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尼姑送走了他俩,转身回到山洞里。彭家昌见她就火气冲天,大叫道:“嗨,我要不听你的,老婆就同我拼命,这下好了,在一起等死吧。”可她并没同他争吵,而是在一边打坐,手数佛珠,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等到第二天下晚,她突然间大叫,要彭家昌紧急集合兄弟们下山,迎接粮草。整天蒙头大睡的彭家昌感到是大白天讲梦话。可他老婆还是催他们下山看看。彭家昌带领弟兄们在山下左等右盼,才见山路上走来三个人影,他只看清楚一个是他的勤务兵,粮食的影子都没有,他调头就要回山。只见一位矮小的人跑上前挡住他说:“彭大人,小人吴仁贵投奔您来了,去接粮草吧,我父母已派马车上了凤凰岭。”另一个人叫李小嘎子的紧跟着说:“是呢,粮食就在我家屋后的山洞里呀,我还蒙在鼓里。快去吧,鬼子晓得就糟了。”
后半夜,五大马车的大米、黄豆、玉米、白面,还有三百块银元运抵龙头山。
事后彭家昌问吴仁贵:“你爹为何叫你跟我呢?”吴仁贵说:“老人自从挨了鬼子的刺刀,卧床几个月了,昨天用了大姑的草药,伤口不痛了,还能起床走动。加上您彭大人给的桂圆和人参,老人含泪说,恩人啊,孩子,带着家财跟随恩人奔你的日子吧。”彭家昌被他说得一头雾水,还是勤务兵把昨天下山遇到赖大姑的事说了。
彭家昌再也站不住了,进了山洞见赖大姑同老婆正在逗孩子,便上前拜了又拜,大声说:“大姑,头顶天,脚踩地,从今以后,我彭家昌要违抗您的命令,天打雷劈!”
赖大姑说:“好,听我的话,就把粮食分一点给卧龙山下揭不开锅的穷苦人吧。”彭家昌说:“对,这叫好狗都要护三村呢,我立即行动。”说了又拜了一拜。赖大姑笑着说:“别多礼了,看你心诚,我再献策给你,不知你可听?”高桂花说:“大姑快讲,他不听我听。”赖大姑伸手托着他们孩子的脸庞,说:“现在兵荒马乱的,日本鬼子势力强,说不清哪天会把卧龙山踏平。为了你彭家有一条根,你老婆还是回广东娘家,一有机会,再去香港。”彭家昌连连摇头说:“鬼子占领了半个中国,她一女人还带孩子,飞呀?”赖大姑不慌不忙地对高桂花说:“办法是有的,只要你化妆成尼姑,带孩子从长江岸边山路直上,沿途有十二个尼姑庵和庙宇,我写几封书信,每到一地会有出家人护送直到重庆。”高桂花大喜说:“哦,重庆我有几个同学,她们更会帮我到家的。”好了,就这么定了。夫妻俩又向赖大姑拜了三拜。高桂花连夜化妆带孩子上了路。
从此以后,彭家昌一门心思带领弟兄们日夜操练,有南拳、有北腿,三路刀、六趟枪、十二套拳脚,有单人配对子舞刀弄枪,有羊刀破盾牌,有射箭百步穿杨……。一时间,龙头山上刀光剑影,威震四方。
又是一个夜深人静的时刻,没有女人的彭家昌十分难熬,他披衣起床走出龙角石,仰望长江岸边,心潮起伏。是啊,老婆孩子下山已经两个多月了,不知现在到了何方?他不知站了多久,只感身上有些凉意,回身欲回使他一惊,哦,身后站立一个使他熟得不能再熟的身影,赖尼姑,她是什么时候出来的呢?她也是单身女人,也跟我一样难熬吗?他便有意说:“唉,我真担心啊。”她安慰地说:“男子汉大丈夫,胸怀天下事,别让妻儿拖累呀。”他说:“我的亲人骨肉,叫我怎能放下呢?”她念道:“阿弥陀佛!佛法讲,人恶人怕天不怕,人善人欺天不欺,你为穷苦人放过粮草,是行了大善,结了大德,这叫善有善报,相信菩萨会保佑你妻儿平安到家的。”他听到这些,心中大喜,恨不得上前紧紧拥抱她。他们对面站了很久,谁也没有说话。山风吹得树枝哗哗作响,吹开了他的衣衫,也吹乱了他的心怀。啊,女人,眼前也是一个女人,长得这般的丑陋女人,可她是有那样的智慧,每次听了她的,就万事亨通,违背她的意愿,就四方碰壁。天啊,站在我面前的女人,看不见她的脸面,她是天仙般的美丽啊。但他丝毫不敢轻举妄动,只是在走过她的身边时,像是顺便一手搭在她的肩膀说:“唉,她走了,夜深难熬啊。”她退了一步,轻轻扳下他的大手说:“阿弥陀佛!小女子出了家就得洁身自好,心中若有半点邪念,其积恶之身必得余殃,那就不能为大人做事了啊。”他听出话音,十分悔恨,低头说:“罪过罪过。”大步向山洞走去,她跟在后边说:“别急,看大人眼堂发亮,艳福高照,身边不会缺乏女人的。”他回身大喜:“真的?”
