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登6
这四个字据说來自杭州的岳王庙,乃岳武穆当年亲笔手书,几乎是个读书人,都能知道其典故,然而,岳王庙从建立起來到现在至少已经过了一百三十余年了,汉家儿郎甭说完成武穆遗愿,连江南半壁都未能保住,最后都落入了异族之手。
猛然间,就有一股凛冽的寒意,从刀柄上传过來,一直传入傅友德和丁德兴两个人的心底,他们此行的方向是北方,他们就要踏上黄河以北的华夏故土,而自岳武穆被冤杀后,除了淮安军之外,还沒有其他任何一支打着汉人旗号的军队,曾经渡过黄河半步。
接下來的半个时辰,忽然变得极为漫长。
早就不是战场上雏儿的两人,几乎都在竖着耳朵等待,等待从甲板上层传來的集合号令,等待朱重九对自己的召唤,然而,他们等來的,却只有海浪拍打船舷的声音,“哗哗,哗哗,哗哗”,沒完沒了,无止无休。
不会真的迷失了航向吧。
那几个蒙古人真的对大总管沒二心么。
万一战船触了礁怎么办。
万一目的地有埋伏怎么办。
朱总管会不会亲自冲在最前方,就像传说中唐太宗李世民那样。
他把金丝甲都造成了黑色,是不是意味着他想打造一直玄甲军
千头万绪,如海浪般从心底涌起,令人越想越着急,越想,越紧张得胸闷气短,几欲窒息。
就在二将急得快疯的时候,脚下的战舰忽然减,令人差点向前栽倒,紧跟着,一个低低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短促而清晰,“近卫团,以都为单位,甲板上集合,跟着水手的灯笼走,到了指定位置后,立刻坐下待命。”
“是。”低低的回应声从船舱内不同的位置响起,随即,船身伴着忙碌的脚步声开始微微震颤。
下一刻,卧舱门被人从外边轻轻拉开,徐洪三探进半个头,以极低的声音吩咐,“二位将军请带上兵器,随我上甲板,咱们走后侧的绳梯,把正式楼梯留给弟兄们。”
“给徐将军添麻烦了。”傅有德和丁德兴两人鱼跃而起,快步跟在了徐洪三身后,三人借助大舱内的微弱灯光,避开一串串忙忙碌碌的人影,快步來到通往顶层甲板的绳梯下,然后攀援着绳梯鱼贯而上,几个呼吸间,就抵达了战舰的顶层。
顶层甲板上,已经站了许多近卫团将士,每个人嘴里都叼着根短木棒,避免出太大的嘈杂声,因为要保持战舰平衡的缘故,他们沒有完全集中于一处,而是在水手的指引下,按照上來的顺序,三十个人一簇,三十人一簇,均匀地分布在各个位置。
在甲板中央靠近主桅杆附近,则有一座临时搭建起來的指挥台,朱重九正站在上面,一只手扶着栏杆,另外一只手冲着海面指指点点。
他周围的幕僚们显然受过严格训练,每听完一句话,就迅用几只特制的传令灯,冲着主桅杆顶部的瞭望台位置,打出数种不同颜色的组合。
瞭望台上,立刻有人用更大号的传令灯,将一连串五颜六色的信号打向后面的船只,很快,整个舰队上方,灯火就打成了串,好像夜空里闪耀的星星。
“船帆怎么降下來了,。”傅友德忽然观察到了一个微妙的细节,瞪圆了眼睛,在自己心里悄悄嘀咕。
四下除了指挥台外,都是一片静谧,他不敢找人询问,只能扭动头颅,自己努力寻找答案。
很快,他就清楚地掘出了答案所在,船舷外除了海浪声,依稀还有另外一种声音,非常整齐,却非常低微,“刷刷,刷刷,刷刷,刷刷”每响动一次,就将脚下的战舰朝左前方推动数尺。
‘是有人在划桨,怪不得落了风帆之后,船依旧在沿着同样的方向移动,’傅友德轻轻吐了口气,缓解心中的紧张,弃帆用桨,说明登6点已经非常近了,所以需要更准确的把握战舰的度,但灯光呢,这个时候还用灯光传递命令,不怕岸上的敌军现么,还是朱总管有绝对的把握,附近沒有任何敌军。
海面上很黑,除了挂于自家舰队桅杆上的灯火在不停地闪烁之外,根本看不到其他任何光亮,而天空中,却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布满了彤云,将月亮和星星全部遮盖了起來,一个也不见,如果以前做响马的时候,这绝对是个攻打地主堡寨的好时机,趁着黑夜的掩护,可以将弟兄们悄无声息地拉到堡寨之外,然后派十几名身手灵活的弟兄,用绑着绳子的飞抓搭住墙头,攀援而上,抢在里边的庄丁做出反应之前,迅打开大门
“傅将军,傅将军,请跟我上指挥台,大总管请您跟丁将军一块儿上去。”有人轻轻拉了一下他的绊甲丝绦。
“啊。”傅友德愣了愣,讪讪地点头,赶紧从夜空中将纷乱的思绪收回來。
“请跟我上指挥台,大总管请您跟丁将军两个一块儿上去。”俞通海低声重复了一遍,打了个手势,示意二人跟自己走。
傅友德这才现徐洪三已经不见了,替自己领路的换成了另外一个人,将狐疑地目光转向丁德兴,正欲偷偷地询问一声,却见到后者将头转向了船舷,悄悄地冲自己使了个眼色。
