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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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爽提议这次周末秋游,其实他是不想呆在家里。他害怕回家,只有父亲和他的家显得空空荡荡,少了一个人,那个家仿佛再也不能成其为一个家了。姐姐带走了一个家应有的热度和温度,家失去了意义。父亲苍老的眼神能够让人发疯。没有爱,只有恨,那个家并不比一个墓穴来得更容易让人亲近。

睡觉的时候,陈爽总是把台灯调到最亮。夜里,他听见父亲的脚步声鬼鬼祟祟地响起来,父亲长时间地呆在门外,他并不打算开门。他们对峙着,最后总是以父亲的失败而告终。听着父亲的脚步声在遗憾中离去,他的心中也会升起一些酸楚,但他马上打消了这不必要的柔情。他不肯原谅父亲,父亲是谋杀姐姐的凶手。他简单的把姐姐的死归罪于父亲的最后通牒。是父亲逼死了姐姐。

他想姐姐。他一直是依赖姐姐的,当姐姐灰飞烟灭,他才发现这种依赖甚至超出了他的想象。姐姐的意义不仅局限于一个身份,还有更深层次的内容。姐姐是几个形象的融合,他说不出来。他觉得自己对姐姐的了解太少,他亲近她又怕她,他始终在姐姐的门外徘徊。遗憾再也无法弥补,睡梦中他哭湿了枕头。而梦中,他只见到一团火,一朵燃烧的石榴花,灿烂着也凋谢着,姐姐的形象支离破碎,拼不出一张完整的面孔。这巨大的梦魇压迫着他,他大汗淋漓,挣扎着期望醒来,仿佛被精灵施了魔法,他睁不开眼睛,他醒不来。那朵石榴花灿烂着也凋谢着,他再也想不起姐姐的模样了,直到有一天,这些碎片神奇般地重合,童童取而代之。

童童驱散了他的恐惧。童童毫无保留地向他敞开,童童的身体像一朵怒放的向日葵,嘹亮的光芒粉碎了黑色的梦魇。他重新感觉到了自己,他的心跳,这心跳在疲惫中趋于合理的平静。他又能自由而安详地呼吸了。他渴望时时刻刻呆在童童身边,接受她荣光的照耀。他不承认自己的怯懦,但他承认是童童给了他勇气和力量。他加倍地依赖童童,当他对童童说别离开我时,他也承认了这种依赖。

十七岁的经历让我们明白了人性中的偏执和软弱。我们害怕。我们寻找着一个强大的依靠。我们以为这依靠能抚平所有的创口。我们以为这依靠就是人生一劳永逸的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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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龙山山势陡峭,高耸入云,一溜青石台阶扶摇而上,西南的暖湿气候滋润着这一片原始植被,它们一望无际地生猛苍翠,遮天蔽日。秋日的阳光曲曲折折地筛漏下来,映照着一个一个网眼状的光斑。

你估计这山有多高?童童兴趣盎然,那些阳光落在她的身上,一闪一闪的,眨着眼睛。

七八千米吧!陈爽随口答道。

胡扯!童童顿了陈爽一眼,转过头,又问骆章,你说呢?

骆章仔细地想了想说,七百四十米。仿佛为了确定一下,他又重复着说,是七百四十米没错。

童童惊讶地望着骆章。陈爽说这些问题你是考不倒他的。骆章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有点脸红。陈爽说这还不算什么,他甚至知道山顶的阿育王寺建于何年何月,第一个主持是谁,都有哪些身平事迹。不信你可以问他,看我有没有撒谎。

我相信。童童说。她把目光转移到脚下,石阶上生长着紫褐色的苔藓,滑溜溜的。有些鸟儿在林间活动,那啼声被放大了似的,反衬出空山的幽静。

他们一路说说笑笑,走了很久很久,直到童童大叫走不动了。童童说真累,小腿肚都抽筋了。

他们停了下来,在一小块空地上。一个人施施然地从山上下来,穿着青布袄,额头缠着一块黑布,普通的山地人装束。这人狐疑地大量了他们几眼,又施施然地向山下走去。

我真佩服他,童童望着那个人的背影说,这么陡的路他却如履平地,我就不行。

这有什么,我也可以的。陈爽说。骆章发现,在童童面前,陈爽的表现欲显露无遗。他总在试图证明什么。他怕被童童看扁。

对他的话,童童淡淡一笑。休息了一会儿,童童突然说我有点冷了。这半山腰的浓荫阻止了阳光的深入,山地的湿气随云岚从四面八方包抄而来。童童的热情仿佛冷却了,她换了一种冷漠的口气说,我想回去了。

43

那次周末秋游,因为童童的临时变卦半途而废,这里面是有原因的,而陈爽却搞不懂这个原因,他只能解释为童童的多变。童童是多变的、难以捉摸的,她有时候是你的骨中骨肉中肉,有时候却又像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她是一道光,因为流动而不可名状,她在与你无限接近的同时又理智地保持了一个抽身而退的空间。她无法被占有,她只肯让你欣赏和崇拜。她是一个危险的集合,一杯你明知有害却欲罢不能的毒酒。她是海,多情而无情;她是风筝的线,给你自由又拴住自由;她是太阳,赋予光明却又刺瞎你的眼睛。陈爽已经知道,童童是他不能驾驭的,而这恰恰是童童的魅力所在。他因而越发地依赖童童。童童的每一个眼神都让他揣摸不已。在从玉龙山回来的路上,童童的眼神像一个沉甸甸的谜题,他怕猜不出,更怕猜出,这矛盾的心情叫他不知所措。他是怎么了?如此优柔寡断左右为难?他已不复为他,他陷入了一个迷宫,是爱情吗?爱情会让自己迷失自己丢掉自己吗?那么所爱的人会让自己找到自己肯定自己吗?什么是爱情呢?

什么是爱情呢?陈爽涉足了这个领域,他想,爱情是不问回报的付出吗?可是付出一分他不正渴望回报两分吗?那么他对童童的在乎不能算作爱情了?不是爱情又是什么?他打住了继续下去的念头。他不敢去想,这是另一个谜题,同样的,他怕猜不出,更怕猜出——那个答案要是否定的,他该怎么办?他又能怎么办?为什么人会思考?做一只没有理智只凭荷尔蒙支配的公老鼠是不是会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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