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像防空洞一样较为安全的大型商场地下停车场里面,几百名受灾群众的命运不知会是怎样,但此时此刻的他们依旧拥有着顽强的求生意志。他们相信国家,相信军人,相信迟早会被获救的,因此,他们尽管害怕和迷茫,但是都尽可能保持着理智,正疲惫地坐落在各处能安身的空地。有的围住柱子打坐,恍惚至极;有的直接睡在空地上,不顾什么面子、风化之类;有的索性与一家人坐到无人驾驶汽车顶部,吃着刚买的零食;有的甚至开始安慰、照料伤患及其家属······或许他们心中存在的信念在支撑着——这来自于对国家的无限信任和依赖而产生的。但令人费解的是,这一切都只发生在小白、李先生、豪仔还没进来之前。
当那扇救命的大门如梦般打开后,却让重拾希望的小白一行人开心不起来,原本他们期望的休息时刻也泡汤了,千辛万苦来到避难所却容不得他们松懈,因为更大的困扰接踵而来。起先,当里头一起开门的三个彪形大汉一看到小白一行人,都大失所望,一副副将要办丧事的样子,开门的力度都减弱了半分。左手臂上有人像纹身的壮汉先发声:“我去!”小白一行人脸上的喜悦也全然不见了,转而脸上都是尴尬与疑惑。带着保安帽子和穿着一身制服的壮汉只是小声地招呼小白一行人快点进来,声音还有点哽咽。唯独那名最高的壮汉直接转身就走了,没有多余的声音与动作。感到纳闷和失望的不单是小白一行人,里头原本规规矩矩的幸存者同样如是,看到小白他们的到来,更开始坐立不安了,转眼人群乱成了一窝蜂。期间,一位四十多岁的女士的一句话更是激活人们不安、生气的情绪,如火上浇油。她用近乎绝望的语气问道:“为什么不是救援人员?”说罢,便跪在地上嚎哭着,那声音如女鬼索命般骇人。这话一出,就像蛊虫嗅到了带血的鲜肉,偌大的地下停车场的气氛先是片刻极致的安静,随后十分压抑,最终人群彻底暴乱了,一时间,两百多人不约而同地用恶劣、毒辣的语言讨伐着小白一行人。
由于谩骂声过于大声、刺耳,加之地下停车场的回音,小白一行人只能听得清楚几个最为疯狂的人所说的话。当中,最令小白印象深刻的是一位三十出头的女人,她打扮得很漂亮,即使她的妆容已被汗水和泪水弄花了,但依然深深吸引着小白。她那精致的嘴唇上下咬合,挺直的鼻梁仿佛要触碰到小白干裂的嘴唇,冰山初融般的泪水闪闪发光,会说话的双眸正邀请小白共舞一曲,皎洁的前额被一缕调皮的刘海修饰得无与伦比,仿佛月下桂枝。原来真正的美人不需要形形色色的化妆品。话说此时的小白不应该对她有非分之想,但情难自控,他只是呆呆地望着她一步一步的靠近,如在温暖的春风下翩翩起舞的曼妙女子,不经意间调皮地跳进了小白尘封的心坎。她一直哭喊着问小白和李先生:“求求你们,告诉我,你没有看见我男朋友吗?他说过很快就来接我,谁知发生这种事,你没有看见吗,穿着黄色羽绒服的,高高瘦瘦,求求你们回答我······”神情呆滞的小白无视了她的问题,无视了吵闹的谩骂声,无视了那些脸上露着各种扭曲表情的暴动者,无视了自己正是众矢之的,无视了自己的生死。他更无视了李先生的呼唤。李先生紧紧抱着豪仔,生怕面前这些如狼似虎的普通人会撕碎豪仔,豪仔显然没经历过这种状况,这种将要被黑压压的人群淹没的恐怖实况是他无力地趴在父亲背上不停地哭泣。不要说一个七八岁的孩子了,就算是李先生这样的铮铮汉子都满头是汗,感觉喘不过气,但李先生依然要如英勇的将军被包围那样至死都不退后半步,因为他有不得不坚持的理由——儿子的安全。他声嘶力竭地警告着来势汹汹的人群,拿出轻便的扳手一会向前挥动,一会向后横扫,像足了一位拿着菜刀上街的精神人,但可笑的是,现在不知道谁才是真正的精神患者。李先生一直呼喊正僵直站立着的小白,企图与他“杀出”这个重围,但没有得到丝毫应有的回应,这让李先生更加紧张、害怕了,这大概是李先生继妻子车祸罹难之后感到的最大的绝望。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人群一言一行的压迫,李先生心里可能已经绝望了,竟然开始求饶了,红通通的双颊好像有什么难以言表的液体划过,他哽咽着说:“求求你们,放过我们,我们没有做错什么事呀,就算你们不放过我,也求你们放过我的儿子,他才七岁”。