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三竿。
宋青城握着琼霄剑练习‘逐梦剑术’,许是午阳太盛的缘故,额前渗着细密的汗。
他手中琼霄散着淡淡神曦,剑术愈发熟练,手腕略抖,纷乱剑光交织。
一剑击之,万剑影来。
剑点青冥。
宋青城身法越来越疾,残影连连,千手观音般的剑影,霎时如泡沫,一触即散。
逐梦,不负其名。
仙人指路!
剑气骤生,威势浩荡,琼霄离手飞射,凛然剑气直冲云天,庭院刚刚落地的枯叶尽被绞成烟屑飞埃。
噗!
琼霄剑直穿树,周围木石只被风抚。
宋青城拔回琼霄,高树登时分为两半,两侧轰然砸下。
他呼吸沉了些,脸色苍白,灵力消耗过度,体力透支,不得不原地打座,物我两忘。
心下了然,都说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其实不如慢好,用剑用刀无非求形神兼具,心意合一,一旦刀剑快了,人就容易迷失,难及“上善若水剑境”之圆融,老话说得好:绚烂之至趋于平淡。
灵台内幼草茁壮了几分,生命气息馥郁,草肢轻轻的招展,圆润的水珠随着滚动,玓铄光芒。
长舒一口气,宋青城缓缓起身,意韵绵长的剑韵延展。
日光和煦,他仰起头,晴空一鹤,自在流云舒卷:“八月末,春华秋实的时节,也难怪群玉清芬着蔬果味道,诶,‘茶兰’也快熟了,数日未打理,不会损伤灵性吧。”
大哥可是宝贝的紧啊,一幕幕护犊情深,宋青城不由莞尔。
茶兰种在十里外的芙蓉山,宋青城身形一闪,犹如轻燕,踏林木,一跃数丈,稍稍时分,到芙蓉山脚。
山路平坦,小道通幽,俩旁林荫鸟语兼之花香,愈进深处,便是落叶满山路,毕竟是秋季,且又是青云缥缈的仙山。
茶兰在断崖附近,那里见阳,灵气最为富足,且有助茶兰养成襟怀日月之雄韵。宋青城两兄弟年幼时君惜竹吩咐他二人去种的。
无心插柳。
渐近断崖,茶兰独特的雅香散蔚,宋青城心中一片平静,疲倦也扫去几分。
映入眼帘的并非稀罕灵珍茶兰,却是一位忙碌而窈窕的倩影,芊芊玉手提着木桶,为茶兰浇宣灵液。
具言男子认真最迷人,女子用心时,何尝不是?
女子衣袂翩翩,不食人间烟火,似远山黛雨的眉,似秋水寒星的目,未染尘的容颜清清冷冷,有如悬瀑飞潭,只可远观。
宋青城赞她:月辉清寒,芝兰清婉。
好事者编曰:群玉冷佳人,一顾倾众生。傅芷瑶从未想过一倾众生,未来无数年月里,她只想一顾倾……城。
宋青城温声道:“傅师姐,多谢了,替我照看茶兰。”
声音,是他,傅芷媱香肩陡然一颤,哎呀,怎让他瞧见了我在这儿,悄然脸蛋染上几抹红霞,出神,水桶从手中滑落。
“……青城……早啊”声愈后,细若无。
清清冷的脸紧张,有些吱吱呐呐的,露出罕见的小家儿女姿态。
“嗯。”宋青城见芷瑶师姐手中木桶倒掉,灵液浪费,实属可惜,也就向前,欲将木桶扶正。
清淡的女子香气,幽幽的,似落花般恬然静好。
宋青城握着柔软,冰肌玉肤。
原来,他握住了她的手。
宋青城微微一怔,将手松开。傅芷媱何曾被男子抚过手(许是忘了),她俏生生的低下头,文艺些:最是那一低头的娇羞,像一朵水莲花不生凉风的温柔。
两人同时松手。
“我……扶水桶。”她解释。
他说:“我也是。”
傅芷媱脸蛋粉红粉红的,目光闪躲,不敢直视宋青城,定定瞧着茶兰,心境才好了些。
“青城,你这几日……”