徐将军去了那边,傅友德迅扭头,顺着丁德兴的目光观望,只见一个非常像徐洪三的背影,正迅从船舷上翻下,而其身后,则跟着整整一个都的弟兄,每人都脱光了膀子,嘴上叼着一把短刃,身后则背着,一个方方整整的包裹。
就在此时,斜前方的黑暗中,忽然跳起一串幽绿色的火焰,像夏夜里的鬼火般,迅滚动了几圈,然后迅熄灭。
紧跟着,则又是幽绿色的一长串,闪起和消失同样的迅捷。
“咯咯咯,咯咯咯,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几声高亢的鸟鸣,忽然从鬼火熄灭处响起,穿过嘈杂的海浪声,令人毛骨悚然。
那是夜猫子的叫声,配上这忽明忽灭的鬼火,足以让走夜路者吓得魂飞魄散,但是,凭着以前多年做响马的经验,傅友德却清楚地意识到,那不是真正的鬼火,真正的鬼火沒有这么亮,并且熄灭的度要缓慢许多。
那是一种从腐烂动物尸骨里头,专门熬制出來的油膏,只要小小的一盒,就能制造出大片的鬼火,江湖上有一种骗子,专门通过这种伎俩,來敲诈不明真相的富户,让后者出钱请他们驱鬼,而傅友德当年占山为王时,麾下正有几个喽啰擅长此道。
“咯咯咯,咯咯咯,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夜猫子的叫声越來越大,越來越多,陪合着人工制造出來的鬼火,为战舰指引正确的航向。
战舰的度一点点加快,将自家与鬼火之间的距离迅拉近,但是更快的,是海面上忽然涌起的数点星光,一样是幽绿色,与岸上的鬼火一样吓人,但所有星光都迅向鬼火附近汇聚,就像几百年來散落在海上的孤魂,正在奔向他们梦里的故乡。
“是徐洪三他们,他们正架着小船为大军探路。”傅友德立刻明白,那些星光是何人所为了。
每一艘战舰上,都会配备数条小舟,几个月前,朱重九营救他们时,就曾经从战舰上放下小舟,然后由弟兄们划桨登6,建立滩头阵地,今夜,不过是重复了上次的战术,只是登6将士的数量,比上次多了数倍,整个舰队规模,也比上一次大了数倍而已。
他忽然感觉到一阵轻松,心中所有的紧张与压抑,瞬间一扫而空,而俞通海的声音恰恰从耳边传过來,提醒他不要再走神,“傅将军,注意脚下,脚下是台阶,您小心些,不要绊在上面。”
“多谢俞兄弟。”傅友德客气地回应了一声,迈动双腿,快步走向朱重九。
指挥台上还有给他和丁德兴两人专门留出來的位置,站在那里,他们两个能看得更清晰战场全貌,也能更容易地接受大总管的调遣。
手中的战刀已经饥渴很久了,他能感觉到刀刃上传來的饮血欲望。
“站在这里,跟我一起给弟兄们助威。”然而,朱重九却抢先一步,掐灭了二人冲锋陷阵的可能,“我答应过大伙,不上岸去给他们添乱。”
每人手里塞进两只鼓槌,朱重九继续笑着吩咐,“等岸上的火头点起來,就跟我一块擂鼓,半夜偷袭,吴良谋比咱们三个在行。”
“是。”傅友德和丁德兴两个干脆利落地答应,仿佛早已经在朱重九帐下效力多年般,沒有丝毫迟疑。
轻轻地放下战刀,举起鼓槌,他们将目光再度投向鬼火闪烁的位置。
夜猫子的叫声已经消失,从海面上汇聚过去的星光,马上就要与岸上的鬼火融合在一处,而在两三里外远的位置,则有两行火把在快向这边靠近,随之相伴的,还有一连串软弱无力的画角声,“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驻守在这一带的元军终于察觉到了异常,以尽可能快的度,做出了反应。
只可惜,他们的反应太慢了。
“咚。”一个巨大的五色炮,忽然从鬼火汇集处跳起來,于夜空中迅炸开,(注1)
“咚。”“咚。”“咚。”“咚。”,一个又一个五色炮,接连跳上夜空,6续绽放。
刹那间,整个夜空,落英缤纷。
6地和海面,瞬间被照得亮若白昼。
六百多名搭乘小船登岸的第五军将士,迅从身后解下油纸包裹着的火枪,冲着元军杀过來的方向,排出了一个小小的方阵。
近卫团的弟兄们,则在徐洪三的带领下,将身后的包裹丢在地上,一个接一个,迅点燃。
跳跃的火焰,取代了夜空中渐渐黯淡下去的落樱,照亮整个舰队登6的海滩。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战鼓声从所有战舰上响起,宛若在海面上滚过的惊雷。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震耳欲聋的雷声中,巨大的战舰再度加,像一头愤怒的鲲鱼般,朝被火堆照亮的沙滩冲了过去。
义无反顾。
注1:五色炮,即烟花,最晚出现不晚于宋代,史书上多次有记载,大宋朝廷燃放烟花,与民同乐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