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还会做农家人用的木梯子,每逢下雨天不用去地里干活的时候,他就在家里做木梯子,然后拿去卖了换两个油盐钱。他还会编篮子,砍回一些柳枝或是别的枝条状的树枝,编成一个个大小一样的篮子,既美观又实用。
做棺材是件大活,大哥在棺材铺里仔细地研究了棺材的构造,又找师傅请教了一番,他说他不是舍不得钱,而是想要对可怜的妹妹表示一下歉意。
三弟经历了两次折磨后,话少了很多,他开始懂得了言多必失的道理,把心思渐渐放在学业上。
村子里的老医生也病倒了。在洪灾之后他都还好好地,没想到过了几个月人就不行了。大哥忙着干活,吩咐我和二姐去看看他,我父母都是体弱多病的,没少给他添麻烦。
我领了第一个月工资,就用我的工资买了些点心。
他已经瘦得不成人样,气若游丝,我和我二姐刚刚在他的床边坐定,他勉强笑道:“你们不用难过,我很快就要去见你们的父母了,我会见到我大儿子新生。
新生是他的大儿子,就是那个得了白血病,听说在死前都订了亲的。他长得特别好看,又懂事又孝顺,一直是老医生的骄傲。
老医生的老伴早就去世了,他没有女儿,只有两个儿子。他家的小儿子给他端水喂水,很是孝顺。
子欲养而亲不待。看到他小儿子给他喂药的情形,一向眼泪很少的我还是落了泪。我想起我的母亲,如果她还活着的话,能吃到我给她买的点心该有多好。
老医生突然开心地笑了,对小儿子说:“去开门去,你大哥回来了。”
我和二姐还有老医生的儿子吓了一跳,以为他是回光返照。
这时候就听见屋外的院子里有人问:“家里有人吗?”接着门被推开了,一个三岁左右的男孩子走了进来,他很利索地进到老医生的房间,就往一动不动的老医生怀里钻,他的身后,跟着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女子。
我们几个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医生的小儿子不解地问她:“大姐,这孩子是谁?有事么?”
那女子一把从床上拉下小男孩,抱了就要走,小男孩却不依,哭闹着挣扎着从她怀里下来,又爬上床去睡到老医生的身后,还用被子往自己身上盖了盖。
女子哭天抹泪地说“这孩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刚刚学会说话的时候,就说他家是安阳村的,而且他父亲还是医生。我们听了很害怕,怀疑他是投胎到我们家的。”
“真的?”
我唬了一跳:“真是奇了,你是哪里人?”
那女子答道:“我们是河对面上村子的。”
上村子我知道,就是朝阳村紧邻的那个村子。
“小孩子的话你又怎么信得?”
“一开始我是不信,可是后来他说话利索的时候,竟然连你们村子里村支书的名字都知道,我找人一打听,竟然一点不假。”
二姐吓得脸色煞白:“你说的是真的吗?世上真有这样的事?”
我们说话的功夫,那男孩在医生的身后已经睡着了,看他睡得特别安祥的样子,我就联想到了王长命,他躺在他母亲坟头睡得发酣声的样子。两个人的情形极为相似。
老医生也没有了动静,脸上毫无表情,新生的弟弟忙着去灶房烧开水去了。
二姐说:“这孩子睡得还真快?也不认床。”
年轻女子说:“已经哭了两天天夜了,一直要到安阳村来,我不让,就是哭,哭得人心里发毛。实在没有办法,我就抱着他来了。到了村口,就挣着要下来自己走,也不用人带路,就直接把我带到这家来了。”
“看样子他对这个村子很熟悉,也许他说的是真的。”我说。
二姐却根本不相信:“世上哪有这样的事?不过也真奇怪,刚才你们在门外的时候,老医生突然笑着说他儿子来了。”
“真的?”
“可不是真的,我们听得真真地,他还发出了笑声。待你们从外面回来的时候,他已经睡着了。”
那女子吃了一惊:“真的是这样?我儿子前世是他的儿子?他真的是睡着了吗?我得问问他。”
她那么一问,倒提醒了我们,我们仔细地看了看老医生,他的脸黄得象一张纸,没有一丝血色,牙齿紧闭。我二姐用手在他的鼻子上试了试,顿时大哭:“早没气了。”
老医生的小儿子听到哭声,从灶房里狂奔过来,一头扑到老医生的身上,大放悲声。
那位年轻的女子,从老医生的身边抱起睡得正香的小男孩,跪在床前,磕了三个头,抱着孩子离去了。
老医生是我们村子唯一的一名赤脚医生,德高望重。他总是背着一个药箱子,走村串户,救人无数。
我特意到县上给主任请了两天假。遗憾的是,老医生家里一贫如洗,竟然也没有棺材,一时难坏了他的儿子。村支书听说我大哥正在家里做棺材,就去做大哥的工作,说什么棺材做了家里也没人用,倒不如积积德,先给老医生用了,等他儿子有钱再还一个。我大哥很是为难,要是别人说那话,他绝对会给他难看的。老支书开了口,他却不好回绝。他将支书拉到一边,将风水先生交代的事情和他说了,老支书大声说:“这种事情信则有,不信则无。你是有知识的人,断不能不识大义。”
大哥最终答应了,他带着我和三弟去了一趟祖坟,给父母姐姐送了纸钱,又哭诉了老医生对我们家甚至对全村人的付出,对我姐姐粉花的墓鞠了一躬。
我对大哥将给我姐姐准备的棺材让给老医生没有发表意见,对与错只是一念之间。这一次,三弟又发了牢骚:“我说早早把梨木板卖了吧,你们不听,非说要替粉花姐留着,结果怎么样?我们自己人没用上,倒送人作了人情。”
老医生下葬那天,上村子的女子抱着儿子也来了,她给他戴了一个白色的孝帽,小孩子哭得很凶。我们没有将他的事情告诉别人,人们的心够乱了,我不想在村子里制造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