傅芷媱或多或少知道些内幕,突的想到他的病情,芷瑶声调提了提:“你怎的出来了,快去休息,万一……”戛然,她顿了顿,……万一……不会的。芷瑶横他一眼。
宋青城笑了笑:“病痊愈了。”他瞅向茶兰,这株灵珍花六瓣,蕊淡蓝,花株晶莹,花瓣光晕流转,通透无暇。
“师姐,这几日有劳你了,养花也得分人,师姐经手,瞧这茶兰越来越有灵气。”
宋青城冲面色……颇显可爱的芷媱师姐微微一笑,师姐每次遇到我,她就会乱了方寸呢。
傅芷媱轻轻的说道:“风吹它的叶,叶摇它的籽,一切安好就足够。”她突然发现师弟灵力内蕴,神莹内敛,已是叩开了天门,惊讶道:“青城,你这青玉境的意韵已胜过我。”
宋青城道:“因祸得福吧,天欲予之必先取之,不然还得花费大半年的时间。”
傅芷媱只是笑笑,她平素少言寡语,样貌便又清冷了。
宋青城瞧着眼前清冷的容颜,唇边扬了扬,想起两人初见之景。
那时,宋青城也就十三四岁,正是宋青州拜师那年,兄长离去,千嘱万咐自己好生照料茶兰,青城听话照办,每日为茶兰浇灵液,毋论刮风雨打,某日,他回家半道见前路土尘滚滚,轰轰然似雷声大作,一个比自己稍长的女孩狼狈模样,神色慌张,小脸累得红扑扑的,像他常吃的苹果,她身后奔着头通幽境巨兽,青城认得此兽,昌黎,块头大,性温和,不伤人,除非有人抱走其紧要的……蛋。
小女孩当然是傅芷媱。
两人面对庞然巨兽自然不敌,幸好宋青城熟悉地形,躲过一劫。
他拉着她的小手,逃到一片花海之中。
当时,清风徐徐,山花烂漫。
临近黄昏,两人分别,小小的她回眸一笑,更是令百花换颜,天地失色。
应了那番话:人生若只如初见。
见宋青城目不转睛的盯着她,傅芷媱面皮薄却是红透了耳根,嫣然。不由出声:“青城在想什么?”
那时——
青城没好气的问:蛋呢?
芷媱鼓了鼓粉嘟嘟的小嘴,颇为羞赧,眨眨眼:碎了。
宋青城唇边淡笑隐约:“没什么。”
两人座在断崖上,静好时光,安然岁月,身后一株美丽尚待盛放,缄默欢欣,他们看着飞鸟,看着柔云。
日光温和,天空飘飖着层层落叶,像是一阵喟叹,像是对过往的惦念。
……
宋青城起身拍了拍土尘,道:“芷媱师姐,天色已晚,该回去了。”
傅芷媱望了望逐渐西移,缓缓沉没山群的红日,道:“再等会儿,夕阳无限好,我想再瞧瞧。”
言毕,傅芷媱身子一顿,一罥烟眉聚。
宋青城拔出琼霄剑,灵力沉浮:“邪修……?”
举步声吃力,沉重,缓慢,宋青城听力过人,已有推断:两个人,受重伤,清玉修为。
崖头逐渐步来两名中年男子,样貌憔悴,血渍干成玄黑的衣衫多处破损,其间一人面色煞白,一手捂着胸口,像受极其严重的伤,另一人面色阴沉,也受了伤,眼眸布满血丝,两人指尖青紫,应该是常常用毒留下的后遗。
轻伤男子话憋许久,不吐不快:“大哥,都怨我鲁莽,害你替我挡了张灏贼子一掌,若不是我,想必此事已成了,唉。”
重伤男子强笑道:“张灏此人亦正亦邪,不出我所料,果然是假戏真做,让他当了渔翁,崔闲老鬼又在一旁虎视眈眈,你计策虽妙,奈何风险太大,作饵钓鱼,我就你一个兄弟,不放心。”
重伤男子压抑咳嗽声,声音也就低哑:“可惜,‘无咎镜’用不得,不然……这几个月,杀人杀得我都厌烦了。”
轻伤男子道:“‘无咎镜’交给我吧,大哥你伤势太重,剩下的百来口修士交给我去宰,待禁制破开,天大地大,哪里去不得。”
重伤男子默然,一日江湖客,终生江湖人,谈何容易。眸光一瞥,重伤男子大惊:“茶兰!”
轻伤男子接过古拙朴质的铜镜,闻言看去,阴沉的脸终于雾拨,俩人心有灵犀般交汇目光,轻伤男子凝目:杀不杀?
