之后,完全是按照自己武夫的逻辑来推测的。
他觉得应该不过是一刀透胸而过,死得干干净净。但万万没有想到,人家做这门儿生意的人,懂的道道可比他这个武夫多得多了。
脸没了?这是什么概念?
再仔细看看面前趴伏在地上的刘敬,陆准皱起了眉头,该不会是把皮给……
“大人!这人我认识啊!”高有法本来站得还挺远,他并不知道陆准的计划,也不知道陆准为啥要带他来。但到底还是忍不住朝这边看,这一看不要紧,他认出了这尸体上穿的那身衣服!
尽管有些意外,但陆准还是没有忘记今天跟蒋镛来此的目的。听到高有法这么一叫,他就招手将高有法叫了过来,问道;“你说你认识?”
“是,大人!”高有法笃定地点头道,“这人别说是烂了,就凭他这身儿衣服,他就算化了灰,我也认识他!”
“衣服?”陆准看了看那脏兮兮的衣服,皱眉道,“这衣服有什么特别的?不就是身儿普普通通的衣裳吗?”
“不是的,大人!您看那儿!”高有法指了指刘敬的背部靠近领子的地方,“那天他也在!虽然是晚上,但我看清楚了!他衣服上,绕着领子的地方,秀了一圈红绳。”
“红绳?”
这个回答可是够奇特的了,谁没事儿闲的在领子上秀红绳啊?
陆准带高有法来的目的,固然是想让他当场指认出这个人就是刘敬无疑。但也万万没有想到,高有法记住的是这么一个特征。
陆准的眼神也落在那圈红绳上,此时天色已经渐渐亮了,看得还是很清楚的。所以他才是百思不得其解,“你没看错?也没记错?谁会在领子上秀一圈红绳?那不是疯了吗?哪儿好看了?”
“小人不知道!但小人是觉得,他八成是亏心事做得多了,怕自己下十八层地狱吧?可能是为了辟邪?反正小人记得很清楚,当时小人还在心里诅咒过他,诅咒他这人渣早晚被人用红绳勒死。”
不管怎么说,尸体是谁就这么辨认出来了。在领口秀红绳,这么怪异的举动,除了他,估计也不会有别人。当然,陆准也知道,这个人必定是刘敬,也不可能是其他人。
蒋镛始终在旁边听着二人的交谈,越听越糊涂,但有一点他可以认定了,那就是,这个人,高有法认识,陆准八成也认识。
他试探的问道:“老三,这人你认识?”
陆准没有正面回答他,而是问道:“你还记得我一个月之前重伤的事情不?”
“记得啊!差点儿要了小命去!我还听说,是有人当街绑了你妹妹和你准妹夫?”蒋镛说着,不禁猜测道,“怎么?难道跟他有关系?”
“当街调戏我妹妹的,指使人绑走我妹妹和准妹夫的,就是他!”
“好嘛!我知道了!”蒋镛点了点头道,“要不是这尸体是我先发现的,我都要忍不住怀疑这是你小子的手笔了!那他呢?跟他有什么关系啊?”
“这不知死活的家伙,前几天在城里绑了我的人,三个!要不是他们命大,估计现在比这副模样只坏不好!”陆准说这话的时候咬着牙,痛恨之意溢于言表,“我的一个亲兵两条腿废了,这小子……要是以我的脾气,非活剐了他不可!这么着,算是便宜了他!”
蒋镛状似理解的点点头,随后,拍了拍陆准的肩膀道:“罢了罢了,人死债消嘛!人都死了,就消消气。跟个死人动气,不值当的啊!你堂堂的孝陵卫指挥佥事,总不至于把人家吊起来鞭尸吧?”
“哼,我倒是想!可惜啊,这小子也是个有背景的。”陆准说着,招手叫来邵化海,吩咐道,“去,通知旗手卫的焦文桀千户,让他来认人!老子找了这么久都没能找到,合着是成了这副模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