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光龙早饭后跟往常一样去放羊。其实家里仅有一只羊,早上牵上山,羊吃饱了就会自己转回来,哪要烦这个神。但他还是每天要放羊。他要打着放羊的幌子,干大事情。那就是民兵张营长开会布置过,为抓大土匪彭家昌,村头布岗,山中有哨。他想自己是烈士邵菊花的儿子,好种子就该有好苗子,革命后代又是小民兵,捉土匪是分内的事,说不定运气好,土匪让他碰上了,还能戴上大红花,得个剿匪英雄的奖章。
于是,他早饭碗一放,袖子把嘴一抹,向肖老大吱一声:“爸,我放羊去了。”话没落音,转身出门进了羊棚,开了栏门。早已急得两头蹿的山羊见主人来了,抖抖身上厚厚的绒毛,“咩咩”的叫着,舔着他的小手。他见羊腰间圈的绳子都抖散了,便弯腰系好后,在它肥嘟嘟的屁股上一拍,羊像一朵白云向山里飘去。
太阳已经从山顶上像火球样的冒出来了,烧干了林子中的雾气,给山坡镀上了一层红光。邵光龙跟着羊屁股,屁颠屁颠地钻进红光里。他听到小鸟在树枝上叽叽喳喳的,便抬头看了看树顶上,可没看到小鸟,有一只老鹰在晴空中自由自在的打旋旋,有时还长唤一两声,吓得枝头小鸟四处乱蹿。
他就这么分了一下神,山羊不见了,这家伙一上山就撒野,一见青草就撒欢,一转眼就摸不到影子,不晓得是钻到哪个山沟里喝水,还是到哪个山坡上吃草去了。他明明晓得它跑不掉,可他还是要找到它,放羊的身边不能不见羊。他穿过树林,爬上一个小坎子,感到有什么东西拉了他的衣服。回头一瞧,不得了,是一大垛刺蓬子,有一枝刺条子钩住了他的褂子。他不敢动了,他认得是榨树条,刺有一寸多长,针尖样的,只要一动步,褂子就划一个洞,这可是过年才穿的新褂子,自己穿过了还要给妹妹、弟弟穿呢。他只好回过身子,伸出两个小指头,轻轻的像筷子夹菜样的夹住刺条子,从褂子上摘下来,再一放手。哪晓得这刺条子一弹,划着了大拇指,还出了一点血。他把大拇指放嘴里吸吮着,吐出嘴里带血的痰,发现手指不冒血了,他很高兴,便绕过刺蓬子继续找他的羊。
他上了一个山坡,听坡下有哗哗的流水样的声音。他想这下总算找到了。伸头往山沟里看,可看到的并不是山羊,而是一个女人。这女人穿着一身蓝色的衣服,和树叶颜色差不了多少,不注意还看不清楚。他仔细地看这女人,哦,他认识她,还是本村的,名叫杨荷花。他想问问她可看到了山羊,可转过来一想,不能问,她是什么人?坏人,土匪彭家昌的小老婆,村里人叫她土匪婆子。
听讲彭家昌有几个老婆,算这个小老婆最年轻最漂亮,像山里的一朵鲜花。她皮子白,比山羊的绒毛还要白,眼睛大大的,下巴尖尖的,嘴唇薄薄的,个子不高也不矮,长得不胖也不瘦,胸口鼓鼓的。
他看着看着,看到她有点不对劲,别的地方都一样,就是她胸口不对劲,他晓得那地方长着两个,是女人都这么长着,可她平时没有这么大,胸口没有这么鼓呀,只是有点儿鼓,没有今天鼓得这么厉害,也太鼓了,像个脸盆子。再一个呢,她到山上是砍柴的,这柴满山都是,干吗要跑到这么老远山里来砍?现在已经砍了一堆了,也该捆起来背回去了,可她还在砍。砍就砍吧,还伸头这里张张、那里望望,有时还在胸口摸摸。他想去问问她,你在望什么东西?可望到了我的羊,可看她不对一个地方望,四面八方的望,望了一会,大概没望到什么东西,就弯下了身子,往山里走,柴都不要了。他更奇怪了,她要去哪里呢?她怎么不往回走,而是顺着山沟往里走,难道迷了路?他正有些疑惑,也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突然感到有一个硬棒棒的东西顶着自己的屁股,他吓了一跳,差点叫出声来,转身一看,原来是要找的山羊,是羊角顶着他的屁股,嘴还舔他的身子呢。他没找到山羊,可山羊找到了他,山羊要逗他玩。他想没有功夫同它玩,他有重要任务,他要看着她,看她要到哪里去,玩什么鬼花样,他看她都走远了,急得直跺脚,急中生智,顺手解开山羊脖子上的绳子,把它拴在一棵松树干上,树边上有很多的青草,他摸摸山羊的头,好像对它说:听话,我有重要任务呢,等我回来。
他也学着那女人的样子,躬着身子,弯着腰,像她影子一样紧紧跟在她后面,离那么一节路。一直跟着她穿过了一片树林,跨过了一条山沟,翻过了一面山坡。发现她现在不弯腰了,也不东张西望了,而是加快了步子,她像变戏法样的,手里拎着一个蓝色的布包。怪了,这布包从哪里来的呢?难道事先就在什么地方藏好的吗?不对,他看到她现在的胸口不那么鼓了,没有刚才那样像洗脸盆子那么大了。哦,他明白了,原来蓝布包藏在胸口,这布包里装了什么呢?她要到哪里去呢?是跟谁见面吗?而这个人是谁呢?难道是彭家昌?彭家昌多少天没伸头了,民兵们把这座山搜了好几次,连个影子都看不见,难道今天彭家昌回来了,他们是约好在哪里接头吗?