重伤男子:不宜多生事端。
轻伤男子面色一变,脸又沉下:“快点滚,否则死!”
宋青城打量二人,若有所思:“‘有二毒物’王远行、王远途。”
傅芷媱问:“邪修?”
宋青城:“嗯。”
傅芷媱眉梢之间冷意流转,霜冷气息游移周身,一抹冰冷剑光闪烁而出。
剑出鞘,气骤生!
冷泛肌骨。
王远途发觉剑光袭来,双手连忙抵挡,被震到两丈开外,脚下拖着长长一痕。
王远行却是双目不离长剑,见那长剑光芒大盛,眼瞳不断放大,失声道:“仙剑晗烟!”
晗烟剑细薄,剑身弥散着淡淡烟水,自然散发脱俗之势,剑似冷玉玄冰,断崖上烟水气更甚。
宋青城不明平素遇事清冷的傅师姐如此大动肝火,只得劝:“师姐,这两人是成名已久的用毒高手,提防他们用毒。”
宋青城眯了眯清水般的眸子,群玉山安稳太久,迟早会遇祸端……
“青云三十六式,大风起兮!”
宋青城运剑同时,一阵山风吹来,扑面咯得生疼,狂风之中,琼霄剑拿云穿月斜刺而来。
琼霄剑快到极点,自诩轻功过人的王远途来不及躲开,运转全身灵力,弥起一阵黑烟,他一掌仓促大开大阖迎了前去。
宋城骤然变招,琼霄剑错开毒掌,剑柄击中王远途胸口。
剑气直冲内脏,王远途“哇”的吐出一口污血。
傅芷媱衣袂留风,晗烟剑缭绕淡蓝灵气,冰冷的剑意朝四面八方布覆。
王远行尚未动身,便已寸步难行。
王远行缩回手臂,手臂多添几道鲜红细口,粗声道:“我兄弟俩与二位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何必苦苦相逼?”
无人应答,剑气以诡异的角度讽刺划过,宽大袖子削掉块烂布。
王远行自嘲,他深知答案便是天下间最为冠冕堂皇的借口:正邪不两立!狗屁!
王远行觉得讽刺,想到自己杀人时的经典对白,那人惶恐“你为何杀我?”王远行淡漠“没有理由,想杀。”
何其相似。
见王远途节节败退,王远行情真意切疾呼饶命,傅芷媱稍迟疑,王远行目露凶厉,袖低寒芒一闪而逝,细小的银针星驰电掣分别射向宋青城、傅芷媱。
玲珑催命针!
沾者即死,神仙难治。
嗤。
星火几电,声响细微,无形剑意出了个小孔,随后,剑意似冬雪融化。
傅芷媱默念心法,几近凝为实质的霜冷爆发,渐淡剑意重新凝聚。
灵力愈发凝实,银针定于剑意之中。
针落,飞烬。
傅芷媱一挥晗烟剑,一片剑光横行,剑光行及花草成沫,空中乍现片片炽痕。
另一边,宋青城见毒针飞来,不闪不避,施展剑术:“风高云淡。”
王远途傻眼,这小子还打,不要命了?眼只见宋青城伸指捻臭虫般简单夹住玲珑催命针,王远途惊骇欲绝,“不可能”三字纠缠脑海。
宋青城微微翻身,指尖夹住惊雷般飞射的银针,右手御剑,剑韵高渺,天地陡然静了几分,刹那云开风起,琼霄剑直逼王远途,王远途拼命后退。
落,一束青丝。
傅芷媱也同王远行打得难解难分,毕竟王远行身受重伤,处于下风。
王远途神色残忍,流露疯狂:“小子,若非我兄弟俩遭人暗算,尔等又岂是我的对手,给我死!”
“命悲残血掌!”
王远途自损修为,全身升起一阵血雾,面目狰狞扭曲,又似承受极大痛苦,毒掌燃起一团血火肆虐,无数魂魄在其间匍匐哀嚎,似欲爬出。
“可恨,滥杀无辜,可恨!”
“我宋青城定不饶你!”
宋青城怒火中烧,修仙十余载,自小有长辈高人灌着除魔卫道,救万民于水火的**汤,心中正气浩然,自问怎能让这般牲畜为祸人世?