话都没说完,李先生先是缓缓地单膝跪下,双手颤抖着安抚一下豪仔,摸着儿子胖乎乎的脸蛋,为他擦拭去恐惧的眼泪,最后索性双膝跪地。可能再过几秒钟,他就要五体投地了,这也是万般无奈。就在这时,一声惊人的枪声打破了这苍白、严峻的形势。这枪声在地下停车场整整回荡了五次才真正听不见,被一把洪亮的嗓门盖住了。“停下!停下来!干什么?你们是不是都活腻了呀?”这名先天花板开枪的男子说话了,前一刻还丧尸般不受控制的人群不再吵闹,他们举起的各种能够充当武器的家伙和可以吓人的物件都齐刷刷地放下了,像被收割机器作业过后的小麦地,纷纷倒下。而那位与男朋友失联的美人也消停了,不再问东问西,不再大哭大叫,只是默默地啜泣,那无助而委屈的样子着实让人可怜。但在场的人都是受害者,无一不是可怜的人儿,怪就要怪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或者说是战火。小白也醒悟过来了,他刚才好像流连于温柔乡中,久久不能自我,这一发枪声惊醒了梦中人。他一下子就瘫倒在地上,如一条死蛇懒鳝那般。
正当李先生庆幸之时,那开枪的男子再次发声,这次他没有在平地发言,而是一下子跳上了无人驾驶汽车上,用着军人惯用的嗓门喊道:“我,黄警官,在这里再重申一遍,要想活命,必须团结一致,共同抗敌。”他用犀利的眼神环视了一遍死寂的人群,才一字一句地说道:“你们刚才的所作所为,我大可以把你们都捉进警察局,那时你们面对的只会是审讯机器人,它们不会疲惫,会把你们管理得服服帖帖。我才同张副队上去半小时,你们就要无法无天了吗?我发现你们是搞不清楚状况耶,现在敌人在暗,我们在鸟笼,还在自相残杀,真是笑死人。我问你们,你们的敌人是那两个男子还有那无辜的小孩子吗?”黄警官说罢,双手交叉在胸前,剧烈心脏的起伏都表现在那双手的抖动。听了黄警官的一席话,人们自知理亏,零零散散地回答黄警官:“不是······”而在黄警官旁边的张副队示意黄警官赶紧下来。
原来在小白一行人没进来前,都是黄警官与张副队在主持大局,安稳人心,而他们发现竟然有一处楼梯没有被掉落的砖石堵死,可以去往商场一楼,于是他们决定去救人或者打探情报。而其中还有几名警察,都前去救援了,但偏偏回来的就只有黄警官、张副队,还有那被张副队搀扶着的受伤警察,看起来伤得很严重,两条腿都血肉模糊了,但这人依旧还有意识,在张副队身上咳嗽着。
黄警官也觉得站得这么高有点难受,也可能那些话消耗了他不少体力,便讯速地跳到地上,然后再三询问在场有没有医生、护士,帮忙为他的战友处理伤口。幸好在场有一名外科医生、一名儿科医生、一名护士。医疗人员马上采取了急救工作,总算让那伤者的情况缓了缓,但他们都说了这不是办法,再耗下去,双腿难保,甚至危及性命。当然,幸好有那些被政府大量投入到商场之类人多的场所的新型医疗器材,这些医疗器械当中有最新研究而成的止血机,就算是普通人只要依照说明书指示都可以救助正大出血的患者。最后,时间也到了一点整了,大家在指挥下都有条有序地领取食物与水,看起来一片安详,只有偶尔的几声呻吟声和咳嗽声,还有上方零散的坍塌声和爆炸声,大家都出奇的安静。
这一场无聊的闹剧总算告一段落,这庞大而莫名的恐慌为这个大型地下停车场蒙上了浓重的阴霾。这些恐慌源自人们心中,或许是心中希冀的救世主没有出现而迁怒于更为悲剧的人,因此他们不会不在意这件恶劣的事情,但施加压力的他们都不会再提,也不想被他们迫害的三个人提出“上诉”;当然,那差点被人群撕裂的小白一行人也不敢再提这件事,生怕那比外面的战事还要可怕的对峙会再次发生,三人与几百人的眼神都有所回避。没有所谓的道歉,没有所谓的憋屈,没有所谓的人权,在这里只剩下的,仅仅是可怜的一具具活着的幸运躯壳,而等待他们的,可能比他们遇到的和预料的更要痛苦。至少这一刻的安稳不会长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