他紧跟着她终于爬上了一座山顶。他感到这山顶好像有些面熟,他抬起小手挡着眉头的阳光,向山下远远的看了看,更怪了,那不是自己住的村子吗?村头有棵老槐树,山边有座关帝庙。哇,他想起来了,这座山就是龙头山,村子到这边是阳面山,今天爬上来的是阴面山,原来跟了她转了一个圈,爬得吃亏死了。
他在山顶上看到两块大石头,知道叫龙角石,两石中间有一条缝,只能一个人走得过去,到里面的龙王洞,洞里就是土匪的老窝,当年彭家昌就在这里安家落户。他想这里无路可走了,她一定从这条石缝中走过去了,他准备跟着进去,里面一定是她同彭家昌在约会。他又想,我这么赤手空拳的进去,不是要讨亏吃吗?让他们抓住了怎么办?看瓜的让偷瓜的打着,那可就划不来了。我是革命烈士后代,是一个有头脑又勇敢的人,我要想办法对付他们,想什么办法呢?哦,有了,我会砸石头,一砸一个准,他们是两个人,我捡两块石头,进去见了面,我就一人一石头把他们砸倒。对了,这办法太好了。
他在山边找到了两块尖尖的石头,拳头那么大,正好一手抓,他紧紧地握在手里,满怀信心地来到龙角石中间一看,他傻掉了,石缝被堵住了,是一大捆细长的树刺,这是榨树刺,互相缠绕着像蜘蛛网,网上的刺,像钢针一样厉害,刚才找山羊时就遇到了,还划破了大拇指,这是进不去了。他左看右瞧,发现刺棵下面有碗口大的小洞,他想钻进去,可头伸进了一半,脖子上被刺扎了一下,痛得钻心,他只好退了回来。他放下手中的石头,呆呆地望着刺蓬子,抓着后脑勺。这下没办法了,进不去了,抓不着土匪了,太可惜了。他很后悔,山边路口就有站岗放哨的民兵,刚才怎么不喊两个来。现在回去叫民兵,恐怕来不及了,假如他们跑掉了,民兵来了抓不到人,还以为我小孩子撒谎呢。这下怎么办呢?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太丧气了。他坐在那又想了一会,他们不会在里面过日子,总要出来的,他就守在石缝门口,用这两块石头,等他们出门就砸。对,这真是好办法,于是,他又爬起来,重新抓着两块石头,眼睛死盯着石缝,一转也不转,可等了好一会,手上石头捏出了汗,把石头都汗湿了,就是不见人出来。
这时的太阳越升越高,像天空中挂个大火盆,把他的脸烤得发烫,身子烤得发烧,额头上豆大的汗珠子往下滚,全身被汗湿透了,嘴里渴得难受,嗓子眼里冒着青烟,眼睛泛着金针花,头有点发昏,身子没有力,手中的石头捏不住了。他再一想,这样下去可不行,这样我砸不了他们,他们伸手就把我抓住了。他们是大人,我是小孩子,彭家昌是土匪头子,听讲见了日本鬼子都一摸不挡手,说不定个子有两人高,看到我,还不是像老鹰抓小鸡样的抓去了,那可就惨了。不行,还要想办法。再有什么办法呢?要想不让他抓到,那就得离他远一点。
于是他来到石缝前面的一棵大松树下,树下有一片阴凉,他解开上衣,一阵微风吹来,身上凉丝丝的,舒服极了。这下他劲头又来了,他捡了一堆石头片子,哈哈,这下有办法了,再好不过的办法了,只要他们一伸头,我的石头像雨点一样砸过去,不,像射箭,像子弹一样,砸得他们头破血流,抱头向我求饶,然后叫他们乖乖地举起双手往回走,还不准他们往后看,一看我就用石头砸,那样就把这两个坏蛋抓住了。他为自己有这样周密的设想而感到很高兴。
他蹲在树下,双眼盯着石缝,又看了好长时间不见动静,他有些急了。怎么还不出来让我抓呢,再等下去可支撑不住了。肚子饿得咕咕的叫,身子又没劲了,还有点犯困,眼皮子在打架。他几次咬着牙,瞪大眼,警告自己,千万别犯困,可眼就不听他的话,不知不觉合上了,一会功夫就睡着了。阅读本书最新章节,请百、度、搜\索、永\生\小\說\網