宋青城运转灵气,剑气又凌厉数倍,“青莲剑歌,青莲不在水中。”
断崖突然凉意,水汽袅袅,烟气渺渺,欲颓暮阳下映得如梦如幻,水汽在宋青城身前凝为一朵莲。
刹那花开,剑光四起。
王远途使出“命悲残血掌”,一掌腥风,裹着鬼焰似鲜血肆虐,以摧枯拉朽之势攻向青莲。
一掌霸道无匹,魂哀鬼恸。
淡青色剑光仿佛充斥天地间所有角落,互相牵连交织,一时,王远途竟收了掌,不敢妄动。
王远途灵力不支,丝丝缕缕的剑气围困他,王远途神色慌张,急切倒数时间。
零。
逼近王远行咽喉的晗烟剑突然停滞,傅芷媱头愈发昏沉,灵力逐渐消散,砰的一声人倒。
同时,宋青城也倒了下去,所有剑光一一淡化。
王远行讥嘲看了眼倒地两人,颔首道:“常山剑宗的人还在追杀我们,杀这俩人后,恐怕群玉山也得找我两麻烦,此地不宜久留。”
“远途,结果两人,取下佩剑,再摘了茶兰,赶快。”王远行剧烈咳嗽,看了看捂唇的手掌,血团。
王远途点头,快步迈向宋青城,牵扯伤口更重伤势,口冷嘶了声,他又放慢步子,猛然一掌,脚抬到半空——突的凝住,右臂抛洒鲜血,冒着新鲜热气的右臂滚落地面迅速滋的猩红。
“呵,悲酥清风对我无用。”
宋青城持剑直刺王远途。
王远途万念俱灰,合上眼眸,大意了。
见势,宋青城袖底的玲珑催命针似神霆透穿尚未回神,还未咳出声的王远行。
王远行双眸惊愕,七窍流血,再无生机,先是双膝跪地,接着整个人倒下去。
“啊!”
“大哥!”
王远途双目喷火:“小子,我宰了你!”
整个人不要命的燃烧灵台,人也似燃了起来,周身黑烟幻出森然镜像,尸鬼爬行,千魂万魄哀嚎,强大的灵威足让任何清玉境修士心悸。
宋青城握着剑柄,脚下土地龟裂,琼霄剑青光淡淡。
青莲不在水中。
剑意清渺。
宋青城身影单薄,与王远途遥遥峙立,琼霄剑却已破空而出,直抵王远途眉心。
“命悲残血掌!”王远途一掌轰然,整座山仿岳仿若动摇。
一掌之威,撼山动地!
琼霄剑止在半空,剑尖生出一朵莲。
莲开,掌断。
王远途直冒冷汗,煞白面色错愕似恍然:“我……的手没了……”
琼霄剑在天际旋了一转,回到宋青城手里。
宋青城脚步未滞,剑锋泛着寒泽,直指王远途。
“先杀这女的,给大哥报仇!”
王远途猛的转变方向,施展身法,几个呼吸间临近傅芷媱,脚底灵力啸聚似瀚海涌动。
佳人危矣!
砰!
骨头碎裂,接着,一口鲜血喷在王远途脸上,只见一阵脚风,王远途被蹬飞五丈之外。
却是宋青城舍身挡下致命一击,同时一脚踢开王远途。
宋青城左手按着胸膛,深深呼吸,默默吸纳灵气。
地面躺着的仙子,双眸挣扎着张开,盈着一抹花木向阳的温柔,她声音低低,喃喃细语:“青城……”
傅芷媱握着剑缓缓起身,冰冷剑气丝丝吞吐。
形势陡转,再无杀掉两人把握,自己已是废了半条命,王远途登时提起全身力气,灵力运转,没有力气留话,时分不长,便逃离了芙蓉山,一路血痕,强弩之末消失在天际。
宋青城重伤之下,几欲摔倒。
傅芷媱在宋青城身后抱住他右膀,扶住了他,冲宋青城微微一笑,在夕阳浸染下,白皙玉肤映得晶莹如玉,又笼着层朦胧的辉泽,宋青城一阵恍惚,仿若回到数年之前,那片美丽的花海。
“青城,我扶你。”
“小心些。”
傅芷媱清冷容颜镀着抹不可言喻的温柔,恰似纤云遮月,霜雪含羞。
暖暖温霭下,傅芷媱搀扶着宋青城,他们的影子相依相靠,仿佛暗示两人日后的地久天长,地老天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