随着抗日形势的日益严酷,江城县地下党组织想到卧龙山还有一股武装力量,是争取抗日的对象。时任县党支部书记的女员邵菊花,经多方探访,得知彭家昌的老婆还是自己的同学,当年就是为找她遇险,才跟了这个土匪的,可见这个土匪不会坏到哪里去。思虑再三,便亲自上了卧龙山。
从此以后,卧龙山上的土匪,发展成一百多人的抗日小部队,他们打着“卧龙腾飞”的大旗,并制作“龙头玉佩”作为杀敌的奖赏。神出鬼没,搅得日本鬼子头昏脑胀。这时又传出了民谣:“黑山有个彭家昌,敢把鬼子消灭光。”人嘴两张皮,怎说都有理。现在都说彭家昌过去就不是土匪,是抗日的英雄。
话说党代表邵菊花孩子在肖老大家中抚养,便经常在勤务兵的保护下,半夜三更偷偷的下山来他家看望自己的骨肉,享受天伦之乐。
转眼到了一九四二年春,孩子已经虚三岁了。能说会道,一不注意就溜了出去。肖老大夫妻为这些孩子确实费尽心机,他们把三个孩子穿一色的衣服,头上一样的打扮,每次出门只带两个,家里关一个,好在孩子小,长得大差不差的差不到哪里去,加之村里人口分散,都在拚命奔着苦日子,平时交往也就少,没有谁晓得他家有三个孩子。
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卧龙山村里有这么一个人,三十多岁是进门一盏灯,出门一把锁,长得又秃又丑,只是左耳边才有一撮头发,他也舍不得剃,养着能扎辫子,人家就叫他一撮毛。这一撮毛家里穷得叮当响,经常饿得直不起腰。半夜里饿得在床上驴打滚,出门撒尿时看到远处有一丝光亮,他晓得这是肖老大家,他相信肖家人厚道,经常饿得架不住,只要在吃饭的时候,坐在他家门口,肖家老婆总要送出一碗汤汤水水的,他晓得肖家这一两年日子不苦,他想,现在他家还亮着灯,说不定还能要点填肚子。于是就回身穿好衣服,拖着鞋子,向他家走去。可多远看到门口站着一个人,身上还背着枪,他吓得屁滚尿流的躲到屋后的草丛里。这草丛是肖家的后墙,墙上正好有个小窗户,他就爬到窗边的小洞往里看,他看到三个同样大、穿着一色衣服的小孩子。他更奇怪了,肖家明明只有两个孩子,一男一女,龙凤胎,村里人都晓得,还吃过喜茶,怎么变成三个了?这个孩子从哪冒出来的呢?哦,对了,还有一个女的,穿着大红的衣服,像一朵花,他看到这女人像是在什么地方见过。
回家后,一夜想到天亮也没想起来。一大早,他就往关帝庙里跑,因为那里虽然关公菩萨不在了,那个座位还有,偶尔有人烧香上供,他可以偷一点供品。他看到门边墙上贴了一张纸,这下他想起来了,昨晚看到的那女人就在这张纸上。他又重新扒在纸上仔细看了一会,对,就是她,一点也不错。他听人家讲这是布告,上面是卧龙山党代表的画像,谁要举报,抓着这个女人,能赏一百块大洋。乖,一百块大洋,一辈子也用不完,他心馋了,他去了黑山乡日本鬼子的碉堡里。
十多天以后的一个夜晚,党代表邵菊花同往常一样,半夜三更同勤务兵下山,敲开肖老大家的门。这时三个孩子已经睡熟了。肖老大忙吩咐老婆叫醒孩子。党代表挥挥手说:“别忙,我看一眼就走。”肖老大陪她在堂屋里坐下,邵代表语气深沉地说:“肖老大,现在我们到了最艰苦的时期,日寇连续两次抽调重点兵力对沿江根据地进行了疯狂的扫荡,有一个小分队住进了黑山乡,还修了碉堡,下一步的目标就是卧龙山了。”肖老大说:“是呢,这几天我心都吊起来了,关帝庙门口有您的画像,悬赏一百块大洋。”党代表笑笑说:“你放心,我们准备明天天亮以前暂时转移到一个新地方。”肖老大说:“那就好,那就好!孩子您放心,我兄弟已带村里十几户人家在山沟里挖了地洞,藏了粮食,一有情况就进山,卧龙山大大小小、九九八十一个山包子,进了山就见不到人影,一两个月能熬过来。”党代表说,“这我放心,彭家昌还能看走了眼?”
这时,肖老大的老婆王氏已经把三个孩子叫醒并穿好衣服,党代表的儿子跑去喊妈,其他两个也跟着喊叫起来:“妈,妈……”扑在党代表的怀里。肖老大蹲在一边,拿起烟袋锅子装上了烟,点了火深深地吸着,双手捧着烟袋看着他们在打闹,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他想到党代表就要转移了,一时恐怕不能来了,就凑过去说:“党代表,我有句话早就想讲了,就是不好开口。”党代表正在给儿子掏痒痒,另两个孩子也忙着给党代表掏痒痒,大约掏着了她的痒痒筋,“哎哟”一声笑成了球。她回头望着肖老大说:“我们之间还有什么话不好说的。”肖老大来了精神,说:“这孩子的爸是谁呢?”
这时党代表愣了一下,半天没说话。肖老大有些慌了,说:“党代表,我的意思是孩子大了,平时不好叫,该给孩子起个名字,晓得了孩子爸的姓……”党代表大约也和孩子们玩累了,坐下来歇了歇,拢了拢被孩子们抓乱的头发,平静地说:“等把日本鬼子赶出中国,我再告诉你这孩子的爸。至于姓嘛,孩子是你们养大的,就跟你姓肖吧。”阅读本书最新章节,请百、度、搜\索、永\生\小\說\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